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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季思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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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逢七月十五。
中元夜。
密密匝匝的树影投在沥青路面上,赶着这个时候,在容易想多的人眼里,就成了一张张狰狞的,来自地府鬼怪的脸。
昏黄的路灯年久失修,这几米路还能照的清楚,后头那盏就显得沉沉的没有生气。黑色的灯罩和别的路上一样,做成了有些西方样式的灯笼形状,尖尖的黑色边角微微翘着,厚实的玻璃挡住想要飞进来一探究竟的蚊虫。
季思洲刻意放轻了脚步快速地穿梭在这一条路上,但在这一片寂静的夜色里,他喘息的声音仍透露出几分令人背后发寒的冷意。
八月的夜晚,在这座不南不北的城里,透着股潮湿的闷热。季思洲后背的衬衫被汗水湿透了,长时间的奔跑和快走几乎消耗光了他体内所有的能量和卡路里,他只能停下,靠着路灯喘着气休息。
树叶沙沙的响,季思洲的后背猛地绷紧。
又来了。
它,或者也有可能是它们,又来了。
他仿佛能听到它们尖利的笑声,吊着嗓子的,或者带着令人迷惑的哄骗的话的,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回响,然后在下一秒化作无数的利刃破开他的胸膛,分食他的内脏,直到将他整个人拆吞入腹。
又是在这个被规则允许的日子里,他们显得更加肆无忌惮。
七月十五中元节。
又俗称鬼节。
传说这一天,地府里关押的鬼魂,只要不是什么犯了大过错的,都能被恩准回到阳间一天,而到了晚上,就是真正的百鬼夜行。
但常人所不知道的是,喜欢纠缠着人的,不仅仅是那些虚无缥缈没有实体的魂魄,还有妖魔。
他们游荡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从任何你能想到甚至根本想不到的东西或者物种里化形而出。
妖魔的能力总体上相比鬼魂,更胜一筹,也就少了更多的约束,让他们在人世间行走地更加便利。
或是扮作娇俏明媚的少女,或是化成纯稚可爱动孩童,亦或是年迈蹒跚的老妇人,他们稍稍的,踮着脚从你身边经过,在你不知道动情况下就能偷偷勾走你身上的一缕灵力。
万物皆有灵,神话传说中的阳气和灵气并不是完全不存在依据的空想。这世间的一草一木,一溪一流,甚至拂过人耳畔的微风,都是承载着传承了上万年的生命之力。
妖魔觊觎着人身上的灵力。
鬼魂对着活人的阳气垂涎欲滴。
明明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却偏偏都让季思洲给撞上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季思洲用手攥紧了裤子口袋里的东西,那是一片他亲自去一个据说很灵验的庙里求来的,开过光的护身符,最初的确给他带来过一段时间的安全感,他也能明显感到身边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消停了一两周。
但日子越久,这样的效果好像就越弱。
只是在这个时候,这样东西哪怕没办法发挥出太大的作用,依旧能给他带来一点心理上的安慰,让他不至于吓得瘫软在原地走不动路。
他颤抖着朝前面继续快步前行,只要过了这条路,只要到一个光线更充足的地方……
然而下一秒他仿佛被什么东西从身后贯穿一般地停了下来,瞳孔微微长大,双肩因不知名的恐惧颤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条路两边的灯都熄灭了,只留下绰绰的,昏暗的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细细长长。
他从打工的地方出来的时候,明明不过八点,而现在,算上他一路跑过来的时间,最多也不会超过九点。
但是这条路上除了路灯,却见不到一丁点的灯火。
两边的建筑被厚重的夜色掩盖,像是从季思洲头顶的天空垂下的浓浓的黑色幕布,把周围的一切都遮掩地严严实实。
尽头也是一片压抑的黑,仿佛蛰伏着什么怪物或是猛兽,在黑暗里,静静地张开布满利齿的嘴,等着愚钝的人类自投罗网。
季思洲对红梅路不怎么熟悉,却也听说过这个地方,顶着一个俗人觉得俗气,雅士觉得风雅的名字,这条路上住的却实实在在是一群有背景有身份的人。
可即便是大富大贵的有钱人,吃熊掌燕窝和早睡早起总没有什么太大的联系了吧?
明明算得上是半个居民区了,这个时间点,即使是相比闹市环境更显清幽的郊区,一丁点星火都不露,明显是有违常理的。
看来……
这一次找上门来的东西,比他以往碰到的,都要棘手。
季思洲苦笑了一下,而此时仿佛是要印证他心里想的东西一样,一种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压迫感将他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与此同时,一股突如其来的,强烈的困意瞬间从上到下席卷了他整个人,从皮肤渗入,直到突破他紧绷的大脑神经。
季思洲颤抖着举起自己的右手,然后狠狠地朝着右半边脸扇了上去,白净的侧脸上瞬间显出一个红色的手印,五指分明。被打的地方几乎是立刻就肿了起来,白白透透的皮肤底下,甚至还透着一丝一丝分明的血痕,好像只消再稍一用力就能渗出来。要是不放在此情此景,配着他清瘦的身板,还能生出几分连路人都要心疼的意味。可想而知,季思洲的这一巴掌打得有多用力。
清脆的响声滚落在他脚下的地上,一跳一跳地远去,四周的空气有那么一瞬间静止了。
那怕是一瞬间也够了,就是现在!
季思洲拔腿就跑,像是要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强烈的求生欲望化作最原始的动力逼迫着他朝前面奔去。天知道刚刚为了扇自己一巴掌从而来让大脑保持清醒,不要受到那些躲藏在黑暗里,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妖魔鬼怪的影响,他花了多大的意志力。
在被那些非人的东西压迫,支配着的时候,哪怕他只是稍微动一动眼皮想眨个眼,大脑神经就会感受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还是死死地咬着牙这么做了。
他可不想把自己给交代在这个黑漆漆的,还不知道是不是人间的鬼地方。
不……
不要……
他还没搞清楚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在短短的两三个月内,莫名其妙地找上他……
他怎么可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给挂了……
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朝前奔跑着。
刺骨的头疼仿佛汹涌而来的洪水猛兽,像有人拿着尖锥一下一下,以不快却狠准的速率敲在他的每一根神经上。
渐渐的,季思洲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他的发丝上落下,带着粘腻的咸腥滑过他的鼻梁,再重重地落在地上。
有光……
不知是不是强烈的疼痛和困意消磨了自己的意识,朦朦胧胧间,季思洲看到了前面不远处一户亮着灯的人家。
亮起的光芒给了季思洲生的希望,他像是重获新生的儿童一般,倏忽间,酸涩动眼眶里就涌出一股热泪。
不管是真是假,不管是人是鬼,顾不上那么多的季思洲紧紧咬着牙关,拼劲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有亮光的地方跑去。
在意识消散的那一刻,他只记得自己紧紧地抓住了那一户人家的铁门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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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啊,在这个鬼日子还来扰人清净?”
黑发的青年一脸不耐烦地打开内门,穿过花坛走到大门口,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手扣在耳后抓着头发,把原本就不怎么柔顺的头发抓得更乱了,像是一团蓬乱的茅草。
他轻手轻脚地穿梭在曲曲折折的小路上,落在地上的脚步甚至听不到太大的声响。
兀的,他看见了倒在门口的季思洲,片刻的愣怔后,他拔腿就往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喊着:“木叔哎——有个不知道哪来的东西上咱家碰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