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骨》夏小暖丶

54、千年月 7

　　这日，云虚起得很早，窸窸窣窣的折腾了小半个时辰，连念安都过来敲门了，阿姜还是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小祖宗，快辰时了，你不起来送送我吗？”

　　小祖宗翻了个身，嘟哝道：“你又不会迷路，要我送干嘛？”

　　云虚强扯出的笑脸崩不住了，直接将他从被子里捞出来，“我这一走少说一千年，你都不打算跟我告别？”

　　“越告别越舍不得，非得热泪两行，你才高兴？”

　　云虚气绝，“你真是没良心。”

　　阿姜又钻进被子里，“慢走，不送！”

　　云虚掀开被子，朝他胯部狠狠的捏了一下，小狐狸终于从床上跳了起来，嗷嗷直叫，道：“啊啊啊，要断了，断了！”

　　“反正你也用不用也无妨，断了就断了吧！”

　　“你！你！你……”阿姜直跳脚，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疼的，“你好狠毒的心！”

　　云虚扬起下巴，趾高气扬的走了，快到门口，又忍不住一步一回头，最终还是回了头，将在床上疼得打滚的人儿捞在怀里给他揉揉，眼疾手快的又摁住了那只想袭击他胯部的手，“这要是被你捏坏了，咱们俩下半辈子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连姜咬牙道：“坏了我就再找一个！”

　　云虚不轻不重的捏住他胯间的物什，威胁道：“你再说一遍。”

　　“我错了我错了！”连姜吓得连连求饶，“我那个温文尔雅的九殿下去哪里了？”

　　云虚轻笑了一声，俯身啄了他的唇瓣，然后将外衣给他穿上，“快辰时了，不能再墨迹了。”

　　“哎哟！”闻言，连姜捂着胯部，弓着腰，在床上翻滚。

　　看上去似乎疼得厉害，无法出门。

　　“别装了。”云虚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我也是男人，我捏的哪里，轻重如何我还能不知道吗？你要再装，我就不是捏你那一根，而是旁边那两个……”

　　“来，你捏！”连姜幻化出真身，跳入他怀中，“我给你捏，有本事你给我捏碎了。”

　　“你少来引-诱我。”云虚戏谑道：“离辰时不到一刻钟了，我要真中了你的计，便要误时了。”

　　连姜用鼻子哼哼了两声。

　　云虚指着桌上一个乾坤袋：“我的东西不能带去凡间，我都放在那里面了，你看上哪个，就拿去用。”

　　“不稀罕！”

　　云虚又将一个用红丝带绑好的帛书交到他手，不，前爪中，“这个你收好。”

　　“不稀罕！”

　　云虚幽幽道：“这是仙契书。”

　　狐眼闪了闪，阿姜飞快的伸出狐狸爪子往帛书上一按，帛书便消失在眼前。

　　一副小心又急迫的样子，看得云虚愉悦极了，这才抱着他匆匆忙忙往文辉殿赶。

　　等候在文辉殿前的，不仅有度厄星君和司命星君，连天帝天后都到了，更别提他那些兄弟姐妹，一个个站得笔直，都在等着他。

　　云虚有些诧异，怀中的赤狐知趣的跳出他的怀抱，化为人形。

　　二人并肩而行，行至文辉殿前，云虚朝各位一一见礼，“父神、母神、度厄星君、司命星君……”

　　连姜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他不愿意来的原因，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也只能跟着云虚给各位见礼。

　　天后死死的瞪着连姜，目光里流露出厌恶的情绪怎么都无法令人忽视，只是在场人数众多，不好发作。

　　度厄星君上前一步，道：“时辰已到，九殿下，请。”

　　云虚给了他一个眼神，便踏入阵法中心，两位星君便启动阵法，不消几息，那一抹雪白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众人面前。

　　连姜微微颔首：“小生先行告退，不打扰各位议事了。”

　　“站住！”天后赫然命令道。

　　连姜皮笑肉不笑，“不知天后有何指教？”

　　天后身着明黄曳地长裙，头戴凤冠，端的是高贵大气，眼眸微微一抬，便是一派居高临下的模样，“天庭不养闲人，稍后你去北天门找黄眉将军，去他手下当差。”

　　天后很讨厌他，连姜心里门清，能让她说出这番话已是很不容易了。

　　连姜微微勾起嘴角，“小生散漫惯了，怕是当不好差的，既然天界不养闲人，小生便不在天界逗留了，告辞。”

　　连姜脚底抹油，不等天后回答便从北天门出，径直下了凡。

　　“狂妄！狂妄至极！”天后气得狠了，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连姜离开的方向，“此狐顽劣乖张，目无尊卑，不思教化，着实可恶！可恶至极！”

　　天后到底有多生气，连姜不知，他只知晓如今云虚还是个婴儿，还是个只会哭的婴儿。

　　他来到了云虚投胎的人家，这户人家姓李，是镇上的乡绅大户，主人年逾四十，膝下终于有了一个儿子。

　　连姜到时，恰好是小云虚洗三之日，府中十分热闹。

　　主人中年得子，自然笑得十分高兴，只不过他们并不知晓，能得此一子，还是因为有位神明下凡历劫，连带着他们也会晚景凄凉。

　　连姜在宅子外布上结界，以防妖魔鬼怪来影响云虚历劫，自己则栖在树上练功，被云虚一只手便能锁住他双手的感觉实在是不好。

　　待他从入定中醒来，已是过了大半个月，皎月高悬。

　　他进入房间，云虚似乎已经醒了，圆溜溜的眼睛正四处张望，负责照看他的奶妈躺着一旁打盹。

　　也不知云虚用七神镜将时间回溯时，见到小小的他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思及此处，连姜莞尔，忍不住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戳了戳那肉嘟嘟的小脸。

　　小小的云虚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呃”。

　　“呃……”连姜压低了嗓音，也学着他发出“呃”声，又戳了戳肉嘟嘟的脸，“你说你，那么早把我叫起来做什么呢？听你咿咿呀呀说话吗？”

　　“呃。”

　　连姜失笑。

　　云虚还太小，不会笑，只是是不是发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短促的音节。

　　连姜逗了他一会儿，他便睡了过去。

　　放在怀中的帛书露出了一角，连姜没有继续将它塞进去，而是取出帛书打开。

　　帛书上新添了几行字，用清逸隽秀的小篆写的，那是他们留在三途川上的誓言。

　　连姜心尖一颤，低声吟诵出那些字：

　　“雁高飞兮，我心彷徨，有君子兮，思我如狂。雁南飞兮，我心往之，君子见兮，其心悠悠。我随雁行，山高水长，君子追兮，心急如焚。雁筑巢兮，成对成双，我问君兮，你与雁何？
　　君子答曰：愿随雁往。
　　执彼之手，天地为媒，合曰：天地崩，忘川竭，雁分离，你我永不相负。”

　　一时间，勾起许多往事。

　　连姜尝试在他的名字后写上自己的名字，不同于云虚的清逸隽秀，他的字如同他的性子，肆意张扬。

　　连姜并未等到他们手上生出仙契线，他的名字，还是从仙契书上消失了。

　　意料之中。

　　可眸子还是黯了下去。

　　连姜觉得有些疲惫，他跳上院子外的桂树上，挑了个高枝小憩。

　　只要云虚的仙契书还在他手上，他就不可能再另娶他人，可他心中不是滋味，那首诗能留下来，为什么他的名字留不下。

　　天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连姜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看着他倒霉，看着他被其他孩子戏耍，看着他受尽磨难，终于等到他出落成翩翩少年郎，也等到了这个小镇的一场大劫。

　　瘟疫肆虐，尸横遍野，曾经繁华热闹的小镇变得破败萧条。

　　有那么一瞬间，连姜想起了自己，想起了曾经的大虞王宫，想起曾经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的王城一夜之间化为死城。

　　王城外的护城河被鲜血染红，变为血河。

　　天边那一轮皎月与四千年前的一模一样。

　　只是，这个小镇没有经历烽火连天，没有刀光剑影，可每天都有人死去，瘟疫、疾病、水尽粮绝，人们每时每刻都被死亡威胁着，人心惶惶。

　　周边的城镇都已被瘟疫侵蚀，这个小镇的人们逃无可逃。整个小镇唯有大户人家稍微安逸些，他们有粮食有草药，感染了瘟疫的仆人被扔出府外，用以换来小小的一方天地的安逸。

　　这份小小的安逸并未维持多久，小镇发生了暴乱，被疾病和饥饿威胁的流离失所的人们攻入富户，抢夺他们的粮食和药材，当然，云虚投生的李姓人家自然也不例外，暴民们□□烧，为了护住李家独苗，云虚，不，如今应该叫李瑞成，眼睁睁的看着两位年过五旬的至亲被活活打死。

　　连姜倚在桂树上冷眼旁观。

　　云虚此行本就是来历劫的，他没有理由出手。

　　逃亡过程中，负责保护他的仆人跑的跑，死的死，曾经的富家公子被迫背井离乡，过着颠沛流离，食不果腹的日子。

　　云虚要尝尽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连姜则隐匿身形，守在他身边，等他尝尽世间痛苦，老死的那一天，他第一个上去拥抱他。

　　隐于世外的修仙门派倾尽全力，这场浩劫依旧持续了四年，疫情才被控制住。

　　既然有修士下山，难免有那么几个会与连姜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