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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九章 赴罔川苦觅离人 归岑城幸脱尘梦 ...

  •   折扇长翕,清风徐徐,说书人将那白鹤奇谭娓娓道来。
      却说坼巍领了如灯责罚,剃度入灵山修行。灵山生活本就极尽清苦,坼巍戴罪之身,更是只有生而不鲜的菜蔬可食,冷而不清的井水可饮。
      诵经诵到嗓音嘶哑,喉头日日泛着鹤血的腥香。
      抄经抄到指节发僵,不可屈伸,厚茧结了一层又一层。
      春夏倒还好,若至冬日,则仍是只着薄薄一件单衣,且额外增加了雷音泉下两个时辰的打坐。
      坼巍只觉周身每一个关节都是痛的,却又皆痛不过心。
      罔川穷山恶水,定邦只有三魂,寒符侵身,饿纹入口,要他一介凡夫怎生熬过漫漫五百年?
      苦在他身,痛在孤心!
      于是坼巍益复苦修,竟在百年之内完成了五百年的课业,出得灵山,直下地府,低声下气求过漠奇,作了罔川河上一位摆渡人。
      说是摆渡,却不渡人,只把一只竹排终日从一岸撑到另一岸,循环往复,昼夜不绝。
      余下的四百年中,坼巍把九万里罔川每一处都寻遍,愁白了一头黑发,瞧黯了一对明眸,双足胶着于竹排之上,已然化为泥石,双手也与竹篙粘连在一起,无法分开,却终是不曾找到如灯所说的那一尾石鱼。
      明日便是南无靖投胎之日,坼巍惶惶不安,一管竹篙砸得罔川潮水迭涌,连栖息河底深处千年不出的潜蛟都露了头,却见一摆渡老翁横眉散发,粗衣敝履,目光凌厉如刀,逼得那潜蛟心生畏惧,又悄然潜回水底。
      忽听得有人唤他“非凡”,正是南无靖的声腔无疑。坼巍极喜攻心,一腔淤血自胸中齐齐涌上了喉。
      往忆扑面而来,俱是排山倒海。坼巍一阵晕眩,不慎失足,连人带船跌入罔川。
      醒转时却在大唐军营之内,仍是不足弱冠的少年司徒卓之貌,额前血符也被施法精心藏匿,身侧放着一纸金色剪莲。那莲花徐徐升空,自灵山送来如灯空渺的音腔。
      “流水浮舟,生如逆旅,五百年思,五百年觅,不过是南柯一梦,渺渺空花。你自入我门后,本也是禅心如水,奈何执念深重,渡劫之旅,仍须继续。”
      坼巍恍然。是了,孤的劫难源于定邦误射的一箭,自然而然,定邦才是孤的劫数。
      原来,这几百年的苦寻,全是一场大梦。
      怪不得,不见坼黎,兔子或是梵尹来见孤。
      是梦终空。司徒卓重新卧下,头痛欲裂。
      如灯却并未告诉坼巍,南无靖亦做了与他极似的一个梦。只是在南无靖梦中,那撑船人与石鱼的身份调了个个儿,且那一梦,梦了千年。
      “执念愈深,梦境愈长……你且自求多福罢。”与司徒卓房中同模同样的剪莲向睡梦中的南无靖传达了如灯的告诫,化为佛光一缕,悄然泯灭。
      南无靖醒来之后,却好似全然不记得与汶刹那一战,亦不知其后诸事,仍是勤勉操练军队,志在得胜。
      照玉背着坼黎来看过坼巍一次,匆匆说了些仙界情况便又离去。
      “坼黎一人弑灭妖界两尊,如今邓林式微,百年之内应当翻不出什么浪花儿。不过,三清亦是损兵折将,亟待休养生息……总之,这些事儿都交给我们,你且安心渡劫,无须多顾。”
      司徒卓仍是尽心辅佐南无靖,为他排忧解难,未觉有何异样,南无靖待司徒卓的态度,却忽而与从前大不相同。
      似是怕他出什么事,有朝一日消失个无踪,因而总是小心翼翼地留意着那人,唯恐看顾不周,让歹人有了可乘之机。
      “定邦是怎么了?近来瞧我,像瞧着什么稀世珍玩似的,眼睛眨都不眨。”
      “非凡便是天赐的绝世奇珍,本帅爱不释手。”
      爱……爱不释手?
      司徒卓咬着下唇,缄口不语,心花却早已荣茂葳蕤,怒放成海。
      暗暗雀跃着,一不留神,便失手打碎了几案上一个白瓷盏子。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南无靖却极是慌张:“你可有伤到?”
      “无事。”司徒卓人没事,倒被南无靖的态度吓了一跳,“定邦,你……”
      “瓷……瓷物易碎,仔细划伤了你,不若我们今后,用竹杯,或是……”
      司徒卓急急打断他,“瓷杯,慈悲,我佛以此告我,普渡众生,至身灭而不渝。非凡敬受天命,不敢悖逆。”
      无端的烦倦,还有郁结。
      司徒卓理不清这些纷乱思绪,只好把自己锁进屋里,一圈圈地数着念珠。
      而南无靖收拾着瓷盏的碎片,更是心绪如麻。
      嘉和五年八月,南无靖率唐军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大败胡兵,接受拓拔平夕割地议和之请,索胡十五城,班师还朝。
      重华宫里,洛书闻得捷报,喜上眉梢。
      金銮殿上,文武朝臣三叩九拜,司徒卓合十独立。
      “司徒军师好骨气,不知受不受得起这大不敬之罪?”前线大捷,秦翾飞心情极好,不欲与司徒卓这有功之人多作计较,只是略加威慑。
      司徒卓却将腰杆挺得更直,“陛下恕罪,衲本方外之伦,难承大礼。”
      开玩笑,孤贵为星宿,怎能跪你一个凡人?
      秦翾飞听此,不住有些恼。自他即位以来,他司徒卓乃是这普天之下第二个面圣时不肯下跪的人。
      第一个,是符离。
      秦翾飞提了一口气,正待发作,南无靖已然起身上前,与司徒卓并肩而立。
      “陛下息怒。我大唐历来崇佛,沙门中人不行俗礼,宏道年间已成定制。司徒军师惯常索居,言辞许有不合时宜,陛下圣明,万望海涵。”
      秦翾飞终是看在南无靖的面子上未治司徒卓的罪,司徒卓也申明了重归松陵之志,此般风波终于平息。
      一月后,仍是金銮殿上。
      “历来丞相,两分左右,各司文武。我朝自元帝以来,重文轻武,朕以为,此风不可长。不若拜南无爱卿为右丞,以衡文武,诸位卿家意下如何?”秦翾飞端坐龙椅之上,语气不容置疑。
      朝中一片附议赞同之声。
      “臣南无靖谢主隆恩。但,”南无靖跪地不起,“今胡患已平,天下已定,愚将能尽于此,恳乞致仕,望陛下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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