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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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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背颠簸,兵荒马乱,岑青音生怕咬到舌头,心中仍为方才的以身涉险惴惴不安。然岑滞云却没头没尾徒忍着笑,阴森森的,好似逮住猎物的鬣狗。
她被搂在他身前,终是按捺不住敲他胸口。却未曾想到反被他教训:“别乱动。”
想问“你笑作甚”,却由此刻角度瞧见他漂亮的下颌线。心中长叹一口气,又想起那胆敢调笑她“狐媚脸”的家伙总算尝到恶果,于是就连青音也笑起来。
有无人生,几多人死。与我无干,我只管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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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青音归去,对西南其中的底细绝口不提,照旧过她姐儿的清闲日子。
岑滞云那边捷报频传,震动全京城不说,就连都内那帮王爵贵族都关心起岑家来。听闻岑威在朝堂上的风评较从前亦是缓和了些。
毕竟是西南那片荒蛮之地。
自岑樱缅放出来后她们姐妹就不曾见过面,这一日还是岑青音照往常惯例去夫人那请安,才在院门前见着她。
远远瞧见树着的少女时,青音暗暗想过自个儿是不是该改了这早起请安的习性为好。毕竟这般好截,当真容易惹祸上身。
心里如何盘算是一回事,面上如何表现又是另一回事。她微微一笑,如从前那般同樱缅客客气气地说话:“这般早来候着,七妹妹有心了。”
凑近了看,依旧是那张稚嫩的脸,可神情却大不相同了。冷了些,也狠了些,似是做了什么决断。只是既做了决断,又何必特意来拦她——
“六姐姐,”樱缅皱眉,似是执意要知道,“你是何时觉察出端倪来的?姐姐是成心瞧着樱缅独自上蹿下跳出大丑的么?”
岑青音无意给她答复,只顾同她暂别往里走。樱缅跟上前来,到底是不肯罢休:“六姐姐,你可曾有过一分一秒将樱缅看作妹妹的么?”
有过。
若是没有,先世也不至于被你害死了。
青音步履不停,终究不曾料到樱缅会自身后推她。
岑青音朝前趔趄一步,由着珍珍扶住了。她回过身来,以有过之无不及的决绝眼神望向岑樱缅。那是足以震慑兵戈与权威、却又不止是如此的美貌。
“要问我可曾将你视作姐妹,倒不如先问问你自己,岑樱缅。”青音一字一顿道,“我不同你计较。”
转背就走,边迈着步子边拧动脚腕。
不同你计较?想得倒美。心中已猜测起来,岑樱缅下一步究竟想做什么。从长计议,该是迎头给她一棒才好。
巧鞠伺候姐儿这么久,多少懂些读心之术:“姐儿怎的不就地收拾了她?瞧着也是烦。”
青音冷笑一声。
珍珍不易察觉地勾起唇角:“姐儿大抵不愿便宜了谁。”
巧鞠忙点头:“当是如此。”
又过些时日,再传来的,便是受降的消息。
皇帝亲赏,大摆宴席,金银财宝,宅邸美人。唯独官爵不能轻易提拔,说来自是尴尬,却仍少不得要看岑威眼色。
已然足矣。
岑滞云所图谋的固然不是此类种种,于是说罢了便罢了。倒是岑青音未卜先知,果不其然,军中发生何等要是皆瞒不过岑威。
皇帝设下的庆功局,这回纵使是岑威亦懒得阻挠岑滞云赴宴了。然他却好如一时起意,决心要携岑青音去。
这等宴席,太子早在与会名单之上,加之岑青音如今未曾议亲,谁知那皇帝会不会要乱点鸳鸯谱,随意赐个婚,使得先前岑青音推二姐岑欢上去的努力统统白费。
费心那么久,甚至不惜受父亲训诫,怎能如此轻易便功亏一篑?
于是趁着岑威归来前一日,岑青音便褪下衣服,咬牙命珍珍朝自己浇了整整两木桶凉水。
不真病得不省人事是拗不过父亲的。
她从头到脚冰得发颤,终是如愿以偿烧了起来。
去请大夫,来的果真是往日里给父亲瞧的那位。青音心中百般嘲弄,万幸换来大夫点头。
本以为这便是功德圆满,不想过了一阵,竟听见下人唤“老爷”——真真教人折寿,岑威竟亲自大驾光临。
岑威踏过一片向他卑躬屈膝的用人,径自跨过门槛,走到岑青音床边时只扫了她病怏怏的模样一眼,便坐下若无其事吃茶道:“为父从前倒不知道,六的胆子大到这般地步。”
岑青音已烧得浑身无力,仍勉为其难支起身来:“青音这便来伺候父亲。”
“为父话里所指,你心知肚明。多当心些罢。”一语作罢,岑威起身,将那茶盏重重磕在桌上。
待他离去,丫鬟去收茶具,刚碰到,那瓷器居然碎成残渣,割伤了手。
岑青音一口气未沉下去,便又吊了起来。她只默默迫使自己歇息。要养病,切莫留下病根。她不能一命呜呼,至少,在岑樱缅、诸起、岑威这些人一命呜呼前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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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前,不,借用岑青音的说法,先世。
先世,岑滞云亦面圣过。
与其说是面圣。
即便彻头彻尾是大不敬,但公子同他们,确确实实没少拿此事扯过闲谈。
“喂,云,”公子突发奇想似的道,“你去将诸骋卫刺杀了罢?”
起初滞云尚当真过,后来听得多了,便晓得公子只不过又是一时兴起,来得快,退得也快。于是便淡淡回应:“杀不了。他周遭几多侍卫你知不知?”
另一个叫月风的刺客搭腔,说笑道:“要死的是还个个是高手。为了任务丢了命不可惜,可惜的是恐怕连龙椅都摸不着。倒不如公子自个儿上阵,左右也只有您近得了身。”
滞云当即附议,罗雨亦连连点头。
气得公子笑骂:“你们这群没良心的!”
有回正是公子同滞云话事时,忽逢皇上夜间私访。滞云来不及躲,只得掏出杀手锏藏到梁上。也就那时候,他见过了皇帝。
是时怎能想到,竟会有今日。
他会以臣子的身份觐见圣上。
岑滞云有自知之明。刺客听令于人、接收委托不计,他并非是适宜正儿八经为人属下的那类走狗。朝见,跪拜,于他而言都有些生疏,不过倒也称不上排斥。
为了活下去。
宴席间不缺仕女服侍。毕竟是犒劳功臣,被派遣来侍候岑滞云那位由皇后娘娘亲自挑选。
美人自己心中也擂着鼓,从前对这位年轻将领非是没有耳闻,却也一知半解,只省得是素来令文武百官乃至圣上棘手的岑威岑将军之子。
且是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子。
仕女跪坐下来,无论心中如何胆战不安,终究是以笑颜示人。
方才抬首,迎见的面孔却出乎意料。直说俊朗不够活色生鲜,称是美男子便显庸俗,只因他骨相极其好,五官又无一处挑得出错。
浮想联翩,又忆起这年青人所受赏的劳苦功勋,是非良人当下立判。
最最难得是他敬她于席外,只让布菜喝酒、如君子般全无他念这一点。
仕女心中满树杏花抖颤,暗潮汹涌,面上却仍风平浪静,同他满上美酒。趁着无事,忙里偷闲同他开口:“天冷,酒暖,还请大人多饮些。”
方才数不清的人已劝过好几轮,只可惜,岑滞云酒量不够坏。他稍稍抬樽,随即饮尽。
不知为何,分明是庆功,从他面上尽然见不着丝毫愉快兴致,徒有微微泛凉的敷衍。
有人起始告退获允时,岑滞云便起身了。忙碌一夜颗粒无收,仕女一时急,起身便要捉他的袖口。岑滞云没防备,依习武之人的习性躲闪,末了害人猝不及防重重跌倒在地,乃至于惊动几位达官贵人。
皇后及时瞧过来,当下便要罚。岑滞云连忙替那仕女求几句情。后宫之主精明之极,借此机会要将仕女往他屋里送。
岑滞云自然不甘愿被皇宫里的人安插眼线,推辞几句,毫不留情甩手便走。
得了岑威点头,岑滞云出大殿去。诸起便是此时匆忙跟上:“大将军之子果然也是英雄好汉。”
这寒暄话说得滞云都疲于应付,只笑笑,道:“殿下有何贵干?”
诸起斟酌片刻,想问岑六小姐的事,却又觉着有失皇家颜面。那日岑威书房内的一面之缘至今仍难以忘怀,甚至叫他这个年纪了都在梦中相见,说出来真是笑话。
就在他纠结面子的时刻,岑滞云已快步离去。虽说也考虑过和太子的交情,只是,滞云安慰自己,反正被骂了就说自己一介粗人、哪里照顾得了那么多。
被骂也无所谓。
反正岑威阴晴不定阴阳怪气他他也习惯了。
归心似箭。
岑滞云蓦地想起这么个词来。
说他飞奔回去全然不夸大其词。归来后不曾还家,岑青音病了的消息倒确凿听说了。用不着想也知道,是她为着不来这宴席故意折腾的。
然正是如此,他才操心。毕竟这位妹妹对别人心狠,对自己心更狠。下起手来压根没个轻重。
不想耗时间耗心力应付夫人,于是他命人在外头绕几圈,自个儿卸了披风去使那当刺客的本事。
哇。
大将军夸耀的继子。杀平西南的大功臣。皇宫大殿宴请的贵客。
回自个儿家竟然要翻墙。
还要翻窗户。
岑滞云好不容易进了岑青音房里,她正熟睡,他徐徐拖着疲惫的躯壳走近。及至榻沿,他无声无息俯下身去:“青音。”
岑青音眼皮紧阂,却不像睡得安稳的样子,浑身哆嗦,直冒冷气。
“抱歉,哥哥来迟了。”岑滞云伸手去探她额头,异乎寻常的温度令人惊诧。
他直起身,稍稍摇晃床前的金铃,便听见门外声响。人影晃动,是珍珍进来:“姐儿——”余下的话被岑滞云警告的目光遏制在喉咙里。
他道:“大夫看过没有?”
“看过了。”珍珍亦压低嗓音,“老爷发话,命奴才们不许照料姐儿。说要杀杀姐儿的锐气。”
料想也知道。院子里不乏岑威差使来盯着的人。
滞云不过沉默片刻,没有不忿,也全无悲哀。仅仅道:“那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