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紫鹃日常记事》阎魔天

29、扬州闲游（三）

　　不知不觉一个时辰过去，楼下传来了敲鼓声和唢呐声。江三少奶奶看了看怀中的表，笑道：“看来是开始了。”于是众人向窗边走去。
　　楼下的舞台早已搭好了。舞台后面搭了好几个临时的棚子，皆用帷幕围着，想是供曲艺班子歇息所用。一名男子站在台上说着什么，但台下人声鼎沸，这里又隔了挺远，众人一时半会听
　　不出来。江三少奶奶忙推了一个丫鬟道：“快去和爷们说，让他们派个人去下面打听打听。”
　　少顷，一名富贵打扮的中年男人上了台。他一上去，四下里便很给面子的响起了欢呼声，那中年男子朝着底下作揖不止，又不知说了什么，但料想是客套话。虽说如此，却说了足有一炷香时间。黛玉靠在窗边，有些无聊，她可不是为了来看这些大腹便便的男人们才出门的，更别说现在外头一片嘈杂，根本听不清楚。于是便小声地和紫鹃说道：“今天才算是开了眼界了，枉我在扬州这些年，却从未听说过徐家班子、霓虹阁、玲珑坊这些名字……”
　　紫鹃笑道：“这倒也正常。方才听她们说言，似是秦楼楚馆之地，这可不是好人家的姑娘们能听说的。”
　　黛玉道：“这我倒是明白。只是这边风气似与那边不同，我观三少奶奶和其姊妹，倒不避讳说这些。从前我们在京里的时候，老太太太太们也请戏班子来唱戏，只是从未听说过有专攻歌舞的班子。”
　　紫鹃道：“许是南北差异不同罢。往常那些小厮们说起外头的事情时，也都说起有些官员和富商们，喜欢在家里豢养歌姬、舞姬的。就和咱们在京里时也有人家在家养戏子来取乐一样。扬州乃江南出了名的富贵温柔乡，这取乐的方式自然又要比别的地方要多种多样了。京城虽也繁华，但毕竟是天子脚下，讲究端庄肃穆，倒未必如扬州热闹。”
　　两人就着南北差异发表了一番言论之间，台下的演出便开始了。
　　由于听不清声音，这表演不如想象中那般精彩。不过唢呐、铜锣一类的乐器却是即吵闹的，因此诸位小姐们唯一听得清楚的音乐就只有“当里个当”这般热闹的歌曲了。
　　倒是舞蹈确实是争奇斗艳，台上的舞姬们那玲珑的身段、袅娜的舞姿，还是给她们带来了美的享受。
　　一段歌曲表演后是一段舞蹈。中间便是各位自诩“名家”、“才子”的人进行点评，然后发赏钱。这样穿插着来，倒是吊足了楼上这些女子们的胃口——毕竟如果只是唱歌的话，什么都听不清楚的她们说不定早就兴致寥寥了。
　　中间有几个总角小厮上来回报，无非是楼下那里说了什么，方才上场的是哪家的伶人，唱的又是什么曲子，跳的是什么舞蹈之类的。至于那些名家点评，众人倒是无心去听。几位奶奶小
　　姐虽说不是什么见多识广之人，但因着家教的原因，在艺术鉴赏方面都有着不错的功底，于是也都说得上一二来。
　　这时候，黛玉便发现白尚宫教的东西确实有用处了。虽然歌舞表演方面，因为不是什么体面的娱乐，白尚宫并未多言，但也是讲过一些常见的流派以及歌舞常识的。所以在江家几位女子讨论的时候，她便没有显得特别孤陋寡闻，倒也能说上两句。
　　歌舞会一直持续到天黑之后。最后的节目便是给今日的歌舞排名次，三少奶奶穷极无聊，设了个小赌局，让大家猜今日舞蹈的前三甲，连几位丫鬟都参加了。最终却是紫鹃猜对了，于是白白得了一笔钱。等她们折腾完，江三少奶奶派人去找男人们的时候，才知道男人们早就下楼去别的地方了。
　　那些男人们自然不似女人那般诸多束缚，早就去现场看节目了。只是这几位平日里没少见这样的排场，凑了个热闹后，便自顾自地去了一个清净的地方吟诗作画去了。如此一来，几个女子只得在楼上玩叶子牌打发时间，就连黛玉也跟着打了会牌。一直等到紫鹃看到怀表上时针走到了九字的时候，才有人来请她们下去。
　　这时候其他客人都走光了。江三少奶奶有孕在身，极易犯困，早就有些掌不住了。她的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叫醒了她，扶着她下了楼。夜色里江三少爷带着人把她扶上了马车，又看着几个小姨子上了车，才上了马转头离去。
　　黛玉远远地便看到停在一旁的自家马车，正准备上前，却看到林如海正和一个少年打扮的人亲切的说话。她有些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正巧对方扭头回望，两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只一瞬间又都移开了视线。
　　因夜色正浓，且隔得挺远，倒也没看清楚对方长什么样。紫鹃看到黛玉狼狈地扭过了头，站在阴影处不肯挪动。而对方半背对着她们，但显然也并不从容，匆匆与林如海告辞离去。
　　然后林如海让车夫将车子驶到近前，招呼黛玉她们上去。
　　黑夜中的这一点尴尬事很快就被黛玉抛之脑后了，她环顾了一番四周，问道：“何世伯呢？”
　　林如海说道：“他骑马回去，现在在门外等着。”
　　既然这样，也不好耽搁太久。黛玉没再多说什么，扶着林如海的手便上了马车。林如海因为身子弱，再加上不胜酒力，也没逞强骑马，和女儿登上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驶了出去，林如海拨开门帘，同外头的何先生才说了几句话，却突然朗声笑道：“晟齐回来了？”
　　外头有一声音答道：“回伯父的话，今日上午到的扬州。”
　　“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本来是想先行到庆春楼与大家相见的，未曾想到突然朋友有急事想求，绊住了。”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还聊上了。紫鹃从他们的谈话里听出，这个声音的主人似乎是林如海的某位故人之子，还是非常亲密的朋友的孩子。正在这时，云雀突然惊呼：“我想起来了，那个何先生的儿子不就叫‘生气’么？”
　　年轻男子的名字不是闺秀们会打听的。不过何先生在林府很有名，大家也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一些传闻。云雀听过的版本里，就出现过他儿子的名字，是哪两个字她不知道，但因为这个名字太有特色，她倒是记住了。
　　两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地八卦了一般，见林如海似乎没听见，于是胆子大了起来，撩起了帘子的一角便向外瞧去——还未等她们反应过来，那一角便又被紫鹃给压住了。
　　“你们两个……”紫鹃面无表情恐吓道，“是想回去挨板子么？”
　　雪雁和云雀忙战战兢兢地坐好，不敢造次。
　　谁知这边才搞定，那边黛玉却又偷偷掀起了帘子朝外望去。紫鹃觉得自己心好累，又去制止黛玉，却也正巧看到了窗外那个说话的男子的长相。
　　这不是今天她碰到的那个人么？
　　黛玉是不怕紫鹃的，见紫鹃微微愣神没有马上制止自己，便又往窗外多看了两眼。好在林如海已经和人寒暄完了，黛玉也就放下了帘子，没有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回去以后，黛玉又休息了两天，便继续去上学了。才进漪园，过了桥，便见到谢莹和谢菡两个正在岸边看鱼。谢莹一人正高谈阔论：“昨日我吃他的大煮干丝倒还好，但是硬菜不行，也就一个鱼还算可吃。”
　　黛玉一听就笑了：“这大早上的，二姐姐是没用早饭呢，什么干丝啊鱼啊的，我看这水里的鱼可要遭殃了。”
　　谢莹看到黛玉，道：“这便是你不懂了。这金鳞鲤鱼只可做观赏用，吃不得的。”一边说着，一边又道，“你这一病，嘴倒是越发利索了起来。一见到我便开始瞎编排起来。”
　　黛玉抿嘴笑道：“我看我这可不是瞎编排，你没吃过，又怎知它不能吃？”
　　谢莹回道：“你又不是我，安知我不知？”
　　黛玉回：“你也不是我，安知我不知你知？”
　　谢菡撇嘴道：“你们俩这样绕下去，可以绕一整天了。”她眨巴着眼睛看向黛玉，“也不知三姐姐是否做了功课？”谢莹也道：“是了，病了这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课业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待会先生来检查功课，可别交不出东西来。”
　　黛玉侧身一让，露出跟在后头的春纤，只见她捧着两本书，想来就是功课了。
　　谢家姊妹见奚落她不成功，便转移话题道：“今日你来得早了。先生不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让我们先自己习学着。”
　　黛玉道：“可见是你俩惫懒了。先生让自习，又不是让你俩来看鱼的。你们瞧瞧大姐姐，好好地在楼上看书呢，这才是吾辈之榜样。”
　　说到谢芙，谢家姊妹便露出了神秘兮兮的笑容，黛玉不明就里，只当谢芙功课出了问题，才没跟着下来玩耍。于是不理会这两个人，径自上楼去了。
　　谁知到了楼上，却没见到谢芙的影子，就连她的丫鬟也不在。黛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发了会儿呆，便看到谢莹和谢菡两个上楼来了。
　　谢莹一上来便说道：“方才先生身边的伴露来说话，今儿先生来不了了。让我们一人写三篇字，以‘夏夜’为题写一首诗作为功课，便可以散了。”
　　黛玉点点头。紫鹃和春纤忙上来为她铺纸研墨，另外两个谢家小姐也各自坐下，开始写字。
　　只是谢莹显然是个藏不住话的，写了又涂，涂了又改，几次抬起头来看着黛玉欲言又止，见黛玉心如止水，只得又低下头来做自己的事情。
　　黛玉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有心对谢莹恶作剧一番，遂完全不理会谢莹的异状，只一心一意写自己的东西。
　　字很快便写完了。夏夜为主题的诗，前儿个她偶有所得，遂直接誊抄在纸上，当做作业交了上去。这时候回头看向谢莹，只见她还在写第二篇字。再一看谢菡，小姑娘已经写完字，在苦思如何作诗了。
　　这真是……一个小妹妹都比你沉着。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两个人异口同声问对方。
　　谢莹尴尬地摸了摸头发，突然觉得好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