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紫鹃日常记事》阎魔天

26、贾府近况

　　头封信自然是贾母的。贾母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动笔写信了，这自然是她身边能读会写的丫头代笔的，然而依旧是字字句句透着埋怨和关心。信中并未言及他物，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天气热了要注意不要中暑啊，你身子弱要少吃冰啊一类的话语，只是在信的末尾写了句“如果在扬州待的不顺心了，我这个老婆子随时欢迎你回来”。这样平凡朴实的关怀，着实让人动容。
　　黛玉一口气读完，久久不能平静，怔怔地看着烛光发了很久很久的呆，也不知是在想写什么。紫鹃拿着宝玉和其他几个姊妹的信在手里，本以为黛玉会很期待看到宝玉的信的，然而不知为什么，当她读完贾母的信以后，却陷入了深深的惆怅。
　　虽然没有偷看别人隐私的习惯，但想来，贾母的信，让黛玉陷入了深深的动摇当中吧……紫鹃垂下了眼眸，将其他的信件装进了锦盒里，看来今晚上黛玉是不会读了。
　　她想的没错，良久，黛玉才终于恢复了正常，一看时间，得，已经这么晚了，老老实实上床睡觉吧。
　　当然，上床休息是一回事，睡不睡得着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只能说黛玉是个好孩子，虽然心绪不宁，但还是乖乖地躺着，没有翻来覆去的扰人清梦。这一晚上，紫鹃睡得还算踏实，虽然她察觉出黛玉睡不好，但她又不会催眠术，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么多年来也习惯了黛玉的偶有失眠的状况，两人各不相扰，就这样到了第二天的早晨。
　　翌日清晨，黛玉一起床便要拿信来看，被紫鹃劝住了。好不容易梳洗完毕，早饭也吃过了，紫鹃才慢慢拿出信来，在黛玉期盼的眼神下交到了她的手里。
　　最先被打开的，当然是宝玉的信。
　　这时候黛玉也活泼了不少，一边看着信，一边时不时地念上两句给大家听。紫鹃被那些奇奇怪怪的白话绕的云里雾里的，但还是勉强听懂了其中的内容：
　　首先宝玉问候黛玉和林如海，表达了对黛玉身体的担忧，然后用了一堆的排比来堆砌自己对黛玉这个妹妹的思念之情，以及对她不能回去的残念之情，并且浪漫的语言描述了自己和贾母是如何想让人去把黛玉接回来，又是如何被劝住的。接着写了最近家中发生的大事，譬如凤姐给大家添了一个小侄女啦，史湘云的叔父去世啦，还有一些姊妹之间相处的趣事，不能尽述。
　　同时宝玉也非常体贴地写了一些和紫鹃交好的丫鬟们的近况，譬如玻璃准备到了能够嫁人的年纪，贾母放话让她的家人自行选配，现在已经回家准备嫁妆了。又譬如晴雯现在已经是宝玉身边的第二丫鬟了，琥珀也稳坐了贾母身边第二人的位置，袭人还是老样子，宝玉身边的丫鬟月儿改名为“麝月”，成为了宝玉身边的第三人，还有黛玉从前的那几个丫鬟现在都在哪里做事等等。
　　读完了宝玉的来信，还有三春的，就连宝钗和湘云的都有。众人用了一个上午来读信，一直到有人来问传午饭的事情，才恍然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但是还有一封信没有读，而且居然是王夫人的来信。
　　其他丫鬟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只有黛玉和紫鹃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最终黛玉发话：“这封信下午再说吧。”于是紫鹃点头，叫人传饭。
　　早上应该是云雀和雪雁当值的，因为要读信，几个大丫鬟倒是都齐聚一堂了。紫鹃在这里面地位最高，自然是由她为主，指挥调停一番。待服侍黛玉用完了饭，见黛玉无心去想王夫人的来信，紫鹃便把云雀叫进了隔壁屋子里。
　　云雀早就知道紫鹃会找自己，扭扭捏捏地跟着紫鹃进了屋，忐忑不安地等着紫鹃训话。
　　见她这幅样子，紫鹃心头的火气稍微消了一些：看来她还是知道自己有错在先，并不是无可救药。
　　不过规矩还是要说的，紫鹃整理了一下表情，冷了声音问道：“昨天是怎么回事？”
　　撒谎装病、丢下雪雁一个人当值却不找人顶替，这种太过任性的错误只有宝玉和迎春那样软和性子的人才能容忍，更何况黛玉本来就不是个看上去好说话的人。如果不是相信紫鹃作为大丫鬟能够处理好这些事情，昨天黛玉可能早就发飙了。这里又不是贾家，是林府，她作为金尊玉贵的林家大小姐，发作一个丫鬟，根本没人会说什么的。
　　云雀低头嗫嚅了半天，把想好的说辞在肚子里过了一遍，正准备为自己辩解，抬头看到紫鹃那略带失望的表情，又咽了回去。
　　紫鹃看出云雀想要说些官话搪塞过去，这本来是很聪明的做法：坚持自己身体不舒服，老实承认自己思虑不周给大家带来了麻烦，声明下次绝不再犯，即可蒙混过关。在职场上，这样的做法是再正确不过的了。但是她并不想要这些说辞，因为它们根本没办法解决问题。即使这次警告了云雀，这样的事情必定会再次出现——当然，也许下次云雀会聪明些，不会闹得如此难堪。可是那又如何，如果这样由着自己的心意来，是无法在黛玉的屋子里生存的。
　　这里的生存规则除了忠心耿耿，另一条便是，必须团结一致。
　　从前，在贾府，作为服侍外来客人的丫鬟，她们必须团结，因为只有团结才能保护好黛玉，才能够不让自家主子被人小瞧了去。
　　现在，在林家，作为在这个家里毫无根基的丫鬟，她们也必须团结，因为只有团结她们才能服侍好黛玉，才能够在这个府里保住她们应有的地位。当然，这个“毫无根基”也包括雪雁在内。不管如何，看在同时贾府出身的份上，紫鹃都是很愿意提携一下云雀的，但是如果云雀真的要这么任性下去，她也会选择放弃她。把她边缘化，再提拔几个二等预备役上来，等过几年云雀满十六了想办法回了黛玉让她体面地出嫁或者是回贾府，这些对于在黛玉房内几乎可以说是“一手遮天”的紫鹃来说，实在是很容易。更何况，在黛玉心里，云雀本就是四个丫鬟中最不重要的那个。
　　现在，就看这个丫头够不够聪明了。
　　云雀很明显地犹豫了，半天才吱吱唔唔说道：“我……我就是看那个女的不顺眼而已！”话一说出口，见紫鹃除了震惊以外并没有很生气的样子，云雀便倒豆子一样的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什么嘛，明明和我们一样是丫鬟，只不过出了府而已，还被人退了亲事，就想骑到我们头上来了。回来看看姑娘倒也罢了，居然还对我们颐指气使的，看着就不舒服，还背着姐姐你说姐姐的坏话，话里话外地叫姑娘提拔雪雁！既然如此，那就让雪雁自己去服侍她好了，反正她也看我们不顺眼……”
　　紫鹃有些无语了，这孩子怎么如此意气用事啊，但转念一想，她也就十岁出头，不成熟也是正常吧。
　　谁知云雀是越说越顺溜，把这几天紫鹃不当值的时候诗情的表现都数了个遍，虽然一听就知道感情色彩十分浓厚，真实性大打折扣就是了。
　　等她说完了，下意识地发现自己做法不妥，便有些讪讪地看了紫鹃一眼，又低下了头。
　　紫鹃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发泄完了？”
　　“嗯……”
　　“先问你第一个问题好了，你的玻璃姐姐准备嫁人做自由人了，如果她嫁了人回来看老太太和姑娘，老太太和姑娘叫你给她端茶倒水，你会拒绝吗？”
　　“不会。”
　　“那诗情也是一样的情况。我们和玻璃姐姐好，所以大家都愿意服侍她，况且她本就是资历高，众人敬服，原本作为小丫鬟的时候我们也没少服侍过这些大丫鬟，所以都无所谓。如果换个人，比如说，嗯就说二姑娘屋里的绣橘好了，如果她嫁了人回来探望姑娘，姑娘叫你给她端茶倒水，你也不会拒绝吧？”
　　“姑娘的吩咐，肯定是要照做的。”
　　“我们做丫鬟的，哪里有挑剔要为谁做事的主意？难道当初老太太指了你跟姑娘，你也和老太太说，你不想服侍林姑娘？”
　　云雀脸白了：“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那么，姑娘吩咐你做事，你又有什么理由去推脱？姑娘要招待什么客人，不是我们可以置喙的。今天是诗情，明天可能就是画意，后天可能是林家某些穷困得来打秋风的农妇，大后天更有可能是外面的乞丐。难道只要你看着不爽不喜欢，就可以去和姑娘告假不管么？”
　　“我……”云雀想辩解，但是由于她心里知道自己本来就是错的，任何理由都站不住脚，遂也说不出口其他的话。
　　“讲道理的话你都明白，我也就不多说了。”紫鹃拍了拍云雀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诗情。老实说，她那点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是在外面过得艰难，又被退了亲事，想继续回到府里来做‘副小姐’，再不济，和姑娘多处一会儿，姑娘必定会念旧情庇护着她，想要提拔雪雁，也是看着雪雁老实，又曾是她的部下。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只有三点，你得记住：一是不要把事情闹到姑娘面前去，二是不要排挤雪雁，三是要记住我们都是贾府出来的，再怎么着贾府也是公府之家，怎么能在这些事情上让人觉得我们没规矩，让人小瞧了去？”
　　前两点云雀可能不能完全领会，但第三点确实是戳中了她身为贾府下仆的自尊，她立马保证：“姐姐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让咱们丢脸的！”
　　见她如此信誓旦旦，虽然心中仍有不安，但还是笑了笑：“好妹妹。你去姑娘身边服侍吧，今天白天本就是你的差事，和雪雁好好相处。”云雀点了点头，便回到了主屋。
　　紫鹃也掩了门打算回自己屋子里，却看到春纤忐忑不安地在附近打转，心中微叹：这孩子，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春纤方才已经看到云雀精神抖擞地出来了，心里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但看到紫鹃出来，还是迎了上来。
　　紫鹃想到春纤平日里小心谨慎的模样，心中一动，对她说道：“云雀那里，暂时没事了。平日里你多提着她一些，省得她莽撞，又惹出事情来。”
　　春纤立马点头，道：“姐姐放心，我晓得。”
　　都说雪雁少根筋，但是云雀也不遑多让。这丫头生性活泼好动，性格又莽撞，根本斗不过诗情。若是让她“自以为聪明”去招惹了诗情，可不知道得惹出什么事情来。
　　没办法，贾府世仆，多少都有点“颐指气使”、“自视过高”的毛病，也就是春纤家里在贾府地位低下，才勉强没有这些毛病。现在她俩关系好，就盼望着春纤多劝着云雀一些，这两姑娘能够快快成长吧。
　　下午果不其然诗情又来了。云雀这回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屋子里，尽职尽责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紫鹃见状，便趁机整顿了一下房中的纪律，给那些二等三等丫鬟重新排了班次，发作了几个爱偷懒的，终于把规矩又严格了起来。那些二三等丫鬟从前看紫鹃和雪雁好说话，黛玉又是个万事不管的，心里总存有些侥幸心理，如果不是紫鹃当值的时候，多有躲懒的，这才造成了昨日房中无人的景象。如今见紫鹃认真管起事来，自然不敢再犯，个个老老实实地当差去了。事后，黛玉知道了紫鹃罚了几个小丫鬟也不过是点点头说声“知道了”，让一些企图仗着家中威势的人不敢再说什么，只得乖乖领了罚。紫鹃又暗中查探了一番，对那等阳奉阴违的小人暗记在心，找着机会慢慢地或明升暗降、或卖好放人、或寻错打发出去了，黛玉亦从不过问。慢慢的，这房中留下的多是那等识时务的和老实办事的人，用起来也顺手多了。
　　到了晚上紫鹃回到黛玉的屋里，才发现这孩子还没拆过王夫人的信件……
　　这两年紫鹃冷眼瞧着，王夫人倒也没有多冷待黛玉。别的姑娘有的，黛玉也有，有时候看在贾母的面子上，甚至还要厚上几分。在她心情好的时候，人前对黛玉也是十分慈祥的，黛玉偶尔也和王夫人撒撒娇什么的，看着就是一对十分和谐的姨甥，虽然私底下并不是十分热络，但该有的面子情都少不了的。
　　既然黛玉对王夫人本人并没有什么意见，那就只有一个，她大概猜到了王夫人会写什么东西，而她暂时不想去考虑这些。
　　大概是元春的事吧……紫鹃了然。林如海既然要留下黛玉，肯定要把黛玉的教养问题同贾母解释清楚。作为一个一品诰命夫人，白尚宫在宫中是个什么样的地位，贾母不可能不明白。但是她并没有在信里提及任何与白尚宫和元春有关的事情。可这不代表贾母不关心元春了，想来这件事情怎么开口，她是全权交给王夫人来处理了。而王夫人也派了周瑞家的来，这大概也是贾府上层默许的。
　　今天周瑞家的没有来求见黛玉，但她在扬州待不了太久时间，想来过不了多久也会求见的。只不知，她会如何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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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单位搞业务考试，每天看书看得我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