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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几许伤春春复暮(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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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空清冷,寒意浓烈,大街上三三两两的人车与青天白日的拥塞吵闹相距甚远,踏进偏僻的八角胡同,只瞧见五米间隔的微弱昏黄灯光射进漆黑,高低不平的青石板上一黄一黑的格子仿佛在述着不见底的幽深,四周安静极了,似乎只有她脚下高跟鞋发出的踏踏声响,似乎又因了一声声的踢踏引发了前方突然迸出的犬吠,她凌然一惊,停下脚步,那犬吠声骤然消失,身后却忽地生出窃窃私语,她蓦然回望,私语骤断,空余下晃动拉伸又渐趋渐短的身影。
“小姐,要坐车吗?”
耳边穆地响起沉重男音,她吓了一跳,回身便瞧见头戴毡帽,身着干净的灰布短褂,满脸胡须的粗壮汉子冲她敦厚和善地讨笑,然后扬起白布毛巾轻若拂柳地扫了扫黄包车,然后将毛巾凌然甩在自己的肩上。敏锐的第六感让她感到近在咫尺的恐慌,她轻漠含笑,从他车边错过时,淡然回道:“谢谢,我已经到家了。”
“到家?小姐来八角胡同,不是要找56号吗?”
轻描淡写的话仿佛故意逗留于此久候她的巨蟒毒蛇,精准无误咬住了她的脚踝,她心跳加速,面色煞白,几乎脱口喝问:“你是何人?有何目的?有何居心?”然而转念一想,除了林亦之,除了那个比混蛋还混蛋的魔鬼,还有谁会算计到她不甘相信那晚的一幕来寻找心中的真实?
这一刻,不着声色地来了。
虽然心有准备,青黛仍是这被始料不及扰乱了心智。无路可退。她波澜不惊的优雅姿态上了车。而“车夫”默不作声,像是接到无声的命令,拉起黄包车便消融进不可测的黑暗。
车,在一道敞开门前停住。
屋子里黑乎乎的,没有一丝光亮,只有呼啸的北风,只有门口高悬的明灯孤独地倾照着“八角胡同56号”,倾照着端坐门槛之上满脸皱纹、两鬓斑白的老人。老人穿了件单薄小袄,双手紧扣住门框,仿佛生怕被寒冷的北风卷走了瘦峋的身子。
不像是林亦之的刻意安排,她微微一怔,走过去蹲了下来,轻柔唤了声:“婆婆?”
老人两眼呆滞,一眨不眨,直视着前方。
等不到回答,她情不自禁摇了摇老人的肩膀,又唤了一声。
老人仿佛一尊石刻蜡像,没了知觉般一动不动。
“她耳目完全失聪。”“车夫”适时宜地解释道。
她雷霆一震,看着深陷木框的手干枯、赤红、青肿,风干的血迹沿着浸满指缝,浸染指头,看着老人嘴角倔强,似乎紧要牙关,凛然不屈,不由屏气凝神,手战战兢兢探到老人鼻孔下。
“她还活着。”“车夫”又补充道。
活着?不是活着,是生不如死地等着,是一天又一天地盼着,是林亦之灭绝人性,抓走了她的儿子,又连带抓去了她的儿媳,想起监狱里的场景,她内心不知何种滋味,只觉万枚针扎般心痛,那语调问话再也显不出先前的冷然,幽幽地透着柔弱:“林亦之在哪儿?”
“汴京。”
“我想见他。”
俨然林亦之已为她铺成了人生轨迹,俨然她无权抉择即将来临的疑云重重。
离开江城前一秒,天飘起了雪。
青黛写了封信托“车夫”送到吴嬷嬷手中,一是交代这两天会去朋友家小住几日,她无须牵肠挂念,二是麻烦她请个佣人帮忙照顾八角胡同56号的杨婆婆,三是切莫将她的行踪她交代的事情告知谭大哥,惹他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