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骨》夏小暖丶

55、千年月 8

　　这是李瑞成离家的第四个年头，在大量修士下山相助后，疫情已经得到了基本的控制，但由于这四年，人口锐减，土地荒废，药材和粮食都实在是太少了。

　　历城算是情况比较乐观的一座城池，不少流离失所的灾民慕名前来。

　　外来的百姓想要入城，就必须在入城前登记，安排差事，这些百姓分为几队，一队负责耕种寻找食物，一队负责修缮房屋，女人们负责浆洗做饭，还有一部分则负责照顾病人。

　　最后这一队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照顾感染瘟疫的病人很有可能会让自己也病倒。

　　云虚的转世李瑞成带着他的护卫李猛辗转来到了历城，这四年因为饥寒交迫，李瑞成个子几乎没怎么长，四年前他及连姜的肩头，如今，及连姜的下巴，整个人看上去瘦的皮包骨。

　　历城有药有粮食，但想入城就必须得干活。

　　李猛虽然看上去也很瘦，但到底是练武之人，力气是有的，无论是去耕种还是去修缮房屋都没问题，但李瑞成不行。他从前是富家公子娇生惯养，不事劳作，这些年与李猛相依为命，辛苦活粗活都让李猛一人代劳，除了照顾人，其他事情他都做不好。

　　李猛想着让少爷做一些安逸点儿的活，便再跟城门口负责登记的官员磨嘴皮子，“大人，您看，能不能让我家少……我弟弟去浆洗洒扫？”

　　那官员不耐烦道：“你弟弟是女人吗？不是女人为什么要抢女人的活儿干？”

　　等着排队登记的百姓和守城的士兵一阵哄笑。

　　城门口时常有修士前来巡视。

　　连姜为了避免麻烦，一直都隐匿身形陪在云虚身边，又为了驱赶在乱世滋生的妖魔鬼怪，只向凡人隐匿身形，而此时此刻，正好撞上了这名前来巡视的修士。

　　“这位道友从何处来？”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你出自哪个门派？

　　连姜心道：乱世之中，不问你姓甚名谁，只问你师出何门，真是有意思。

　　连姜微微勾唇，显出身形，“从来处来。”

　　尽管他身上的媚骨被下了禁制，但他甫一显出身形，周围的目光便尽数聚集到他身上。

　　那修士拱手道：“不知道友尊姓大名？”

　　“唤我阿姜便可。”连姜想了想，“不必在意我，我只是来查看疫情，若是情况有变，也好及时通知各州府。”

　　那修士眼睛一亮：“道友可通医术？”

　　这修士似乎误会了什么。

　　“非也。”连姜摇了摇头，“前几日，就在历城附近一处废弃的村庄，我发现了僵尸，幸好还未成气候，很快便解决了。历城人多阳气旺，可病死的人也多，这些病死饿死的人死去的时候往往心有不甘，带有怨气，阴阳相冲，怨气聚集，死尸吸收了活人的阳气最容易尸变。”

　　修士看了看周围，将连姜拉到一旁，低声道：“历城三面环山，南面有河，本是好山好水钟灵毓秀之地，可这几年瘟疫一直无法遏制，三面的山都成了埋骨之地，南面河流时常有从上游漂浮下来的浮尸，反而让这历城成了瓮中之鳖，怨气难以消散，我们掌门也是担心这一点，才让弟子驻守历城。但为了不引起恐慌，还请道友不要在人前提起此事。”

　　连姜听他说了半天，听的耳朵都发麻了，才听到他说明自己的用意，不由得嗤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连姜回头看了一眼，李猛的求情非但没让人同情，反而让在他身后排队的百姓不耐烦了，“能不能快点啊，我们还这么多人等着呢！”

　　云虚安抚似的拉了拉李猛的衣袖，“无妨，先进城，我去照看病人。”

　　李猛面带焦急：“可是……”

　　云虚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没什么可是，这已经不是四年前了。”

　　连姜便走了过去，将手搭在云虚的肩上，“别着急，我跟你一起过去，我会罩着你的。”

　　李猛不悦的掰开搭在云虚肩头上的手，却未能撼动半分。

　　云虚瞥了一眼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这才抬起头正视了连姜一眼，问道：“你是修士？”

　　“算是吧！”

　　那双漆黑如深潭的眸子辨不清情绪，他朝李猛笑了笑：“李猛，你跟他们去吧，我有这位阿姜道长照应，不碍事的，倘若真有什么事，我会去找你。”

　　李猛犹豫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看到分别时云虚那依依不舍的样子，连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一转身，云虚脸上浅浅的笑容都消失了。

　　“你不高兴？”连姜问道。

　　“道长何出此言？”

　　“与我同行，你连表示客气的笑都没有了。”

　　云虚面无表情：“道长多虑了，我不爱笑，仅此而已。”

　　“不知公子可有字？”

　　“尚未及冠，不曾表字。”言及此事，云虚眸色一黯，面色更加承重。

　　自古表字多由家中长辈，大约是因为想到了年迈惨死的父母，云虚的眸中隐隐泛着水光。

　　连姜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眼中泛出的悲伤，“那我以后就不客气的唤你一声瑞成了？”

　　“你怎会知晓我的名字？”

　　连姜轻笑了一声，纤长的手幽幽摇起玉扇，明媚的面容上泛着一丝得意：“你们在城门口登记时看到的。”

　　云虚没有接话，但连姜对云虚的沉默早已习以为常，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今日的天上的云似乎特别厚。”

　　云虚也跟着抬头看了眼天空，应了声“是”。

　　“你要不要考虑一下给自己表个字？便以这云取一个。”连姜收起扇子，有模有样的说道：“不若就叫云虚。”

　　云虚冷冷道：“你很失礼。

　　语气十分不客气。

　　连姜笑得更欢了，狭长的狐眼快笑成了一条缝，却仍然藏不住眼眸中那一丝狡黠，“你看，悠悠白云，虚无缥缈，便如同你之前的笑，虽是笑了，却不是高兴，亦不是对我笑，如同白云，虚无缥缈，风一吹就散。”

　　云虚两条剑眉紧紧拧着，很是不悦，拂袖道：“以一种情绪来取字实在太过轻浮，还请道长今后莫要提及此事！”

　　拂袖的动作是从小养成的，然而他现在穿的不是广袖华服，而是破破烂烂的，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短打，这是穷苦百姓才穿的，为了方便劳作。

　　他拂袖的动作虽是行云流水，配上这么一套与乞丐无异的衣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实在是又瘦又脏，再好的气质也禁不住这一身蓬头垢面打扮的糟蹋。

　　城内的病人被安置在西城区，此处人不少，还有的是一家人被扔进此处隔离，为首的是个中年妇女，她拿着名册唱名，而后分配他们的住处，所谓的住处也只是厅堂改造过后的，两侧是用木板钉成的长长的床榻，垫一床破棉絮便是一张床，床头放一个架子，用来放置私人物品，一间房住了三四十个人，十分拥挤。

　　连姜从门口往里瞧了一眼，便又偷偷观察起云虚来，见他面无表情，不由得兴致缺缺。

　　为首的姑姑道：“来西城区做活儿的男人少，只能委屈你们挤在这里了。”

　　云虚为难道：“唤云姑姑，我瞧了一眼，这里已经没有床位了。”

　　唤云没好气道：“你不会跟他们商量商量吗？”

　　“姑姑。”连姜漾出一个绝美的笑，道：“他身量小，挤一挤也罢了，我这……总不能让我打地铺，这里人这么多，万一谁起夜被踩到就不好了。”

　　唤云那满是褶子的大脸堆满了笑：“道长，您的住处是专门给您腾出来的，房间小，您可别介意，我已经命人给你抬了张书案，文房四宝也给您备着了，您跟我来……”

　　唤云开始喋喋不休的说了起来。

　　此人的品性与她富有诗意的名字十分的不相配。

　　连姜跟着唤云姑姑来到了给他安排的住处，房间确实不算宽敞，但比起之前所见到的男人们的居所，已经算是好很多了。

　　推开门，便是一张屏风，屏风后的地方有些仄逼，但日常所需应有尽有，一张龙凤雕花拔步床，一个洗手架，箱柜在侧，唯一显得不那么和谐的，是那张书案。

　　连姜瞥了一眼书案下的痕迹，这里之前分明放的是梳妆台！

　　“这间房的原先的主人是位女子吧！”连姜毫不犹豫的点破，“这屋内还留着浓厚的熏香。“”

　　唤云姑姑脸上的神色半点未变，解释道：“这间房本就是两间房隔出来的，原先住在这里的姑娘搬到隔壁去了，两位姑娘住在一起，将这间房腾出来给道长暂住，您要是不喜欢，我再去跟郡太守说说。”

　　连姜挑眉道：“姑姑还能跟太守大人说上话呢！真是失敬。”

　　“道长说的哪里的话，若是没有道长们的相助，历城早就与别的城池一样成了死城了，但凡道长有所求，太守大人无一不允。”

　　“既然无一不允，我倒是有个要求……”

　　“道长请说。”

　　连姜嘴角一弯，“我方才瞧见男子的居所是在是太拥挤了些，待会儿我挑一个与我同住，这样床位也腾出来了，两厢便宜。”

　　唤云眼睛一亮，大赞：“如此甚好！”

　　“只不过，我要跳一个合眼缘的。”

　　“好好，便依道长了。若是没别的事，我便去……”

　　连姜略一点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