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长夜无眠 ...
-
深夜，庄园里已经阒静无声，即使是监管者这边也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
约瑟夫独自一人缓缓穿过空荡荡的大厅，朝着那扇通常是锁着的大门走去。这一夜注定无眠，但他却不希望一个人度过。他曾经忍受过漫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寂寞，但如今他已经不再孤独。
也许那个女人说得对，自己真的是个自私的、没有心的怪物。
约瑟夫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冰冷的笑容，但当他想起上一次和卡尔在雪地中的回忆时，那笑容又染上了些许暖意。
至少他们现在很好，至少现在卡尔还没有想要离开他，不是吗？约瑟夫这样想着，脚步更轻快了些。
好时光总是不长，就像他们当初那样。但如果连这点仅有的都抓不住的话，又能剩下什么呢？
他用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大门，然后走进了属于求生者的地盘。
卡尔的房间在二楼，约瑟夫沿着楼梯盘旋而上时不知为何回忆起卡尔家的老宅。那时卡尔也住在二楼，不过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头，然后缩在窗户边或者躲进柜子里。这令他不由微微笑了笑，只不过这个笑容多少有些苦涩的意味在里头。
约瑟夫轻轻推开了卡尔的房门。
黑黢黢的屋子里只能勉强看出家具的大致位置，窗子漏进来的黯淡月光在地板上画出一个个紧凑的方格，房间里则有木头散发出的淡淡香气。这里不算特别大，精致的单人床在左手边，更衣柜在右手边，再往边上一点是盥洗室。
卡尔并不在床上。
约瑟夫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门在身后关上，一边思索了片刻。这很像是回到了旧时光，仿佛他此刻不是在欧利蒂丝庄园，而是卡尔家的老宅。
然后约瑟夫走到了更衣柜前，轻轻地拉开了柜门。
淡淡的月光勉强照亮了柜子里面的情形：卡尔果然正抱着被子缩在里面，以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沉沉地睡着。也许睡得并不好，但疲惫的身体实在太需要休息了，他甚至还会偶尔发出轻轻的鼾声。
约瑟夫无声地叹了口气，尽量放轻动作将卡尔抱了出来，这个已经重复过千百遍的动作此刻却显得有些生疏。
因为即使再像从前，也没法真的回到从前了。
不过总有些令人怀念的东西不会完全消失。卡尔此刻睡得浑身热乎乎的，突然陷进这个冷冰冰的怀抱后不由哆嗦了一下，但却因为感到熟悉的气息，反而嘟哝着凑了上去。约瑟夫靠着床角坐了下来，仔细用被子把卡尔裹好，然后换了个姿势好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这当然不是约瑟夫第一次夤夜来访，也不是卡尔第一次睡进柜子里。这个曾经敏感内向的男孩即使在长大之后也仍旧保留了一些童年的习惯，每当负面情绪太多，他就会忍不住钻进柜子里，好像这样就可以与世隔绝一样。
约瑟夫曾经觉得这个习惯很可爱，他如今虽然已经没有这种感觉了，但看着卡尔熟睡之后毫无防备的脸，仍旧会不自觉地涌起如潮水一般的爱意。
他曾经那样爱他。
卡尔的身子忽然微微抽搐了一下，像是在梦里给小小的吓了一跳。约瑟夫还记得过去卡尔告诉过自己的一些困扰他的噩梦：跌落深渊、被野熊追赶，以及古怪的小矮人之类的。他忍不住笑了笑，轻点卡尔的鼻子，无声地问：宝贝儿，这次你又梦到什么了？
也许是梦到你了，比深渊、野熊和小矮人还要恐怖一百倍的存在。面目全非的爱人举起屠刀，还有比这个更可怕的吗？你把他吓坏了。他现在每天都生不如死，你这个自私的、没有心的怪物！
这个声音堂而皇之地闯进约瑟夫的脑海里，并且大声嚷嚷着在前排坐下，一副再也不打算离开的架势。
约瑟夫的手臂不禁变得僵硬起来，但他又很快意识到自己把卡尔抱得太紧，于是连忙放松下来。
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卡尔噩梦的一部分？
答案悄无声息地在脑海出现，语调冷漠而缺乏情感：也许早在卡尔来到庄园之前，甚至早在你离开卡尔之前。事实上，正确答案是在最后那段日子里。
约瑟夫默然垂下眼睛，良久，他用冰凉的额头轻轻抵住卡尔的前额，低喃道：“对不起，卡尔。”
卡尔的眼睛仍旧紧闭着，他得很努力很努力才能继续装作睡着的样子。其实刚才约瑟夫失手把他抱得太紧的时候，卡尔就从已经梦里醒过来了——他原本装睡是觉得好玩，小的时候奶妈会把装作睡着的他抱回床上——但就在他想睁眼的时候，却听到了约瑟夫低低说的那句话。
卡尔觉得自己要是这时候“醒过来”，也许会让约瑟夫觉得有些尴尬。虽然他不确切明白为什么约瑟夫要这么说（如果谁有错的话，那个人也该是自己才对），不过还是打算装睡。
但眼下装睡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约瑟夫离他太近了，这个距离卡尔完全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冰凉的气息。就在卡尔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的时候，他终于听到对方的声音在耳边极近的地方轻轻响起：“醒了？”
卡尔一下睁开眼睛，满脸通红地看着约瑟夫，他用力吸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刚才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难怪约瑟夫发现了。
“卡尔这是醒了，还是没醒？”约瑟夫含笑勾了勾他的下巴，方才落寞的神色似乎完全消失了，“不会还在做美梦吧？”
卡尔傻笑了一下，因为这一切的确像在做美梦：半夜睡觉睁开眼就能看到约瑟夫，最美的美梦，对不？
“接着睡吧。”约瑟夫的声音很轻，模糊不清地带着叹息的意味，“宝贝儿，闭上眼睛，睡吧。”
卡尔眨了眨眼睛，小声问：“可、可你不睡吗？”
“不了，我不困。”约瑟夫可不希望这么难得的美好时光自己完全是在梦里度过的，“你这样躺着舒服吗？要不要换个姿势？”
卡尔想了想：“我们、我们可以一起躺下，这床……应该够大。”他说完不禁感到一丝几乎陌生的羞赧，不过还是坚持把约瑟夫拉上了床，并且把被子分了他一半。
而约瑟夫也向从前那样侧着身，用胳膊肘撑着床、手撑着下巴，面带笑意地看着卡尔。他的另一只手放在卡尔背后，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口里低低地哼着“从前有艘小船”的童谣（那首歌来自他的故乡）。
卡尔本来是认真想睡的，但听着约瑟夫用法语含混不清地唱着那首童谣，却又渐渐清醒起来。当他听到“可怜的孩-孩-孩子就要被吃掉了”这一句时，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哆嗦。
约瑟夫低笑起来。
卡尔睁大眼看着约瑟夫：“你、你、你故意的？”
“小的时候我母亲常常唱这首歌来哄我睡觉，”约瑟夫一本正经地说，“但每次我都被吓得睡不着。”
卡尔忍不住笑了起来，他问：“后、后来呢？那个孩子有没有、有没有被吃掉？”
那首童谣讲的是水手们在大海上吃光了所有食物，所以抽签选中一个年轻水手来吃的故事。
“没有。”约瑟夫低低地回答，“他爬上桅杆向圣母玛利亚祷告，然后海里有很多鱼出现，于是他逃过了一劫。”
事实上那孩子的确被吃了，不过童谣是不会把这种真相唱进去的。
卡尔看上去很高兴，不过也有些毛骨悚然：“他们居然会、会抽签选择同伴来当午餐……”
“人心是很可怕的。”约瑟夫淡淡地说道，“卡尔，要小心你身边的人，有时候最危险的不是监管者，反倒是你那些所谓的同伴。”
卡尔认真地点头，顿了顿又说道：“不过我觉得有几个人还不错，并不是所有人都很坏。”他想起了佣兵，对方一直对他很好。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约瑟夫的语调听上去漫不经心，“坏事并不一定是坏人做出来的。”
卡尔又哆嗦了一下，凑过去搂住约瑟夫的腰抱怨道：“你干嘛好端端说这种吓人的话啊。”
“很吓人吗？”约瑟夫低头看着卡尔，也搂紧了他，“那我不说了，你快睡吧。”
卡尔却不想睡了：“反正明天基本不可能选中我参加游戏的。我可以晚点睡，是不是？我们就像以前那样……”
“怎样？”约瑟夫忽然微微抬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卡尔，似笑非笑地问，“像从前哪样？”
卡尔涨红了脸：“我、我是说……我们可以说说话。”他仰头近距离看着约瑟夫，觉得自己有点儿呼吸困难，“就像你以前、以前给我讲、讲卡拉瓦乔的逃亡、逃亡故事之类的。”
“那多没意思。”约瑟夫压了压嘴角，极力忍住不要笑出来，他很喜欢看卡尔窘迫的样子，“你还能想到什么更有意思的事吗？如果你想不出，我可是有许多好主意呢。”
卡尔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他浑身热得直冒汗，脑袋里所有的想法都长翅膀飞走了。
他最后撑起上半身，给了约瑟夫一个吻。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14.长夜无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