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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章9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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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呢。”
商无边人虽长的挺混,可论起张嘴通财的大道理来,倒也不含糊。
“所谓有‘马行千里得吃草,人行千里靠银子’,世俗人情,毋庸讳言,‘千里为官都只为财’呢。”
“侯爷啊,你就说说看,我这从北到南,这一趟趟的走下来,何止是千里,三千里地都绝对足足有余。千里迢迢,风雨无阻,专程、专门的前来投奔你家老大…此番防洪治水,又立下如此功绩…”
“你说说看,你们家公子他,是不是应该…也那个啥…”话不明说,可他贼眉鼠眼喜笑颜开的模样。
伸出两指,并起还捻了捻。
“记我一功?”
“……”
东门丹差点气笑了。
恨铁不成钢道:“瞧瞧你这没出息模样。”
视线一转,指着这胖子他自己身后的‘成果’。
“就你筑起这一方小小的土堆,还敢大言不惭来问问家公子讨个封赏?”
做梦去吧你!
商无边放眼望去,见在东门丹的身后,原本残破老旧岌岌可危的南城墙,经此水灾。不曾倒下,甚至还亦如新近立起难以攻破的巨石堡垒一般——
虽从外观看来,墙表粗糙,凹凸不平,入眼相貌确实丑陋了些。但就实用性说,连绵数几里地的墙体,栈栏为骨,土石为肉,虽不说坚固异常,但在这般危急情况下,着实可谓相当难得的。
对比一看,自己所谓‘辛劳奋战’的成果,果真如同蚁虫对象……
非但不值一提,还得教人…脸臊的慌。
“少爷我就算、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胖子仍梗着脖子狡辩道。
话锋一转:“对了,这功劳苦劳不提,先说说你那兄长呗?”
商无边还挺好奇。
“从东州阳河一路走到了扬州,一路上都在听到他老大哥的威风。我人来的晚,又不大熟悉你们南国当年旧事,这难道…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儿?”
“你很闲?”
东门丹斜睨了他一眼。
“闲?倒说不上是闲吧…”
商无边吊儿郎当说:“总觉得你们一个两个的都陀螺转到脚不沾地,独独就我一个,还坠在云里雾里的。”
“不过是吃了你家南君的,就该操心那啥的。光我一人闲着,这…多不好意思啊。”
“是食君俸禄担君之忧。”
东门丹揉了揉额头。
“找闲事做的话,倒也还有不少。这不过——”
他仍有些迟疑:“依你这般…”
上下打量了番这胖子嬉皮笑脸老不正经的姿态。忍了又忍,才将颇有贬损的‘德行’二字咽了回去。
便依来此之前,他家公子曾吩咐过的,试探性问:“抄家,你在行不?”
“就是那种,带一大队的人马,高头大马敲锣打鼓,过去直接就踹门拿人搬箱子的那种?”
商无边苍蝇搓手。
嘿嘿笑起:“这我内行,这个我内行。”
“地址?”
“据夏姑娘所言,应是在城东南,米粮商行。”
“人马呢?”
商无边喜眉笑眼。
只见东门丹抬手一招,临近一位扬州府的属官,立马诚惶诚恐抹净了手头污泥,躬身上前:“侯爷有何吩咐?”
“带一队人去,听凭商公子吩咐。”
东门丹说罢,又有下属神情严肃上前来讲。大致说是先前奉命,前往州府衙门,欲将一众涉事高官尽数控制拿在州府衙内。不想被人提前走漏了风声。
衙内所剩,不过一些墙头烂草人云亦云的小人走狗。
反倒几位嫌犯主谋,伺机逃脱了去。
尤其当中有位尚书裴家来的公子,更是令下郡府,沟通都城,嫌犯中的嫌犯,主使中的主使。
“听闻一众的官吏招供,说那裴二公子,早在日前,最后一次露面郡府时,曾命城中八成以上的巡街差吏,通通去往各街道搜捕抓回了许多个平头壮丁。”
“又有言说,在那之后,这些个寻常百姓,尽数皆被扬州的差吏们赶往了江宁郡去…”
下属神情左右张望。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东门丹分得心来,才注意到旁边尚有一位生相不佳颇为磕碜的胖子。
冷声道:“你还待在这里干嘛?”
“最、最后一个问题。”
商无边挠头,小声不好意思道:“抄家这活儿少爷我是在行,可是,可是…”
犹豫半晌,索性两眼一闭。慷慨赴死一般:“那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人家米粮行的贼人,也像你们这边一样,早就得到消息。抢先一步,混在人群里都出了城…”
“我们人马过去,反倒扑了个空…该怎么办啊?”
于是东门丹也难得一见微微一笑。
“很简单,拿你是问。”
商无边:……
我算是知道了。
打发走胖子。
“交代好郑光,务必将那一干尸位素餐附骨之疽,给软禁看管好了。”东门丹沉声命人牵马系刀。
“至于他裴家小二,江宁一趟,我亲自去追拿。”
……
松江郡,永宁县城。
与之前作为两郡相交的临清不同。永宁一县,地理位置上则与雨泽相对。江流向东,蜿蜒横跨绕过临清,却又在这永宁、雨泽二县径自而过。
自从大劫的水龙过境,近来几日的松江境内,各县各乡皆都晴空高照。
苍穹之上天高物远,流云淡淡,褪去夏日独有的炙热,隐约有了秋时的气息。
“方才我们过路,那江口上的船夫也说,再过三五日后,等到上游水流平稳,下游河道沉淀。渔商渡船,自然也可重开。”
夏汀浔松了马缰,视线回头,才注意到本该同自己一道牵马并行的某人。不知为何,却停下了步子,看着街角处一家不甚显眼的寻常酒楼,蹙着眉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君浩哥?”
她有些困惑,却架不住同样的好奇心思。
也随着君浩目光望了过去。
见在那尚且湿潮的街转角边,一名身形消瘦,穿着普通的半大小童,神色张惶,行迹匆匆。接连几步猝然回头,确保身后并无常人注意,这才闪身贴墙,进了酒楼。
小童人虽不大,但胜在机敏。从他回头确认到闪身进店。店家的小二皆背对门前街面,用力在擦酒楼门旁一处窗扇。
故作专注的样子,似是完全没有注意,在这短短的几息空档,他们家店内,已经溜窜进去了一位小人头。
“这小鬼也是灵敏。”
夏汀浔笑道。
这般状况,非是住家店客,若非那小鬼与这店家主人本是相熟的,则足以看出,小孩的个头不高,本事倒不小。
君浩微微侧头,身后不远处还在嬉笑打闹着的一大一小两位,立马停了动作——
瓜娃和小陈生。
之前众人趁夜色快马离开棣城客栈时,这二位被吩咐过在阳河一带私下活动。后才随同着押运米粮,赈灾来的阳河钦差侍御史周轩,一道前来。暂时又被滞留雨泽县内。
君浩同夏汀浔前往雨泽,在海岸边与那雨泽县令洛长秋会合。
往南山一趟,顺路倒也将他小两只捎了回来。
瓜娃子本是市井九流中混过的,察言观色最是妥帖。当下意会过来,也就立刻马上抛下了前一秒钟还亲亲热热小哥俩好的陈生,拍了拍屁股上灰,小碎步跑去。
趁那小二不曾注意,猫腰就要往店面里钻。
“哎哎,这位小客官,看着眼生呢,你家大人是在咱家住店的吗?”
擦窗户的店家小二猛然扭过头来。
结果毫不意外的被拦下了。
陈生理了理衣襟,等瞧见瓜娃子他被那小二拦住,里里外外的正僵持不下。这才紧着步子,三步作两步走的凑上前去。端出来副读书人家专有的儒雅之风。
笑道:“这位小二哥哥,我们兄弟二人,是从外地来。路过这处时,见那方才进店去的一位小弟,颇像是多年前,我家中曾被人伢拐走的一位幼弟。故而…”
“方才进店?”
小二脸上满是狐疑。“方才我就一直在这店门口站,我怎没见你家兄弟小鬼偷溜进来?”
只当这小鬼两人跟那街头混迹的混混乞丐一般。
屈手便要赶人:“去去,小鬼就往一边玩去,少在这里耽搁我们东家生意。”
“哥哥,店家哥哥你就行个方便呗~!”
瓜娃子也不含糊。两手两脚通通抱住就缠了上去:“看在我们兄弟分离多年,手足同心却不能相见的份儿上…”
店家小二一个人被磨到两边头大。
“希望小二哥哥通融一二。”
见势大好,陈生自然又加了把码上去。
话虽这么说,可那伸出去掏钱给塞打赏的手,却摸在了瓜娃子的袖管子里。
一串十几枚的铜板,钱不贵多,关键在个缺口。
店家小二于是收下了钱,故作为难般的长叹一声,磨磨蹭蹭让开了路。
“这才几天功夫,倒是全将那商无边的一套都学了去。”
夏汀浔这边看到,险些给破功。
“这两人,如今反倒像是转了对性子。”
君浩点了点头,未置可否。
再往那酒家楼上看时,见在二楼,应是这店内一处雅间。临窗把酒斜倚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公子。
这公子穿着打扮虽做平民样式,可看他那般闲情雅致的姿态,一双锐利的眸子,却时不时在密切打量着街道过往的来去行人。
他们站在楼下,观望着那楼上之人。楼上的青年,自然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一伙牵马来的外乡之客。
夏汀浔近乎是脱口而出:“我认得他!”
“裴家,裴二!”
“开春那时,在都城抢亲的那位!”
嚯,那可真是赶巧的紧呢?
君浩眯起了眼。毫不拖泥带水,飞身上楼就要动手去拿。
夏汀浔也运起轻功,紧随而上。
尚书裴家,之前便曾有提到过,在都城内数一数二的门第。
裴多秀年二十出头,正是新起之秀,年轻上进的时候。生在裴家,可谓之幸,也可谓是不幸。
幸是生在裴家,从一出生就比乡野城外的许多人家富贵了许多。虽是庶子,在家中也不受重视,可往外去说,裴家人的脸面却是一体的。读书识字,衣食住行,吃穿用度上的种种,更不曾有短缺过他。
但说不幸,却又偏偏是生在裴家。
除了那位桩桩样样都被全家捧在手心里的嫡长大哥,其余儿孙,谁还不都是为家族、为那人铺路的棋子?
“既然生为我裴家之人,享了我裴家的福,就该担当得起时时刻刻为我裴家出力谋划、流血牺牲的责任。”
他的父亲,那位官拜户部尚书的裴中天,裴老爷如是说过。
——也似乎是所有的所有的世家门第,儿女后辈,子子孙孙,人人都曾经被这般严厉教导过的。
裴多秀望着窗外,风暴过后,阳光重现。
空气中还淡淡弥漫着有泥土的芬芳。士农工商,贩夫走卒,三三两两信步而过的路人,宁静之余,街道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手头烈酒忽而有些清淡乏味。
“公子公子,我刚去城外码头问过了。”
先前在楼下店外的消瘦小童推门进来,“听那船家老伯说,最近天气甚好,只等江上水流平稳,无论溯江往上,还是东行出海,都是极为不错的。”
“最快几日?”
裴多秀并未回头,只注意到楼下,似乎多出了一行几位…似曾相识。
“三五日的样子。”
小童答道。往前几步,见房中桌面燃着熏香的小铜炉中,巴掌大的小炉,盒盖之下,却死死挤着一方连封带纸的私密信件。
“这信件…”
小童似乎有些难以理解。“不是公子今早才收到的家书么?”
家书一封,千里迢迢,为何却连拆都不拆,直接投进了香炉?
早起他出门前,分明记得这位公子,收到店家小二送上来的这封家书时。那一刹那在眼底浮跃而出的欣喜,为何偏偏……
“以后不会再有了。”
裴多秀敛起脸上表情。窗外的阳光,与窗扇间的阴影,同时投影照在他的身上,一半是阴,一半是阳。更多的,则是让人看不透彻的漠然。
“岁鸣,收拾东西,我们现在就走。”他道。
“可是公子,那渡口的船家…”
被称为岁鸣的小童,满头疑问。
但既然公子都这般说来,想必定是有他的道理。也不再纠结这些个,转身往内间去,手脚勤快的收拾包袱去了。
裴多秀闭目轻叹。
出力谋划,为人牺牲啊……
还真不像是他能做的风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