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相·贺兰篇》杳默

5、第五章

　　贺兰臻坐在梳妆台前，她穿着明黄常服，对着铜镜梳着自己的长发，妆台上放着刚刚摘下来的紫金冠，清晨的阳光泄在地上，落在她的脚边。

　　厚重的殿门被推开，左尘夹着玄纱帽轻轻地走了进来，穿过几重珠帘，从后面抱住贺兰臻有些瘦弱的肩膀。

　　“左尘，你回来啦。”

　　贺兰臻半合上眼，舒服的笑着，妆容精致，只是说话的气息有些虚。左尘抱着她，下巴压着她的长发，耳后根根银丝，让左尘的心一痛。

　　“臻臻，你好些了吗？”

　　“你们得胜归来，我好了许多。”贺兰臻说着，左尘顺了顺她的头发，将几根银丝往里面藏了藏，温柔的说道：“昨日大宴都没来得及与你好好说话。”

　　“军务要紧，无碍的。”贺兰臻知道，她的君相给了她近三十载的安定，作为一国之君，她很知足：“如霜呢？”

　　“我让她去请萱儿了，过会儿就到。”

　　讲到贺兰萱，贺兰臻坐直了身体，有些自责得说道：“这些年来我过于专心国事，对萱儿疏于管教，才养成了她如今这般任意妄为的性子，真是有些对不住如霜。”

　　“孩子该长大了，也是时候让萱儿担起贺兰国的重任了。”

　　“话说得没错，只是......”贺兰臻蹙起眉头，捂着胸口，猛烈地一阵咳嗽，看样子有些痛苦。

　　左尘拍着她的背，让她好受一些：“臻臻，还要继续瞒着你的病况吗？”

　　“瞒着吧，都瞒了这些年了，不差这最后几日。”贺兰臻缓了口气，声音变得更加虚弱，她颤抖着嘴唇说道“如今星玄国君相已定，平乐国选拔新君在即，这个时候将贺兰国交给萱儿，也不知是好是坏……还望朝臣们不要逼迫于她......”

　　左尘捧着贺兰臻的脸，抚平她蹙起的眉头，道：“有如霜在，不用担心，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体。”

　　“......都怪我自己不争气，还要连累你与我一起......”

　　左尘抱住贺兰臻，让她没有再说下去，轻声道：“说什么傻话，我们是一体的，哪儿有什么连累。”

　　“禀陛下君相，昭烈将军到了。”

　　宫人的声音隔着殿门传来，左尘低下头看着怀里的贺兰臻：“如霜来了。”

　　“嗯……”

　　......

　　“如霜见过师傅。”脱下金色战甲的凌如霜换上了一件靛色朝服，脚踩祥云靴，腰间挂着枚绛红色精致令牌，还有一个用黑色锦缎简单缝制的荷包。

　　“臻臻还在更衣，”左尘来到凌如霜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跟随自己过去，“如霜啊，今日让你前来一是为了你与萱儿的事，二是为了贺兰国。”

　　“现在四国之中只有星玄国君是小辈，但她不比前任星玄君仁慈，野心极大，她极有可能成为四国的变数，”左尘来到书案前，指着上面摊开的纸张对凌如霜说道：“桌上这些都是其他三国的情报，你拿回去，闲暇时看上一看。”

　　凌如霜看着那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微蹙一下眉头，道：“如霜知道了。”关于星玄国君南宫摩英这个人，四国之上早有传闻，不过左尘如此郑重其事的告诫于她，更加让人她意。

　　凌如霜将那一沓纸放进怀里，左尘继续说道：“昨日边关来报，蠹兕那畜生又有异动，为防不测我多派了些人手去往边关，顺便调回了你的亲信。”

　　说到这里左尘抬起头，看着凌如霜，关于人手调派的事，凌如霜没有多问，因为她深知，师傅所做的任何决定都有师傅自己的理由，而作为徒儿的她只需相信师傅，等待命令就好。

　　但关于蠹兕，凌如霜无法做到只字不问，所以便听到凌如霜有些急切的声音传来：“新派的将士们恐不熟悉东部情势，可需如霜即刻前往边关？”

　　闻言，左尘顿了一下，看着凌如霜的眼神中流露出疼惜来：“如霜，师傅知道，多年来你在万里冥土之上杀了无数蠹兕，为的便是给你母上与娘亲报仇，如今你即将继任贺兰君相，你应想的唯有贺兰君相应想的事，该做的也只有贺兰君相该做的事，你身上肩负的不再是凌氏一族，还有贺兰国千千万万个宗族，至于其他，待萱儿独当一面、贺兰国昌盛永安之后，边关疆场再任由你驰骋，你可懂师傅的意思？”

　　凌如霜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左尘说的话她有什么不懂的呢，语气和缓道：“如霜明白......只是如霜戍守东部多年，从未见那畜生的异动像近来这般频繁......只怕是......”

　　“你想说什么？”左尘若有所思地问道。

　　“那畜牲虽残暴非常却实实在在的是上古异兽，只怕它们与世间灾厄息息相关，若如霜所料不错，神石青钰玦怕是快要现世了。”

　　闻言，左尘苦笑了一下，随即便道：“不愧是我的好徒儿，心思这等细密，也不枉我如此看重与你......灾厄降世，神石现世，各国之争愈演愈烈，为师不求别的，只望你能好好守住贺兰......”

　　凌如霜没有言语，只是脸色暗沉了下来，左尘微微一叹气，衣袖一拂，轻声说道：“我们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正说着，左尘就见贺兰臻穿戴整齐缓步进来，同时朝着凌如霜的方向点了一下头，贺兰臻在周围宫女的陪同下坐到正中的高椅之上，左尘来到她身边，刚落座就听一声“太女驾到。”传了进来，不一会儿一个橘色的小身影踏着阔步出现在她们眼前。

　　“萱儿来啦。”左尘看到贺兰萱心里高兴，眉眼间带着少见的慈爱。

　　贺兰萱看到左尘心里也十分欢喜，脸上挂着笑容边行礼边唤着：：“母皇、左君相！”

　　“臣参见太女殿下。”

　　贺兰萱听见声音一抬头这才看见一旁的凌如霜，微一愣，大脑没有转过来，只觉得面前人眼瞳如炬、飞眉入鬓、气势不凡，仔细看去，那人五官精致、不落凡尘，只是薄唇微合，想让人含上一含，使其沾染点朱红之色……贺兰萱心一漾，顺嘴道：“嗯？你是谁？照比宫外那些胭脂俗粉长得还蛮标……”

　　“萱儿，休得无礼！”贺兰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贺兰臻厉声止住了，原本她还想说什么，只好作罢。贺兰臻蹙着眉头，语气和缓道：“这是昭烈将军凌如霜，你未来的君相，还不快快行礼。”

　　听到凌如霜三个字，贺兰萱心里之前的那点小骚动，顿时荡然无存，脱口便说：“原来你就是凌如霜？！”话一说出口，贺兰萱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失态，轻咳一声，敷衍地做了个揖，道：“咳，萱儿见过将军。”

　　见如此，凌如霜没有其他表示，只是轻轻地说了句：“看来今日太女殿下是醒了酒的。”

　　听见凌如霜这么说，贺兰萱心里有点发虚，无缘无故的，这个凌如霜为何要提酒？心中疑惑，贺兰萱开口问道：“你、你什么意思？”

　　不过回答她的不是一旁看起来脸臭臭的凌如霜，而是高座之上的左尘，只听左尘顿了顿，才说道：“萱儿你可能不知，昨夜你醉酒闹事，是如霜将你带回来的。”

　　左尘话音未落，贺兰萱就炸了，声音徒然拔高道：“原来是你！我说我怎会自己回到寝殿！”

　　“萱儿！注意你的言行。”贺兰臻压着气，脸色难看极了。

　　“呵，我又没有说错什么，要不是她我此刻还在宫外逍遥快活呢，怎会一早便被叫来见不想见的人？”贺兰萱一边说着一边狠狠瞪了凌如霜一眼，憋着个嘴，看起来十分不高兴。

　　贺兰萱发现，之前瞅着顺眼的人此刻瞅，反倒觉得不顺眼了，她觉得凌如霜吊着眼睛、拉着一张脸，十分高傲自大，那模样就像别人不配入眼似的。

　　凌如霜被瞪倒是一点反应也没有，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只是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贺兰臻被贺兰萱的话气得一阵咳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左尘拍着贺兰臻的背，心疼地看着她，而一旁贺兰萱没有丝毫察言观色的能力，非得继续说下去：“母皇，左君相，萱儿觉得自己可以找到更好的君相人选，这昭烈将军并不适合我！”

　　“胡闹！！！”贺兰臻缓着自己的气，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那双美目紧紧的盯着贺兰萱，见状，左尘连忙拉住贺兰臻的手道：“臻臻，别动怒……”

　　“你不日就将继承大统，竟还这般顽劣无度！难道真的想让我们贺兰国覆灭，你才肯罢休吗？！”贺兰臻声音有些沙哑，却字字都戳到了贺兰萱的痛处之上。

　　贺兰萱一哽，作为一国的继承人，贺兰萱如何也不想贺兰覆国，这些话是对贺兰萱最大的轻视......

　　“以前念你年纪小，处处爱护你，如今看来，真的是大错特错！只怪我贺兰臻教女无方！”话毕，贺兰臻的脸上写满了失望与自责，脸色白得吓人，一只手捂着胸口。

　　贺兰萱站在那里只觉得脸颊滚烫、心像是被人践踏一般不是滋味。

　　凌如霜见到高座之上贺兰臻的样子，连忙道：“陛下息怒，太女她只是过于坦率，并无恶意。”

　　“臻臻......”左尘蹙着眉头，今日贺兰萱所言在左尘听来也觉得不妥，看到贺兰臻如此难受，左尘的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不一会儿就听她对贺兰萱说道：“萱儿，君相人选已不可更改，你早做准备，好了，时候不早了，你退下吧，我与你母皇还有事商量。”

　　“左君相……”贺兰萱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见左尘不想理她，便咬了咬嘴唇，有些生气地道：“是，萱儿告退。”说完，就跑了出去，跑出去之前又瞪了凌如霜一眼，那眼里分明写着委屈和不甘。

　　凌如霜见贺兰萱退下，自己也要离开，刚开口道：“陛下、师傅，如霜也告退了。”左尘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如霜，陛下还有话对你说。”

　　闻言，凌如霜刚要抬起的脚又收了回来，只见贺兰臻为了缓着自己的呼吸，拿起手边的茶，又因为止不住的咳嗽将那茶洒出去大半......一口茶咽下，贺兰臻的呼吸才稍微顺畅一些。

　　贺兰臻撑着桌子，慢慢站起身来，似乎这样的动作对于她来说不是很简单，一旁左尘连忙起身扶着她的肩膀，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臻臻……要不，由我来说……”

　　贺兰臻摇了摇头，在左尘的搀扶下来到凌如霜面前。

　　凌如霜看着面前的贺兰臻，那张很少变化表情的脸上此刻能看出些担忧的神情出来。

　　贺兰臻虽然从小身体就不康健、有顽疾，但成为国主之后与左尘结契，又有左尘分担国事，情况大有好转，所以就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知晓此事。十几二十年过去，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贺兰臻的身体每况愈下，到如今只能靠着那副病弱残躯，生生耗着......

　　而凌如霜多年未见贺兰臻，对她的情况虽有些了解，但却从未想过堂堂贺兰国主会这般虚弱......她有些始料未及。

　　因为在她眼中，贺兰臻虽画着精致的妆容，一切都掩在妆容之下，但她游离的眼神、虚弱的气息以及周身隐隐的死气无不告诉着她，贺兰臻的大限之期不远矣……

　　“陛下您......”

　　贺兰臻拉起凌如霜的手，言辞恳切，道：“如霜，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现在这幅模样恐坚持不了几日了，今后贺兰国还有我那不争气的萱儿，只能托付与你，实在是辛苦你了。”

　　一旁左尘看到这一幕，轻轻地瞥过脸去，侧脸看着有些悲凉......贺兰臻的手没有一丝温度，让凌如霜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只见凌如霜薄唇微勾，舔了一下嘴唇道：“陛下，这是如霜该做的，并不觉辛苦。”

　　贺兰臻的嘴角颤抖，声音喑哑，提到贺兰萱，那威严的君王都变得柔软不少：“萱儿自幼顽劣、野蛮，都是我过于溺爱的缘故，还望如霜你多多担待，你长她十岁有余，学识阅历都是她望尘莫及的，若闲时能多指点一二，定会让她受益匪浅。”

　　“如霜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请陛下放心，如霜定竭尽所能护太女周全。”

　　听见凌如霜这么说，贺兰臻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声音却越来越低“不愧是左尘的好徒儿，我们贺兰君相的继任者……如此，我便……”只见贺兰臻的身体向后倒下，直直的倒在左尘怀里。

　　左尘与凌如霜大惊失色。

　　“臻臻！”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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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过完年了！大家有没有变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