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犯自救指南》神俏

60、社会舆论·五

　　在森梦回极度伤心的时候，好闺蜜平果又去求森梦回回来跟兄弟复合，说的有理有据，声泪俱下，大意是说看到李梵城那个样子，她很难过，她希望森梦回能不让他那么难过。

　　那个时候大家都很单纯，单纯到将爱情、友情当作了唯一。

　　当好朋友露出悲伤的表情，而自己就是所有悲剧的源头时，森梦回在想什么呢？又是什么样的表情？这点，李梵城不知道，他只知道，没过多久，一直在躲着自己的森梦回发出了约会的请求。

　　两个人分手之后的第一次约见，是一家名叫“雨后邂逅”的手工巧克力店，这里有很多口味独特的巧克力和蛋糕，空气中散发着咖啡和奶茶的香气，二楼的空间不小，装修明净，临窗的地方有个平台放着插着马蹄莲的别致透明玻璃瓶以及床被，据说喜欢的话可以直接来这里沐浴着阳光睡一觉。

　　即使很多年后，李梵城还记得那家巧克力店，只是早就关门了，商家来了又来，屋子被一遍遍改装——物是人非。

　　对方当时说了什么，李梵城却记不清了，一切朦朦胧胧，模模糊糊，都成为了光线的配角，他只知道那天是个好天气，那是美好的一天。

　　唯一清晰的是女孩略带羞赧的笑容。那是阳光的清澈的笑容，似乎在鼓励他，又似乎在鼓励她自己。

　　她握住了他的手，不知说什么，但他能感受到那小掌心里传递过来的温度，似乎在说：‘一起加油！’。

　　抑郁症是很难治好的，一旦开始吃药就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就会发作，吃久了还会吃出抗药性。那时候，他已经逐渐发现药物的弊端，开始对病情感到悲观，而这一刻他找到了自己新的抗抑郁药，那就是她——森梦回。

　　如果故事结束在这里，那么就是童话了，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然而现实怎么可能如此？

　　森梦回善良吗？有一点吧，普通少女的一点点小小的同情心，以及被爱情催生出的共情力，对于抑郁症而言，远远不够。在人性方面，她太普通了，并非真正纯美至善无私奉献之人。她负担不起另一个人的生命，无法真正将人从抑郁症的泥淖里救出来。

　　她是光吗？曾经是，后来她也随之没入了黑暗……

　　一个月后，森梦回跟自己另一个朋友说起自己内心的压力，以及想要再度分手的想法。

　　那个朋友是个冷静理性、公平公正之人，她说了几句公道话，“既然你之前已经决定要了担负起他的一切，那么就不应该半途而废……”

　　具体还说了什么，连那人本身都因情况的混乱而记不起来了。总之那些冷静的谴责，成了压死森梦回这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后发生的事就跟白龙马在其他人那里了解到的一样了。

　　李梵城似乎还沉浸在过往的世界里，头深深地垂着，迟迟没有抬头。

　　白龙马听过无数的故事，比这令人难过千倍百倍的都有，心里觉得这故事就小孩子家家的闹剧，也只有青春期屁事儿没经历过的小孩子才会为此难过。‘等你们再长大点，经历了更多凄惨的、为难人的事情，就知道这多么微不足道了。’老油条记者心想。

　　李梵城终于将自己从情绪中稍稍剥离，冲记者勉强露出他招牌式的温和笑容，“我说完了，你会如实报道的对吗？你会帮助我还给她一个公道的对吗？”

　　白龙马满口答应，“会的会的，我一定会把故事写出……”

　　李梵城打断他：“你不需要见这个故事写出来，毕竟牵涉到了许多人，那些事情大家都已经淡忘了，过上了普通又幸福的生活，我不希望你再写出来戳大家的伤疤。”

　　白龙马琢磨着，‘这不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吗？说了又不让我写，这不折磨人么？’

　　白龙马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李梵城说：“我知道你们媒体对舆论是具有导向作用的。你在我的陈述里应该也能够发现这个女孩身上的闪光点，我不相信她会杀人，所以请你不要将她以杀人犯的形象去描绘，尽量客观一点吧。”

　　白龙马有些为难。当记者能客观吗？客观的东西有人看吗？太客观了，难免失去锋芒，像颗墙头左右摇晃的草，软塌塌的，还哪边都不会讨好。优秀的记者以犀利的文笔和刁钻的角度闻名于世的，有的甚至会比较偏激、辛辣，读他们的作品就像是喝着烧刀子，被脑子里插入一柄柄钢刀——这绝对不能是没有锋芒的文字能造成的。

　　白龙马挑刺：“你说这故事里她有闪光点？我怎么没察觉出来？她最后不还是放弃你了吗？”

　　李梵城身形略微摇晃，失魂落魄，喃喃道：“可她已经尽力了……”

　　白龙马锐利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你真的不恨她吗？”

　　“不恨，不恨……”李梵城摇头，神色恍惚，“怎么会恨呢？都过去那么久了，而且她因此也……”

　　休学，转学，消失无踪，之后再未踏入W市半步。W市可是她的故乡啊……

　　如果说当年的事情有惩罚的话，如果她放弃一个需要救赎的人有惩罚的话，那么已经够了。他还有什么理由去憎恨？

　　白龙马趁着此人精神恍惚，站起来往门外去，李先生，您的心意我明白，我会尽量客观的，只按照事实说话。”

　　李梵城追出去：“可是故事……你不能……”

　　白龙马在门口穿好西装外套，扭头雅痞一笑：“你真的希望故事不被曝光吗？如果真的不希望你就死也不会说出来。回头体察一下自己真正的内心吧。”

　　白龙马走了，李梵城没有去追。

　　或许，人心都不喜欢藏着秘密，否则就会觉得沉甸甸的，所以才会有“国王的驴耳朵”的经典寓言。李梵城说出故事之后心里浑然轻松，靠着墙，长长舒了一口气。

　　曝不曝光都无所谓了，人长大了就得试着接纳一些东西，或许是当初那个矫情的自己，或许是过去惨不忍睹的结局。

　　……

　　当晚，白龙马连夜赶稿。

　　李梵城的话给了他灵感，让他难得用一种不那么“犀利”的文笔去描述，而改成了扑朔迷离的悬疑写法。

　　第二天，某新闻App首页图报，大字曰：《究竟是痴情美少女，还是疯狂女恶魔？》

　　白龙马将这几天搜集来的信息以故事和访谈录语的模式穿插着呈现，似乎是要引发读者自己去思考，然而实际上身为一名作者，是不可能完全客观而不存在任何导向的。

　　白龙马将森梦回和李梵城的故事匿名陈述了一遍，绘声绘色，简直可以出小说本，末了又大肆渲染森梦回高一时那场在学校爆发的精神崩溃。

　　他写道：“少女内心的世界完全崩溃了，仿佛发生了大爆炸，将这所学校炸得粉碎，将她的整个世界炸成废墟，所有人都成了尸体，尸骨成堆，血流成河。她独自一人疯狂地向心灵废墟的高处攀爬，她爬上到顶上，沐浴着阳光，仰头望着那湛蓝的天空，露出了迷幻的笑容。——从此，她的世界安静而孤独，没有他人，没有诽谤，没有烦恼，没有悲伤。”

　　毫无疑问，所有度过这篇报道的人，都赞不绝口，都认为森梦回就是个杀人犯，是个精神有问题，过去凄惨，情有可原，值得同情却不值得放过的疯狂恶毒杀人魔。

　　高中时那件即将被所有当事人遗忘的事，被挖出来鞭尸，还变成了她后来会杀人的一个佐证。既然家里曾有个患有精神疾病的弟弟，高中时期就是个精神会崩溃、行为会失常的疯子，那么多年后，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激情杀人就不难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