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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罪孽之手 ...

  •   这一晚卡尔久久不能入眠,一直辗转反侧到临近午夜仍旧毫无睡意。久远的回忆如同湖景村那永不停歇的潮水一样拍打着他的脑海,卡尔直到此刻才真正确定,有些事情永远都不会过去。

      正如他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一样。

      在真正遇到大麻烦的那个冬天还没到的日子里,卡尔其实一直在心里埋怨约瑟夫。因为无论是认识约瑟夫之前,还是那之后,卡尔的性格都更偏于敏感内向。他更希望和对方安安静静待在一起,而不是每次相处不过几个小时,约瑟夫就会故意用那种轻松随意的语气问卡尔:最近有没有出门走走?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新朋友?

      卡尔那段时间一听到约瑟夫的这种口气就觉得难受,一部分原因是他暗地里期盼约瑟夫对自己没那么多要求,一部分原因是他也知道自己的答案根本无法令约瑟夫满意。他真的不希望再听到约瑟夫说些什么“是你没有尽力”这类话了。

      为什么约瑟夫就不明白呢?卡尔有时候很愤怒,他根本不需要别人,也不像那些没了社交生活好像就活不下去的人(比如他哥哥)那样。事实上,约瑟夫自己也不是什么喜欢没完没了参加舞会、酒会的人,但他偏偏总是希望卡尔能这样,甚至有时会因为这个原因逼着自己也变成这样。

      可为什么非要用这种没必要的举动毁掉他们原本很棒的生活呢?卡尔很苦恼,但每一次他试图让约瑟夫明白自己的心意都总是徒劳。卡尔自己也不明白约瑟夫的心意,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总是看上去那么烦闷,明明他们一开始还好好的,卡尔很确信自己和约瑟夫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都很快活。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约瑟夫?

      这个问题卡尔始终没有得到答案,而约瑟夫也对此闭口不谈,除了督促卡尔“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以外,他似乎无意再对卡尔多解释什么。

      只除了那一次。

      虽然那一次卡尔觉得约瑟夫并没有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但他说的某些话也许能够说明什么。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积压了整整一白天的阴沉在傍晚时分冲破桎梏,暴雨也随之倾盆而下。庭院里的大树不断发出可怕的声音,有时被雨浇得湿透的树枝抽在窗户上,使得那声音更添了几分毛骨悚然的刺耳在里头。

      卡尔是在白天到的,乔伊·德拉索恩斯恰好不在家,管家则告知卡尔:约瑟夫在二楼的画室里,他随时可以过去。然后管家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大概是约瑟夫曾经提醒过家里的人不要来随便打扰卡尔。

      不过卡尔并没有真的去画室找约瑟夫,事实上,自从上一次约瑟夫说出那句“以后别在我画画的时候打扰我”的话之后,卡尔就再也没走进过画室一步。但他仍旧常常来看约瑟夫,在会客室的一张小沙发上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约瑟夫会出现,有时不会。

      卡尔有些悲哀地发现,自己虽然每次都十分期盼约瑟夫来陪自己,但每一次都证明其实还是他独自在会客室等候的时候更快活些。

      而这一天约瑟夫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也就是说他又把自己整天都关在画室里面了。卡尔独自缩在沙发上面昏昏欲睡,沉默寡言的老管家不知何时进来给壁炉生了火,里头的木柴正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当他发现外头下起了暴雨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往家赶了。

      “卡尔少爷,”老管家不知何时出现在沙发旁,开口说话时几乎吓了卡尔一跳,“时候不早了,您要用饭吗?”

      卡尔连忙坐起来,他一整天也没吃什么东西,但并不饿,就摇了摇头。于是老管家贴心的留下一盘点心之后就打算离开。

      “对了,”卡尔忽然叫住管家,“约瑟夫呢?”

      管家回过身来恭敬地回答:“小主人还在画室,您要和小主人共进晚餐吗?”

      “呃,”卡尔忍不住问道,“他、他没吃东西吗?”

      管家回答:“小主人今天还没有出过画室一步。”有些话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僭越地说出口,不过老管家的眼神已经说出来了:您可以去叫小主人下来,然后一起吃点什么。看在上帝的份上,把他从画室叫出来吧。

      卡尔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有没有明白老管家的一片苦心,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又缩回了沙发上。不过等到老管家落寞地离开会客室之后,他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这时雨下得正大,卡尔先是在窗边站了一会儿,一边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看着风雨之中的庭院,一边在心中默默督促自己赶快去画室找约瑟夫。这并不容易,尤其是这么久以来卡尔都没去再过画室,而约瑟夫也从没有任何表示。

      蓦地,一道闪电将漆黑的夜空瞬间映得雪亮,紧接着(闪电几乎还未消失)雷声就像山崩地裂了一样惊天动地响了起来。卡尔面前的窗玻璃发出一连串“咯楞咯楞”的声音,像是它也被吓得牙关打战。

      去啊,去找他。卡尔心里有个声音这么说,但卡尔仍旧不肯挪动脚步。他不会承认自己其实是在等约瑟夫先下来找自己,也不会承认在等待无果之后自己有多失望。

      走吧。那个声音叹息着说。卡尔盯着玻璃上雨水画出的抽象的图形反复深呼吸了几次,才终于转身朝二楼走去。

      画室在二楼走廊的最里面,穿过挂着许多画框的长长走廊,卡尔在紧闭着的画室门上敲了敲。他并不紧张,但仍旧心脏砰砰直跳,每次见到约瑟夫都会这样,卡尔自己也没办法。

      “门没锁。”约瑟夫的声音在里头响起,听上去怪怪的。卡尔一面疑惑地思索是哪里奇怪,一面轻轻推开了门。

      画室里头竟然是黑漆漆的一片,也没点着蜡烛。卡尔借着走廊的灯光看到约瑟夫正垂头坐在地板上,身边乱七八糟地堆着几只瓶子。

      然后他就闻到了那股浓郁的酒味。

      “上帝啊。”卡尔情不自禁地嘟哝了一声,伸手摘下走廊的一只烛台走了进去,他总算知道刚才约瑟夫的声音为什么听上去怪怪的了。

      他醉了,喝得醉醺醺的。这种醉鬼的口气卡尔其实很熟悉——他哥哥喝醉了之后就是这么含含糊糊说话的——但因为卡尔此前从未见过约瑟夫醉酒,以至于那种语气配上他的声音竟显得极为陌生和怪异。

      “啊,你来了。”约瑟夫这次说的是法语,不过卡尔能够听懂,“亲爱的,我以为你会在那个会客室呆一辈子呢。”

      卡尔嘴里有些发苦,他在约瑟夫身边跪下来,伸手去拿约瑟夫攥在手里的酒瓶子:“不能再喝了,你得吃东西。”

      约瑟夫并没有反抗,让卡尔轻轻松松从自己手里抢走了那只已经空了的酒瓶。然后他用那双已经不再清醒的蓝眼睛望着卡尔,过了一会儿才口齿不清地回答:“不吃东西。宝贝儿,我不饿。”

      卡尔抿着嘴,他扔掉酒瓶、把烛台放在地板上,然后试图把约瑟夫从地上拉起来。但约瑟夫一点儿也不配合,简直像个耍脾气的小孩子:“我不饿,宝贝儿,你别折腾我了。”

      “起码到会客室,好吗?”卡尔气喘吁吁地和他商量,“这地方臭死了。”那股刺鼻的酒气,卡尔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觉得恶心。

      约瑟夫却固执地摇头。忽然,他反手把卡尔用力扯进怀里紧紧抱住,喃喃道:“抓住你了。”

      “嗯。”卡尔被抱了个猝不及防,有些喘不上气来,“怎么了?”他看不到约瑟夫的神情,但能听出他的语气充满了痛苦和悲伤,卡尔不禁感到一阵担忧。

      约瑟夫没有回答卡尔,只是用法语喃喃说道:“罪孽之手既已得启示,其信徒的罪行无不将被宽赦。阴影中滋生的疯狂将孕育出魔鬼之足,狂欢之日终会到来……”

      “别说了。”卡尔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这些胡言乱语,并且感觉浑身寒毛直竖,“约瑟夫,你醉了。”醉得开始满嘴胡话,而且这些胡话比克雷洛夫的还要糟糕。

      约瑟夫却哧哧笑起来,他没有松开卡尔,呼出的热气就打在他耳朵上:“宝贝儿,你感到那种罪恶了吗?”

      “我不明白。”卡尔已经确定约瑟夫是在发酒疯了,天啊,原来天底下所有人喝醉都一个样,“什么罪恶?”

      “和我在一起。我们在一起。罪恶。”约瑟夫好像也有了结巴的毛病,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宝贝儿,真的从没有过吗?”

      卡尔咬着嘴唇,半晌才重复道:“约瑟夫,你醉了。”

      “还没醉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呢,宝贝儿。”约瑟夫把下巴搭在卡尔肩膀上,鼻息沉重,“上帝告诉我们:不可与男人苟合,这本是可憎恶的;人若与男人苟合,他们二人行了可憎恶的事,总要将他们治死,罪要归于他们身上。”

      卡尔闭了闭眼,喃喃道:“上帝也说过:爱里没有惧怕。爱既完全,就把惧怕除去。因为惧怕里含着刑罚。惧怕的人在爱里未得完全。 ”

      “可我惧怕。我甚至不敢把我们的事告诉乔伊。”约瑟夫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卡尔,如果你哥哥知道了我们的事,他会杀了我的。”说完竟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们迟早有一天会瞒不住的,到时候怎么办?”他轻轻松开卡尔,然后用冰凉的手掌摩挲他的脸颊,声音低得像是梦呓,“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卡尔,我可能没办法保护你的安全了。”

      卡尔睁大了眼睛,他被约瑟夫说得那些关于他哥哥会杀了他的话吓坏了。

      “如果到了那一天,”约瑟夫却好像没看到他眼中的恐惧,继续说道,“卡尔,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卡尔喃喃问道:“什么?”他感到浑身发冷,只有约瑟夫的怀抱是温暖的,他想约瑟夫抱着他,而不是说这些可怕的事情。

      “你要听他的话。”约瑟夫的声音低低的,低得几乎听不见,“卡尔,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惹火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18.罪孽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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