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骨》夏小暖丶

66、沧澜世界 04

　　妄生的父亲，前前任的魔尊。他父亲死的时候，他刚到懂事的年龄。

　　明明什么都懂，可又什么也做不了，那是一个最尴尬的年纪，本该慢慢成长，却被迫一夕长大。

　　那时候，他把父亲当成自己心目中最伟大的人，最令人敬仰的英雄，可后来，得知了父亲的死讯，得知了一切，心目中的英雄突然被人裹上了一层泥，妄生心中，怎么都接受不了。

　　再后来，魔尊之位被人夺去。

　　魔尊之位本是世袭，但他实在是年幼，管不了那黑暗之地无数魔族，从魔尊之子变成了丧家之犬，人人可欺。

　　再后来，他通过槐仙君尧的力量，夺回了魔尊之位，魔界人一直以来，对此都颇有微词。

　　这就和天界人靠魔界人登上天帝之位一般，令人可耻。

　　但妄生在当时，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要么看着母亲死在他眼前，而他受尽屈辱而亡，要么，用不为人齿的手段夺回魔尊之位。

　　这些年，魔界之人虽说不怎么看得上他，好在他父亲的威望还在，父亲的部下还足够忠于他，魔尊这个位置，他也算稳坐了下来。

　　听说夜鸢回来了，又令他不禁想起了往事，他的父亲在他印象里，从英雄跌落神坛，再到依靠父亲遗留下来的威望和部下，妄生的心情实在是复杂，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将他父亲迷惑了过去。

　　在见到夜鸢之后，并未发现她有何出彩之处，只觉得不过如此。

　　直到夜鸢遇到了一位鬼修。

　　直到后来，妄生才知道，那鬼修是他之交好友姜舒的父亲，而他所看到的夜鸢，是姜舒的母亲，只是夜鸢借用了他母亲的法身而已。

　　他就在一旁等着，直到夜鸢丢弃法身而逃，猝不及防的，看到了他们父子二人生死离别的场景。

　　妄生当时的第一个反应是：糟了。

　　他看到姜舒痛不欲生的模样，他在一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这么看着，等着，直到九殿下赶到。

　　他怕姜舒和他父亲一样自戕，便带上了梦魔去云雾宫。

　　听说是去云雾宫，差点儿让那厮溜了，梦魔能藏入他人的梦中，若是让他逃了，再找可就难了。

　　最终还是用上了，也不枉他费了好一番功夫。

　　后来，姜舒想独自去一趟沧澜世界，也是他跟云虚说他会照看姜舒，云虚才没有偷偷跟过来。

　　他跟九殿下的交情并不深，他愿意千里迢迢走这一趟，只因为姜舒是他唯一愿意交心的好友。

　　***

　　连姜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朝之前那座小岛的方向看过去：“说来也奇了，之前不是还有一大堆人追你吗？怎么这么久了，还没追上来？”

　　若虚朗声笑了起来，“你这脑子可不太好使，这么久才发现？”

　　妄生在一旁默默点头：是不太好使。

　　说得好听是随性恣意，说难听点就是凡事只随自己高兴而不过脑子，不懂得瞻前顾后。

　　“是你太悠闲了，一点都不慌不乱的，我这才没想起来。”连姜不服：“你这厮，方才那副逃跑的样子，原来是在逗我呢？”

　　“非也非也。”若虚盈盈笑道：“起初，我的确是以为来抓我的，后来才发现，他们是来抓怂恿他们出兵洪元的人。可见，你就是不走这一趟，夜鸢也没几天好活了。”

　　“别人杀了你杀父仇人，和你自己亲手手刃杀父仇人，能一样吗？”

　　“那若是亲手手刃仇敌和七万年的枯等相比呢？”若虚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孰轻孰重？”

　　是啊，这么一比，是否亲手手刃仇敌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反正，夜鸢没几天好活了。

　　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仇敌，真的一点都不解气。

　　哪怕多活了一世，他依旧只图随心所欲。起初，他喜欢上云虚，便不管不顾的纠缠他，从未想过会给他带来什么困扰。后来知道他瞒着他天书预言之事，满腔热血被浇了个透心凉。

　　只觉得所谓爱情也不过如此，就把全部恨意转嫁到天书身上，还信了五殿下之言，从他那儿修得了禁术共生诀，然后与天书同归于尽。

　　现在回想起来，可真够傻的。

　　然而，重活一世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好像……根本就没有真正信任过云虚。他的信任都是摆在口头上，一旦遇到什么时，只顾着眼前的真相，没去想云虚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又或者说，他不愿去想他是否有苦衷。而云虚呢？他总觉得自己无敌强，什么事都能摆平，所以凡是都自己担着。

　　锦玉口中，他和云虚之间的因果线杂乱无章，大抵就是因为如此。

　　如果重新来选，只要知道夜鸢寿数已尽，他宁可陪着云虚去凡间历两千年的劫，也好过在他乡之地枯等七万年。

　　他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能好好反思一下自己。

　　“罢了，我去找太上老头问问。既然虚无镜是七神镜之首，那就绝不可能在一般人的手里。”

　　“若是太上老君不肯帮忙，回不去呢？”妄生问。

　　连姜轻笑了一声，“七万年，熬一熬，就过了。”

　　连姜一语成谶。

　　他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提早一天离开沧澜。

　　足足等了七万年，连姜守在黄土古城。在法器的作用下通道已经打开。

　　若虚前来送行。

　　“经此一别，再会无期，一路保重。”

　　妄生拱手道：“这七万年，承蒙阁下关照，方得我俩如今的安然无虞。今后也请阁下多多珍重。”

　　若虚摆手：“说这样多的客气话作甚？当初我是不想自己背锅，才任由阿姜威胁着我回来的，哪知设在此处的法器撤得那样快？若能早一刻钟回来，也不必你俩等上这七万年。只怕你此番回去，魔界早已大变样了，”

　　“魔尊之位于我，不过鸡肋而已，弃之固然可惜，食之亦是无味。”

　　“啰啰嗦嗦的，走不走？”连姜站在洞口回望。

　　“瞧他这猴急的样子……”若虚指着连姜打趣笑道：“定是急着去见他那小情人。”

　　连姜睨了他一眼，“你这不废话么？”

　　“唉。”若虚摇头叹气，“朝夕共处七万年，没曾想你也如那狼族一般冷血。此次一别，怕是再无重聚之日，你怎么半分留恋也没有？”

　　“我倒是盼着再会无期，若有一天你得到成了元君，少不得要来我洪元世界叨扰。”

　　“嘁——你看，你看他……”若虚气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摆了摆手，“滚滚滚，我就算去了洪元世界，也不找你。”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别把这话忘了。”

　　“行，我滚。”若虚负气，挥袖离去。

　　“你这又是何必呢？”妄生问。

　　连姜两手一摊：“只要能气到他，我就不亏。何况……他本就不该特地来送行的，弄得太伤感，这不像他，也不像我。”

　　明明还是那样远，可连姜觉得这一路十分漫长，和来时不一样。

　　来时，心里只有复仇，再怎样黑暗的路，也不能让他复仇的怒火消减半分。

　　而回时，反而因为前路一片漆黑，只能凭着感觉往前走，不知道前方的路有多长，也不知自己是否绕了远路。于是，感觉走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前方，终于有了光亮。

　　那光亮里，还嵌了点黑影。

　　有个人在那里等着。

　　连姜眼睛一亮，甩下妄生朝那黑影疾驰而去，“云虚！”

　　他从通道一跃而出，那人稳稳的接住了他，他激动的抱住他：“你可晓得回来了。”

　　连姜当场就红了眼睛。和若虚道别时他没哭，可此时此刻，他便再也忍不住了，“嗯。我回来了。对不起……”

　　妄生却停在了通道入口，他在犹豫是直接走出去，很不识时务的打断在洞口激吻的两个男人，还是干脆回头回沧澜世界好了，反正洪元世界也没他牵挂的人了，有若虚在，不愁没人陪他喝酒。

　　他不就走得慢一点，不想打扰他们两个人久别重逢互诉衷肠么？话还没说上两句怎么就亲得难舍难分了呢？

　　还伴着“啧啧”水声。

　　可他就算是要回沧澜世界，也该先把洪元世界的事情处理了才能走。

　　妄生干脆席地而坐，反正这通道一时半会也不会关了，就在这里等等吧！

　　由于通道是用法阵开打壁障，外头看不到里面，但里面能看到外面，妄生等着等着又觉得不妥，万一这俩把他忘了，当场就互相脱衣服怎么办？

　　那岂不是更尴尬。

　　他两相权衡之下，还是决定硬着头皮走出去。他本打算直接无视这两人，直接回魔界。

　　但他错了。

　　天庭臭规矩多，哪怕九殿下嘴都肿了，还要恭恭敬敬朝他作揖：“有劳魔尊了。”

　　“原来我还是魔尊啊！”妄生干笑了两声，“你们继续，我回去当我的魔尊去了。”

　　在云虚放下手臂时，连姜调皮的伸出狐狸爪子，在他的手心挠了挠，在他回应他笑意时，牵住他的手。

　　目送魔尊离开，云虚开始跟他算账：“以后你再这样久不归家，我便打断你的腿。”

　　连姜冷哼一声，不以为意：“你总这样说，可最后你还是舍不得。”

　　云虚脚步一顿，冷声道：“你就是笃定我舍不得，你才这样有恃无恐？”

　　连姜没有急着回答，稍稍斟酌了一下才开口：“我以前，先凭自己喜好做事，然后才考虑你。以后，我先考虑你的感受……”小狐狸无比真挚的看着他，“别生气了，好不好？”

　　“不行！”

　　其实，对云虚来说，早在见到阿姜的那一刻，先前的包括愤怒、担忧、惆怅在内，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被抛诸脑后，他能回来，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为什么？”

　　“至少先过了家法。”

　　“什么家法？什么时候有家法了？”连姜惊恐道。

　　“专门给你写的。”云虚幽幽道：“等你等得实在是太无聊了，得找点事情做，于是每天绞尽脑汁给你订一条家法。”

　　“……”连姜瘪了瘪嘴，“你变坏了……”

　　云虚挑眉：“那是谁的错？”

　　连姜垂下头，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我！”

　　“不让你吃点教训，你总不记事。”

　　“嗯……”

　　“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我又不会害你。”

　　“嗯……”

　　云虚见他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怎么呢？”

　　“有些不舒服……”

　　不过几息之间，阿姜的呼吸变得凌乱，面容毫无血色，云虚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抱着人就往岐黄仙官的宫宇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