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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几许伤春春复暮(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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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父亲一遍遍的催促中回国的。
起初国内混乱,政局不明,父亲怕一旦暴动劫数难逃,没怎责怪她悄然离家出走远度西洋,倒也准备趁着国家动荡不可开交之时跟她团聚。后来局势多云转晴,他又安然定心,决定留在江城,静观其变。而最近几月,他不是在信里哭述自己年事已高,无人问津,便是感慨自己风雨飘摇,到了穷途末路,或者来两句“怨春不语,算只有、殷情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
她实在不想再读到父亲穷酸虚假的做作之词,便写信回来,没有点破讽刺之语,只说,远离故土对他很是想念,待办理完学业手续,不日便回。
想必父亲看完后颇合心意,急忙给了她回信,激动得只用六个字表达心境:吾女,甚好!甚好!
砰砰的木环声唤来的是吱呀的沉重。
厚实黑凄木门缓缓裂开了间隙,意料之中,是记忆里那张和蔼可亲的面孔,只是温柔的眼角多了几道岁月褶皱,两鬓不耐时间消磨横生出三四道白丝,见到她之后,微微一怔,先是惊恐地捂上嘴巴,接着一闪一闪的水珠子直在萎缩的眼眶里打转,额头那一道道弯曲的皱纹让她心里莫名酸楚,明媚一笑,嘤嘤婉转道:“嬷嬷,是我,青黛,我回来了。”
吴嬷嬷仓急地携了她手,嫩嫩的,软软的,滑滑的,眼泪顿时沿着脸阔一层层皱起慢慢下溢,喃喃说着:“是我的青黛,是我日思夜想的青黛。”
她静默含笑,抬头望了一眼后园,萝薜倒垂的青瓦花堵初冬里依然显深青,墙角斜插的数枝腊梅早已四尺来高凌寒待放,白石台矶虎皮石凳上曾被她篆刻用来修饰的朵朵梅花花瓣流水如年地向着偏北。
“瞧我开心的,我赶紧去通知老爷。”吴嬷嬷猛跺了脚,责怪自己一时大意。
她拉住吴嬷嬷,浅浅笑道:“嬷嬷,你莫声张!青家今儿有重要客人,我若是出现,爹他哪里有百分百的心情去待人接物,若是怠慢了客人,他又会将自己关在书房思前想后去找应对法子,还是等到客人散了,我给他烧两道下酒的菜,亲自送他面前,给他个惊喜,岂不是更好?”
“对,对,老爷就是这脾气,瞧我糊涂的。”许是瞧见她行李搁置门外,许是瞧见温柔的阳光直射而来,吴嬷嬷又是猛拍了自己脑袋,边携了青黛进门边责骂自己:“小姐,你快进来,瞧我这该死的记性!这大冬天的,我怎么把你堵在门口?”提了行李进门,吴嬷嬷又开始喋喋道:“你肯定是赶了夜路,没有吃好,没有睡好,吴嬷嬷待会儿给你做好吃的,然后给你准备你喜欢的梅花泡澡,你不知道,嬷嬷每年都采了好多,晾了好多,盼着有一天你回来,有一天能用得着……”
闭着眼睛便能想象到往昔的闺房一如既往地干净明亮。
墙角古架上的茗碗瓶花,临窗梅花洋漆梳妆台上的暗色哑镜,还有白色丝纱缭绕的蚊帐绣着梅花零落的图案,还有涂了象牙白色的雕花大床上放着她初学女红缝制的鸳鸯戏水锦缎枕头。
她拾起在手,轻柔拂过,不由淡然一笑。
曾经,每绣一针时,她眼角嘴角都荡着梦幻般的笑;曾经,每一针刺股,她含着指头吮吸红色,想象他有一天看到它们时露出的和煦、温柔。
“绍……许大哥最近好吗?”她低头搅拌着碗里的桂花冰糖水,若无其事般问道。
吴嬷嬷没回头瞧她,只顾整理她的行李衣柜,说道:“许少爷吗?好,前两天,二姨奶奶生了个大胖小子,还专门抱到过来请老爷给赐个名字。”
二姨太太?他有了妾室?望着碗里那张平淡雅静的脸,她尽力笑得安静:“爹跟他说过我要回来吗?”
提及此事,喜开颜笑的吴嬷嬷突然愤怒道:“老爷?老爷他对谁都瞒着,甚至连我都不知会一声,等客人走了,看我怎么跟他讨个说法?”
吴嬷嬷是母亲的陪嫁丫环,自从母亲离世,一直含辛茹苦地将她养育成人,在青家,敢向父亲叫板敢跟父亲对峙的除了她,便是吴嬷嬷,因为她们都知道母亲是把天然的保护大伞,父亲这个天公,就算雷劈得再响,雨落得再大,也不敢冒然淋湿那把伞。
望着那关怀忙碌的背影,她又是低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