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余温》青唯

1、楔子

　　1545年。
　　那一年我20岁，遇见生命里让我奋不顾身的人恩格。
　　一个艳阳天的晌午，我在巴扎菲尔特的集市上晃荡时被人搭讪了。就算对方是愚蠢的普通人类，可是不允许在普通人面前使用魔法的铁律在上我也不敢轻举妄动。抹消一条街人的记忆这种程度的法术我还施展不来呢。即使身份尊贵，可自己先天的魔力有几斤几两我还是清楚，无法，只好先跟着他们到人少的地方去。
　　“那个，先生，你们要把我的朋友带到那里去？”
　　“臭小子，乳臭未干不要学人多管闲事！”

　　“你为什么要救我？”看着眼前这个不明真相所以被打的很惨的土气少年，我倒是有点愧疚。
　　“因为如果贝儿知道我眼看有姑娘被欺负而见死不救的话一定会揍我。”
　　一句话，我对那个未曾谋面的贝儿产生了好感。
　　土气的少年来自比利亚斯堪，一个贫穷的乡下地方。来诺尔辰希是想要继续进修，因此选择了整片世界大陆的大脑——巴扎菲尔特。
　　说巴扎费尔特是世界的大脑一点都不夸张，世界上有五座大陆:文明的发源地诺尔辰希大陆，气候炎热潮湿又非常原始神秘的陶宛弗，极寒不夜的挪那而椰，气候温热土地贫瘠的比利亚斯堪，炎热的不毛之地半干西宁。
　　而诺尔辰希的首都巴扎菲尔特自然是这个世界上科技文明经济政治都最为发达与集中的地方，所以，这个乡下学者恩格是来求学的。

　　“乡巴佬，薇薇安小姐又来找你了。”帮我喊恩格的是他新来的同事。真是个傲慢的傻蛋！可恩格也是，我从未见过如此不会交际的人。
　　恩格工作的研究室正在进行机械代替人工的智能自动化的项目。如果进行的顺利，作物工具等生产的效率提高势必会带来更多的物资，拥有充足的物资则可以拥有更多的人口，并且解放了繁杂的手工劳动后便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去开展教育，优秀的教育更可以培养更多的人来从事研究。国王目前非常重视科技的发展，是一位忠实的科学迷的执政者。
　　而恩格负责的就是机械芯片的编写部分，不得不说，恩格虽然貌不惊人可却有一颗十分聪明的脑袋。他在来巴扎菲尔特这短短的四年间就从实习生助理加入进了核心团队，甚至就在不久前成功的独立编写出了智能播种程序，程序可以自动识别土质、干湿度跟日晒，科学的分析十年内最合理的播种计划并由机械自动完成。虽然不是什么高级的技术，可是却十分实用。关键是，这是他利用下班后及休假日来编写的。
　　“最近跟贝儿写信了吗？”虽然现在有了有线电话，可是比利亚斯堪却并没有通线设备。
　　“当然，贝儿说没想到我真的设计出来了十分兴奋。”说到贝儿，恩格木讷的脸上出现了快活又生动的表情，压抑住内心涌起的一丝嫉妒，我答道：“那真是太好了。”
　　我想我的嫉妒并不是喜欢，只是对于自己在恩格这没有得到应有重视而耍的小脾气。所以我总在刻意压抑自己，我并不想自己成为一个傲慢的人。
　　“薇薇安你呢？贝儿最近有跟你联系吗？”
　　因为恩格的关系，我跟贝儿成了笔友。她是个非常有趣的女孩子，许多琐碎的小事在她的笔尖下会变成俏皮又温暖的文字，每次收到她的回信我都会非常愉快。
　　我就是从贝儿那里得知，恩格并不是她们镇上的孩子，他是小时候从大城市里搬去的，听说恩格的父亲曾经也是位科学家，可是现在不知什么原因在小镇上做起了一名教书匠，小时候的恩格就不爱说话，镇上的孩子总爱欺负他，一直到很大，恩格的朋友都只有她一个。贝儿还说，恩格父亲的呆板性格就是恩格的升级版，甚至班上的学生都在背后叫他考拉先生。
　　“对了薇薇安，这周末你有空吗？有空的话我想请你陪我逛逛。”不知为何恩格的表情有点羞涩。
　　“恩格你也有想要逛街的时候吗？我当然有空。”表姐每年的生日都是相同的节目，不去也罢。
　　“不是，我想去看看房子，明......明年贝儿就会过来跟我结婚了......”
　　“啊？”音量太大，我的吃惊表现的太过突兀了。可是我内心的震惊却不仅仅如此。我是知道的。他们是恋人，两人生活在一起，是如此的理所当然，这是顺理成章的。
　　我只是，只是以为还要两年呢，我只是......
　　“抱歉，我......我只是想到马上能见到贝儿太激动了。”
　　“呵呵，是呢，贝儿同意过来的时候我也吓了一大跳，可她说她妈妈年底就要跟铁匠叔叔结婚了，妈妈有人照顾，她就可以过来陪我了。真是的，我去年就攒好了钱。不过还好，她终于同意了我的求婚。”
　　后来他又说了些什么我都不知道，看着他的嘴唇张张合合，我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我知道的，他们会结婚。我知道的。

　　春天的时候，我见到了贝儿。
　　她小小的身形，绑着两根长长的麻花辫，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怀里抱着一只软软的小狼狗。眯着弯弯的眼睛，跟我快活的打着招呼。
　　“薇薇安，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贝儿，我好想你。”平日里总是呆呆淡淡的恩格使劲的抱住了贝儿，甚至在原地转了个圈。贝尔怀里的小狼狗被挤到，呜呜呼唤着抗议了起来。
　　美丽的春景，感人的重逢。
　　在这和煦的暖风里风里，我却浑身冰冷。

　　从春天到冬天。
　　我终于接受了家里的建议，开始忙碌的社交了起来。
　　25岁，可以开始考虑婚事了。
　　倒不至于政治联姻，可是起码要是个魔法师。否则万一生下不会魔法的后代就得交到普通家庭不能亲自抚养就麻烦了。
　　而魔法师就这么多，哪一家不是家世显赫？
　　王族是知道魔法师存在的。国王甚至希望把女儿嫁给我弟弟。
　　可是被父亲拒绝了。
　　我们魔法师神谕的执行者，是神之子，血脉中流淌着自然神的魔力。我们可以如同自然神一般，控制风、水、植物、动物，甚至控制人类。
　　魔法师既不干涉人类发展，也不干涉人类政治。平时隐藏于人类社会，却不参与人类社会。可若是神谕出现时，被自然神厌恶的物种，妨碍世界运转的物种。则由我们执行“肃清”。
　　父亲说，这一任国王太有野心。
　　等我注意到这番话时，二皇子已经在热烈的追求我了。

　　摆脱掉烦人的酒会时已经是凌晨。清冷的街道上只听到马车轱辘旋转在雪地上摩擦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回到家宅，仆人告诉我。
　　“刚刚您的朋友恩格来电，通知您，您的一位叫贝儿的朋友在晚上十点左右去世了。”

　　顾不上换掉身上繁复的舞裙，顾不上重新套上华丽的假发。
　　顾不上仆人告诉我“小姐马车已经不能在快了。”
　　坐在马车上我诚心的像父神祈祷。
　　千万不要是父神听见了我内心的祷告。
　　想要贝儿消失什么的只是我随便说说的，贝儿，贝儿我真的不是真心想要你消失。我不讨厌你，我从来只是很羡慕你。

　　整整三天三夜。恩格都坐在那里没有动过。
　　被贝儿救下的孩子的父母不停的向贝儿的遗体跪拜。感激她的仁慈善良。
　　恩格没有愤怒，也没有大哭。
　　从我见到他的时候起，他就开始什么都不做，目光呆滞，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也都漠不关心，视而不见。
　　“恩格，你在不吃东西你也会死的。”
　　“恩格，贝儿的母亲来了，你不去安慰一下她么？”
　　“恩格，如果我说，我可能有办法让贝儿复活呢？”
　　恩格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恩格，我有个想法。我知道一种方法，可以保持遗体不腐。然后你可以编写程序，就像给那些机械的大家伙编写一样，然后让贝儿站起来，说不定，这样就能让贝儿回到你身边了。”

　　我泄密了，父神，我愿奉献我的灵魂来赎罪。可我没有办法，恩格已经萌生了死志。这三天里，他灵魂之火正在渐渐微弱。他快死了。

　　魔力不能保存遗体，可是我知道有种方法能。
　　在陶宛弗，生活着一群土著，从不与人来往，普通人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他们是神的半子，他们掌握着神的秘密。
　　他们没有同我们一般的魔力。可是父神为了他们能保护自己，给了他们很多咒语。其中就有保存尸体不会腐烂的咒语，通常会用来保存族长的遗体。
　　我知道，在父亲的书房，有他们献给父亲的这样一张纸。
　　只有滴上拥有魔力的人的血液才会显现出上面的字。没有人知道我知晓这个秘密。那时我还在被母亲抱在怀里，他们还以为我仅仅在专心的玩着手中的布偶。
　　我想我能找到它。

　　当我告诉恩格成功了的时候，恩格的双眼终于有了神采。
　　他开始正常的回研究所工作，正常吃饭。可我到现在仍然清楚的记得，他再也没有休息过。他开始了没日没夜的研究。我知道，他想要贝儿回来。
　　我始终认为，时间会慢慢让他痊愈。

　　一转眼就这么过去了二十八年。
　　恩格破格当上了研究院院长。
　　我去研究院探望时他旁边站着一位焦糖发色的少女，黛儿卡洛琳。跟贝儿一样的姓氏，恩格的养女，同时也是他的助手。
　　“最近怎么样？怎么想着叫我过来了？”
　　“我很好，薇薇安，你知道吗？你马上就能在见到贝儿了，只要在等一个星期！你来看这个。” 恩格把我带到了屋子里。
　　“比利？”没记错的话这是贝儿来的那年从下下带来的那只小狼狗，当时为了保护贝儿而一同被马车碾死了。
　　“是的，比利！我怕贝儿醒来会寂寞，就用你的方法把它也保存了下来。我有预感这次一定会成功，就给这个小家伙用上了，你看！”
　　壁炉里的木柴因为燃烧发出了噼啪的声响。
　　比利趴在厚厚的垫子上，乌黑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我们向它走去。却没有像记忆中那样摇着尾巴的迎上我们，反而怯怯的带着些防备。
　　恩格却并不在意。热切的向我展示比利自由活动或蹦或跳的姿态。
　　时至隆冬，可是我看到了恩格眼睛里倒映的熊熊焰火。
　　我衷心祈祷恩格能够成功。

　　我没有等来贝儿复活的消息，他失败了。
　　“从她睁眼的那一瞬间，望向我的眼神，我就知道我的贝儿永远不会回来我的身边了。”这是他的葬礼上，黛儿拿给我看的他的遗书。他说，他浪费了二十八年，研发了一种可以思考的人形机器。他说他让贝儿等了太久，所以他自杀了，在他为自己准备的婚房里。
　　那年我以为自己救活了他。可实际上我只是把他推进了另一个深渊。
　　他终究还是死了。

　　生活还是要继续。
　　黛儿提交了《机械人研究成功》的报告。全国上下一片哗然，这是！这是永生的技术！有了这个，每个人都可以长生不老！国王高度关注这件事，最终决定此事由政府接手。机械人项目需要国家严格审批，挑选正当壮年的身体素质优良的志愿者进行改造。
　　浩荡的机械人改造工程持续了八十年，一时间人人都为自己家能出一个机械人而骄傲。
　　辉煌耀眼的政绩下。矛盾也不断产生。机械人在严格意义下已经不算人类，继续生活在人类家庭只会产生不断的问题：随着年龄的增长，普通人都会衰老可是机械人会持续保持被改造时的状态；机械人被改造后一切知识经验都是空白，需要重新的学习；最重要的，家庭成员被改造后相当于丧失一个劳动力，需要持续投资相当的金钱与精力去培养，这是普通家庭所承受不起的......
　　于是热度渐渐散去，大家于是渐渐意识到即使长生不老，可那个角色也已经并非为“自己”。
　　同时，由于机械人的特殊性，机械人在人类社会生存的愈发艰难，于是自发抱团产生了一个个的小团体，最终形成了一定规模。
　　1688年机械人打响了独立战争的第一枪。
　　大大小小的战争断断续续打了五年，这些我却都没有亲眼见到。因为我一直被关押在了圣殿。由于机械人的面世，我偷出土著秘术的事被发现了。陶宛弗那边派了使者过来质问父亲的背叛。面对父亲的盛怒，我的内心却一片平静，因为在我偷偷潜入父亲书房的那时起，我就做好了迎接这一切的准备。

　　有时黛儿会来看我。
　　“薇薇安小姐，您看起来还是这么迷人，不像我，已经老到快烂进土里了。”黛儿笑着说道。即使我算起来已经138岁高龄，可是因为魔法师的寿命差不多有三百年，所以外表看起来还是三十七八岁的少女。
　　反而比我小了四十多岁的黛儿却已经是一副佝偻的苍老模样了。
　　“薇薇安小姐......其实当时您明明可以阻止我发表，但您却......”
　　黛儿在恩格死后提交了报告，是我授意的。可这可怜的傻孩子，至今认为我被关押都是她的责任。为此自责至今。
　　“你不要在说这个了。”我拉起了黛儿的手，抚上了她手上的圆形刻印。这是父亲给她施的名为“秘密”的咒刻，咒刻与咒语不同，它会通过血缘传承，如果黛儿或者黛儿的后代泄露了秘密，在出口的那一瞬间便会瞬间毙命。
　　这便是父亲对黛儿的惩罚。
　　“是我耽误了你，我只是私心想留下他的心血罢了。”
　　“老师他......执念太深，若是他回头看看薇薇安小姐您......”
　　“没有如果黛儿，恩格他的眼睛，除了书本，能看到的从来就只有那个人。”
　　1693年机械人脱离人类的联邦统治，占领比利亚斯堪作为生存基地，胜利是要付出代价的，同时很多被改造过的机械人逐渐出现身体机能的变化而变的痛苦不堪只能选择死亡。最终人类与机械人达成协议，机械人占领比利亚斯堪实现独立自治，但每年都需要上交定量赋税，并且机械人的出入境需要严格控制，对于国王颁布的政策必须无条件听从。人类每月都会有规定数量被改造最后送往比利亚斯堪。
　　至此，父亲既没有接收到神谕，时局也已经稳定。机械人便正式登上了世界的舞台。而后世机械人尊称恩格为机械人之父，当年贫穷的比利亚斯堪后来成为繁华与科技为象征的机械人之都也都是后话。

　　黛儿走后，我站在空荡荡的圣殿中央，四周冷清的只剩我脚步的回响。

　　我明白，我倾尽一生的爱恋，只是我的一场独舞。
　　可还好，起码恩格，恩格一生的心血。会长长久久的存在于世上，他的爱恋，会在这片土地上更换交迭，继续谱出新的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