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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深渊往事 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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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二十三年前。
云家灭门的消息传出,瞬间惊遍了整个修真界。
偌大一个修仙世家,百年的名门望族,竟在一夕之间被屠了个干干净净,怎能不令人惊骇。
至于当时的云秀以及云清,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完全没有他们的消息。
云秀和云清的师门纷纷派人去寻他们的下落,与之相熟的人也都帮忙一同寻找。
云家灭门、云不画失踪的消息,便是这样传到了天水城顾家。
当时的家主还是顾琛的祖父,听闻消息后,便和门下的修士聊起了这云氏灭门案。
在提及云氏兄妹失踪一事,有修士试探询问:“说来也是可惜,数十年前还曾与那云家公子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再次听闻他的名字,便是这样的遭遇,也不知他们至今会在何处。”
老家主只是抚了一把胡子,笑着说道:“生死有命,焉知此次不会是那小公子的劫难?”
修士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言下之意便是不会帮沧水宗去寻云不画了。
云不画作为沧水宗宗主最为看重的亲传弟子,有他在的一日,沧水宗宗主之位就永远不会落在旁人手上。
即便有着顾川和云不画相识相知多年的师兄弟情分又如何?孰重孰轻,顾家还是分得清的。云不画就算与顾川关系再好,那也是云家的人。
所以,顾家是决计不会帮沧水宗找人的。
顾琛途经此处,听到祖父与众人的对话,心下骇然,既担心又愤怒,想到云不画每每与顾川来到天水城,他们皆是一片和善,待云不画就与族中子弟一般无二,但原来竟是这样想的。
他想冲进去质问他们,但最终还是理智与担忧占了上风。
既然顾家无人能帮他,那便他自己来。
顾琛转身离去。
他一向桀骜不驯惯了,冷凝着一张脸时也没人敢靠近他。
捉摸不定的风飘过,下人们惊愕抬眸望去,却只来得及见着一片黑色的衣角,人便已经消失在了大门外。
下人们并不知道这是寻人去了,以为顾琛又和平时一样,去天水城附近寻好玩的东西,于是也就没多想。
顾琛走得匆忙,发现自己除了灵剑以外,没有其余的法器。
眼下还是找人要紧,即便有往返的时间,云不画却也等不得了。
要怎样才能找到云不画呢?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他有另外的办法。
顾琛取出随身携带的金色铃铛,将金铃紧攥住在手中,无形中注入灵力。
“铛,铛……”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却不是在此地,而是距离此处万万里的地方,无尽深渊。
黑与红弥漫的深渊底层。
红色的是鲜血,黑色的是瘴气。
那是被六界遗忘的区域,也是世间最阴暗危险的地方。
从没有人能活着从这里走出来。
一个单薄的身影伫立在此处,用剑一挥,便将往他身上扑来的毒蛇一一拦腰砍断。
但还是会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青年的身上遍布了伤痕,有的是坠入深渊前被伤到的,而有的则是被深渊崖底的毒物所伤。
他听着声音,辨别方位,又一次将毒蛇斩于剑下,右脚脚踝却被“漏网之鱼”咬中。
毒液瞬间注入体内,云不画眉头轻蹙,抬手将脚边的毒蛇解决。
云不画极其怕蛇。
但自他被扔下无尽深渊后,他就总是在面对着这样的东西。
从一开始的恐惧惊慌,到之后的逐渐麻木。
现如今,他已经能坦然面对它们。
好不容易平息了一波动静,云不画神色苍白,伸手在四下摸索着,找到了一处用来歇息的地方,他缓缓靠着石壁坐下。
毒液流遍五脏六腑,微薄的灵力已经无法供给他用于清毒。
他靠着墙壁,气息微弱,唯有那还在颤动的眼睑还在提醒着他还没未曾死去。
“铛,铛,铛——”
挂在腰间的金色铃铛响起,也唤醒了云不画仅存的理智。
这是很多年前别人赠予云不画的寿辰礼物,尽管云不画并不知道送他铃铛的人到底是谁,而铃铛自他戴上起,就没有响过。但云不画素来喜好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且感觉不到它散发出来的恶意,就这么戴了下去。
说来那人也真是奇怪,百年间就这么雷打不动风雨不改地在他生辰那日备上贺礼,却又从不让他知道。
无论云不画在何处,礼物都会准时送到,即便他离开沧水宗,在外游山玩水,却也能收到陌生人捎来的祝福。
有时候是一个木雕的小玩偶,有时候是雪山上的一瓣雪莲,有时候是初升时朝阳降落下来的第一道日光,以此种种,不再细表,而这金铃铛,便是其中的一样贺礼。
云不画出神地想着,若是他不幸在此地陨落,送他礼物的人会不会知道呢?沧水宗还会十年如一日般地收到匿名者送来的礼物吗?
“铛,铛,铛……”
铃声仍旧在响着,似乎在为着什么指引方向。
云不画微偏头,试图分辨出什么,灵力稀薄的他,却已无法再做些什么。
为什么?
这么多年从未响起的铃铛,会在今日响起。
……
一道黑光悄无声息亮起,破碎虚空。
顾琛用了一半修为,以及百年寿命,催动法器金铃,终于寻得了云不画的踪迹。
可顾琛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此地遇见他。
无尽深渊,那是连生者以及死者都不会涉足的地方,万年前众神用于关押罪大恶极之徒的牢狱,自多年前,神明逐一陨落后,这里就再也没人踏入。
云不画怎么会在这里?他又是被谁扔下来的?
他的一身白衣皆被鲜血染红,斑驳的血迹在素衣上留下痕迹,再也看不出衣衫原本的模样。
身后曾走过的路,更是蔓延出一条条长长的刺目的血痕。
而最刺眼的,是他腿上源源不断渗出黑色血迹的的伤口,那分明是被什么毒物咬下造成的痕迹,毒液侵袭肌肤,吞噬血肉,只见森森白骨。
浑身狼狈,一身的伤,哪里还有当初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模样?
顾琛心中一痛,情绪激动下,遭到的反噬愈发重。
他生生咽下嘴里的血沫,无助地唤道,“云不画……”
却轻飘飘得比风声还细弱。
但就是这样细小却微弱得仿佛只有本尊能听见的一声呢喃,却引来了不远处人的警惕。
“谁?!”
云不画闻声侧头,眼神却无比空洞,尽管目光望向顾琛的方向,但他的视线却并没有聚焦在顾琛身上。
顾琛先是一怔,紧接着心中大恸,颤抖着伸出手,试探性在云不画眼前一挥。
毫无反应。
云不画……瞎了。
这一事实,使得原本还在强抑制住自己的顾琛瞬间失控,修为逆行反噬,浑身经脉都疼得厉害。
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嘴角渗出,他闷哼一声,发出的声音更是引起云不画的戒备。
“谁在哪里!”
云不画强行出鞘,仅凭那单薄得若细烟的灵力,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将剑指向来者。
顾琛正想说些什么,余光望向云不画身后,大惊失色,竟也顾不得近在咫尺的剑,便迎着剑锋,将云不画抱在怀里,往左侧一扑。
不知是什么东西化作的毒物咬在他肩膀,狠狠撕下一块血肉,周侧的瘴气便顺着伤口混着毒液注入血肉之躯。
疼得顾琛整张脸都发白起来,不见一丝血色,他竟也还有力气去看云不画有没有被伤到。
顾琛见云不画身上好歹没有再多出别的痕迹,才松了口气。
“你为什么不躲?”虚弱却又悦耳的声音乍起,顾琛一愣,望向怀中人。
云不画手中的剑一收,剑回到剑鞘。
方才毒物偷袭的时候,云不画就有所感应,只是还没等他闪避,那位不速之客便已带着他躲开,还因此撞上了上虞剑。
云不画闻着浓郁的血腥味,提醒道:“你受伤了。”
经过提醒,顾琛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一时情急,没来得及躲开剑锋。他伸手在胸膛穴位处点了几下,勉强止住血,却被塞了一瓶灵丹。
“抱歉。”云不画顿了顿,又道,“谢谢。”
顾琛一怔,上好的灵丹妙药,如今只剩下几颗,全都给了他。
明明云不画自己的伤更重。
顾琛抿抿唇,知道就算自己推让,云不画也不会把丹药拿回去,只好暂时将东西收下。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又传来云不画的声音,“可否先松开我?”
他下意识垂眸,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薄如蝉翼的睫毛,轻轻颤着,那双以往都会带着笑意的眼睛,现只剩下凛凛不可侵犯的孤冷。
顾琛这才惊觉,云不画还在自己怀里,被他单手拥住。
其实云不画要推开也很简单,但这势必会让他的伤口裂开,眼前这人才救了自己,云不画暂且做不出过河拆桥的事情,只好出声提醒。
肩膀处的伤越来越痛,顾琛却忍不住出神地想道。
原来云不画在这里经历的一切,是这么疼啊。
可他现如今的疼痛,能及得上云清所遭遇的半分吗?
这样想着,顾琛松开的力道都轻了几分,仿佛怕弄疼云不画一样,浑然没意识到自己现在也称得上是伤痕累累。
两人寻了地方稍作休息。
云不画用灵剑勉强支撑起一座结界,但却不能抵挡多久,只能挡住些许瘴气侵袭,但只要这里的邪物毒物靠近,这脆弱的结界就会闻声而碎。
两人虽坐在一起,但也隔了一定距离。虽然云不画感激他刚才救了自己,但这里毕竟是无尽深渊,而身边的这个人对他来说又是陌生人。
就算不再防备,可也无法亲近。
云不画想了想,便问道:“你怎么进来的?也遇到仇家了吗?”毕竟这么个鬼地方,一般人也寻不到此处。
仇家?
顾琛嘴唇微动,有心想解释些什么,却又无从说起。
云不画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不再过问。
毒素再次蔓延全身,疼得云不画脸色泛白。
他咬唇坚持着,一直在留意他动静的顾琛立即注意到,急忙跑来,“你没事吧?”
说着,顾琛就想将药瓶打开,喂他吃下丹药。
云不画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举动,拦下他,摇头道:“没用的,吃了也只能缓解须臾,不必白费力气。”
什么叫做没用?什么叫不必白费力气?
这几个字砸得顾琛六神无主。
怎么会没用呢,这可是最好的灵丹妙药。沧水宗宗主自是十分疼爱自己的亲传弟子的,给云不画的也是最上等的仙丹,吃一颗便能恢复外伤。
除非……
已至大限,无力回天。
顾琛骤然向他看去,发现云不画心脏处的窟窿,急忙伸出手去替他号脉,却在感应不到那应有的跳动时,肝胆俱裂。
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可心呢?
云不画的心脏呢?
修士们的灵脉与生命源泉,他的那颗七窍玲珑心呢?
一想到某种可能性,顾琛咬紧牙关,几乎要哭出声来。
许是感受到气氛的僵滞,云不画笑了笑,开玩笑道:“原来你会说话啊!你方才一直不出声,我还以为你是个小哑巴呢。”
他眉眼弯弯,神采飞扬,这一笑,恰如春暖花开,仿佛又是从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