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你太丑了！》山茶猫

2、茉莉花逢雨

　　苏旭对王行云是有块心病在的……

　　煌朝大约是人种优势使然，男男女女都面目俊秀，而苏旭与他的妻子江素荷又是玉都俊美伉俪中很有名的一对璧人：江素荷少女时曾经被相骨之人封作是玉都第一美人，而苏远光年轻时则被称为“活玉郎”——如美男宋玉一般才高八斗，风度翩翩。想当年他殿试中尚未应答，不过被先皇瞧了一眼，便笑称：“此当为我朝中人。”最后果然高中探花，一时风头无两，更有人写了诗句赞他：玉都春色尽繁华，可怜不及苏探花。

　　苏大人自己是个美男，妻子是个美人，审美要求自然就比较高，普通的清秀都入不了眼。他原本与王行云各自相安无事的，可谁知王行云十八岁时获封前将军，来朝面圣，路上不小心碰到了苏大人，给苏大人吓得差点没从汉白玉台阶上出溜溜滚下去，以为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事后他没少拿这个事和同僚开玩笑，说王行云一来，朝中便好似个阎罗殿。

　　兴许是他念叨得太多，笑得太爽，老天爷看不过去了，“啪”地给他脸上拍了一道圣旨，让他女儿嫁给王行云，让他给王行云做岳丈。

　　脸火辣辣地疼……

　　同僚见日日如花孔雀一般的苏旭如今成了个没毛的草鸡，趁机落井下石道：“苏大人，您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说你怎的老念叨那王将军王将军，原来是相中了做女婿，人常道打是亲骂是爱，果然不假，苏大人可是极其爱惜这个女婿啊。”

　　“啪”，苏旭感觉脸上又多了一巴掌。

　　他欲哭无泪，他的女儿啊，他花骨朵一样娇弱的茉儿啊……竟然要嫁给这个鬼将军！老天爷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早知如此，他便也该学他的老伙计们，换个外戚女的画卷进去！

　　苏旭觉得他的女儿娇弱不堪，宛如雨中茉莉，但若要让女院的女师父听了这话，恐怕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娇弱？谁？苏茉？那个比野猴子还皮实的苏茉么？

　　而浑然不知厄运降临的苏茉，正在课上睡得死沉。

　　她昨夜半夜溜出来给夫子的脸上画了乌龟，好生辛苦，此时女师父在讲《女德》，跟念咒似的催眠，她便索性用纸画了两个眼睛贴在眼皮上，与周公相会去也。

　　这一睡，便做了个怪梦。

　　苏茉自幼与陈家的表哥一同长大，两人青梅竹马，大人也都早早便暗示了，日后要为两人定亲。谁知梦中她却莫名其妙被要求嫁给煌朝的战神将军王行云。那王行云其人煌朝谁人不知，美名与恶名齐飞，身长八尺，貌若恶鬼，平日里爹爹拿他开的玩笑能写成本书，她自然百般哭闹着不肯相嫁，又是悬梁自尽，又是与陈表哥相约私奔，父亲不忍看她受苦，只好抗旨。

　　天子知情后不由盛怒，反而是王行云好言相劝，才只罢免了苏旭的官职。她的哥哥，本来在军中前程似锦，也因此收到了牵连。于是一家人在玉都盘了个酒肆，她做起了老板娘，被人笑称为“酒西施”。虽然辛苦，倒也过得不错。一年后，陈表哥到底家大业大，心也跟着大了，突然要悔婚，说是要娶木宰相家的庶女木景瑶，说那木姑娘为人恭良端方，远在苏茉之上。

　　苏旭是个文人，本就气性极小，这一下简直跟捅他刀子也没什么区别，怒火攻心便病倒了。他一病，家中的钱帛便如流水而去。陈表哥于是揣着好心表示可以纳苏茉为妾，这下更妙，连江素荷也跟着气昏了，于是剽悍的苏茉和哥哥一起拿着齐眉烧火棍给陈表哥打了出去。

　　梦里最后，哥哥也生病死了，她的归宿亦不好，流落烟花之地，对镜的自己虽然依旧艳丽无双，但浓妆艳抹，衣着轻浮，愁容满面，仿佛老了十岁不止。

　　“苏茉——你来告诉我，侍夫之德是什么？”女师父突然点名，睡得死死的苏茉全然没听到。

　　一旁的好友萧泠儿急忙推搡了她一下，她这才睡眼惺忪地睁开眼，茫然道：“该吃午饭啦？”

　　“哈哈哈哈哈……”女院的小丫头们笑成一团，女师父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桌子，“苏茉！你又是故意的！”

　　萧泠儿急忙低声提醒她：“侍夫之德！”

　　“哦哦……”苏茉急忙道，“侍夫之德！”可是她挠了挠脸颊，道，“我不会诶。”

　　女孩子们再度笑得不能自己，女师父气得走上前来，责怪道：“你说你会什么，会睡觉，会掏鸟蛋，会打人，苏茉，你这样嫁人了，我的招牌也就被你砸了！”

　　“师父息怒，我错了。”她嬉皮笑脸地认错。

　　女师父重重“哼”了一声，点到了木景瑶头上：“景瑶，你来告诉她！”

　　木景瑶一双丹凤眼得意地看了苏茉一眼，站起身来，小巧精致的下巴扬得高高的：“夫君为上，夫君为天，夫君为正，为人妻者，需要恭良端方，事事以夫君为先……”

　　她不说恭良端方还好，一说，苏茉就想起方才的梦来，一下子便冷了脸道：“我觉得不对。”

　　“你说什么？”女师父感觉自己的血管突突往上涌血，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觉得不对！我觉得道义为上，苍生为天，正者为正，他是人，我也是人，凭什么事事以他为先！要是他错了呢？”

　　“他便是错了，你也、你也不可明说，要好言相劝……”

　　“劝不动怎么办？”

　　“怎会劝不动，”女师父几乎要被她气死，“那便是你劝的方法的不对了。”

　　“怎么什么都是女子不对，好啊，既然男人如此厉害，老天爷光造男人好了，让他们自己去生儿育女！岂不妙哉？”

　　“哈哈哈哈哈！”女学生们再度大笑，甚至还有人鼓起掌来，唯有木景瑶一脸恼火，狠狠瞪着她。

　　女师父也被她气得笑了，戳在她脑袋上连连道：“苏茉啊苏茉，我不知这世上哪个男儿会如此倒霉，娶你回家，你那家里非成个猴子窝不可！”

　　正说着，突然门房来了个小丫头，急道：“师父，宫里来了公公，带了圣旨来，说要见苏侍郎家的姑娘。”

　　“哦，”女师父点头，“你且引他们去香堂看座，我与苏茉换了衣服随后就到。”

　　苏茉心里一惊，心想，该不会真如梦中那般，要嫁给那个王将军吧！

　　她在女院中没有带丫鬟，萧泠儿便自告奋勇为她改发髻。两人回到房中，萧泠儿望着镜中的好友道：“你今日是不是做了噩梦？一觉醒来，脸色那般难看。”

　　苏茉叹口气：“说来你恐怕要不信，我梦见我被小皇帝赐婚给王行云了。”

　　“王行云？龙飞将军王行云？”萧泠儿惊惧道，“那委实是个噩梦不假。”

　　“还梦见我爹娘死了……”

　　萧泠儿同情地会意道：“被王行云吃了么？”

　　“噗！”苏茉笑道，“哪跟哪啊？谁说他吃人的？不是的……总之，一言难尽，但愿只是个梦吧。”

　　苏茉换好了发髻香袍，同着女师父一同来到香堂接圣旨。她一看到来颁圣旨的是刘俭，心里就凉了两分——她梦中亦是刘俭来颁圣旨，他是小皇帝身边的近身内侍，只伺候皇帝，哪里用做这样跑腿的活儿？若不是皇帝最重视的人与事，何劳刘俭大驾。

　　梦中的她那般震惊，竟然忘记想到这一层，不怪后来皇帝震怒——苏家抗旨不婚，和直接打了皇帝一巴掌也没什么区别了。

　　刘俭举着赐婚圣旨，字正腔圆地念完了前面的称赞之词，末了道：“今念其品貌卓然，柔嘉居质，婉嫕有仪，特赐婚与一品龙飞将军王行云为妻，享郡主之尊，以昌宁为号，共沐天恩。”

　　末了，刘俭笑道：“昌宁郡主，接旨吧。”

　　呆愣的苏茉这才叩地道：“苏茉接旨，谢陛下恩典。”

　　刘俭虽然常年深处深宫，却也知道，若是寻常女孩被赐婚给了王将军，八成要哭闹不休了，这苏茉倒是镇定得很，礼数又周全。他不由心生好感，温声道：“郡主，等嫁入将军府中后，还有诰命之封，你好生准备吧。”

　　苏茉连连谢过，随后便握着圣旨愣愣出神。

　　不到一天时间，苏茉被赐婚给王行云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女院。女院皆是女子，学业枯燥，故而这事变成了一等一的新闻。

　　大家虽然羡慕苏茉嫁给一品将军的好运气，但一想到嫁的人是王行云，便觉得和羊入虎口、处子祭河无异。木景瑶一向与她不大对付，甚至说：“我呀，还是希望有个如意郎君相对一生，功名利禄倒是其次呢！王行云虽然是个一品将军不假，但就算是一条绳子我勒死，我也不会嫁给那个怪物的！”

　　萧泠听了生气，又不敢传给苏茉听到，只得僵硬着脸帮她收拾东西。

　　苏茉见她如此神色，哪能猜不到原因，笑道：“我嫁人，你舍不得？”

　　萧泠叹道：“你要嫁人，我欢喜得很，你若喜欢你那个陈表哥，我接受，若是运气好嫁给宋副将，那便是般配，同你爹娘一般，又是另一段佳话！可是，可是……”她望着苏茉未施粉黛的一张绝美小脸叹气，“嫁给王行云……苏大人不是见过他么？他怎么能允许你嫁给他！”

　　苏茉叹息道：“这件事，又岂是我爹娘可以阻止的……”

　　“除却外貌，王行云他连寒门出身都不算，只是个草莽！他在军中风来雨去，绝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你虽然看上去活泼顽劣些，那也只是在我们这群脂粉堆里看着扎眼罢了，真要跟了他，你定然会受委屈。”萧泠拿起一瓶胭脂道，“你看你这一小瓶胭脂，用了多少花，耗了多少工，也就苏大人给你宠上天，才会舍得，可你这样爱美，那王行云能理解？他只会觉得你矫情。你再看你每次休息回家，多少丫鬟伺候着，比我家的还多！我听说那将军府，因为王行云常年不在，连个仆人也无，简直是个鬼宅呢！”

　　萧泠儿絮絮叨叨地说着，越说苏茉越觉得前途暗淡……她急忙道：“停停停，你再说下去，我真要悬梁自尽了。”若不是梦中见到王行云为自己家求情，她恐怕也会觉得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虽然那只是个梦，但是此时应验了一分，她便觉得还有希望，也许那王行云真是个宽厚之人也说不定呢。

　　“你这么淡定，反而才很稀罕呐！”萧泠儿恨恨地为她扣上箱子，“再说，你若嫁给他，迟早要随他回天曌关，我们恐怕一辈子难得几回见了。”萧家乃是玉都的百年氏族，根基深厚，像萧泠儿这样的贵女，自然是要在玉都婚嫁，不会远去。

　　“不至于的，”苏茉看她粉面含怨，柳眉微蹙，涎着脸贴上来逗她，“你才是我的正经老婆，貌美贤惠，为了你，我得时常回来。陈表哥和宋浩涯统统都不敌你美人一笑。”

　　“呸！”萧泠破涕为笑，“要嫁人了还这般没形。”

　　她握着好友的手安慰道：“没关系的，又不是明天就嫁了，我们还能一处玩儿，你别担心我，我会过得极好的。”

　　话虽这样说，她心里也颇没底儿，人常说绣花枕头草包肚子，听萧泠的描述，这王行云不但是个破布枕头，里头还塞满了黑心棉，绝对是个劣质货色。她这婚事，果然令人忧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