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归》堂本清风

22、重回织室

　　“砰……”一声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从椒房殿内传来，站在门口的侍卫和宫女们都忍不住随着这个破碎声抖了一下，椒房殿内，一个身穿内侍服侍的宦官站在殿中央，即使对于这种场面早就习以为常了，还是不禁吓了一跳，他偷偷抬眼看了眼高台上刚刚发泄完正一脸怒容的坐在席案前的人，那正是椒房殿的女主人，当今皇后陈阿娇。陈阿娇右手放在桌案上，而另一只手在桌案底下紧紧握着，娇艳的面容此刻因为愤怒显得有些可怕，她阴沉着脸隔了好久才咬牙切齿着说：“你是说，皇上不止把那个歌女带回来了，还又带了一个！”“是。”这下陈阿娇连放在桌案上的右手都握紧了，她一拳敲在桌案上，桌面肉眼可见的微微一震，陈阿娇眼神凛冽的扫向殿中央的宦官，语气冰冷的问：“那两个贱婢现在在哪里？”听了陈阿娇的话，宦官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连忙回答道：“回皇后，她们现在在永巷。”“永巷？”听到她们在永巷，陈阿娇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些：“呵，我还以为平阳公主有多大的能耐呢，原来她送来的人也只配待在永巷那种地方，不过能让皇上把她们带进宫来，看来这两个贱婢也不简单啊，想攀上枝头当凤凰，哼，本宫绝不会让你们得逞的。”说完，她再次扫向那个宦官，声音低沉一字一句的说：“这件事，你做的很好，本宫定会好好赏你，接下来不用本宫教你，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宦官跪下身欣喜的说道：“谢皇后！奴婢明白！日后有什么动静奴婢一定第一时间给皇后通报。”“嗯，退下吧。”陈阿娇满意的点头，手一挥便让人退下了。偌大的椒房殿里，此时此刻只剩陈阿娇一人，她死死的盯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在心里计划着如何除去那两个隐患。
　　卫子夫因有满腹心事睡得不大安稳，所以天刚亮便起身了，江雀倒是没有受新环境影响，躺在床榻上睡得正香。卫子夫穿戴好衣服后，便轻手轻脚出了门，她慢悠悠的走在门前熟悉的小路上，这里的一切都还如记忆中那般，只是看的人的心境已经变了，因江雀还在屋内睡着，卫子夫怕她醒来找不到自己，所以也不敢走远，只在院中漫无目的的晃悠，这时她脚步一滞，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大树，原来，自己竟不知不觉间走到了这里。卫子夫伸手抚上树干，掌心下传来的触感与记忆中的有所不同，还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见到它时，正是钩弋夫人刚入宫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它正如当时的自己那般，已经步入风烛残年，因常年无人照料，开始呈现枯死的状态，而现在，它是那么的枝繁叶茂，生机勃勃。这是一棵榕树，这种树木在长安很少见，而且又生长在永巷这处鲜少有人经过的角落，自然无人问津，而在前世，自己也是无意中发现它的，因从未见过这种树木，便多留意了几眼，这棵树承载了她在宫里所有的喜怒哀乐，她孤身一人入宫，在宫里虽有皇上的宠爱，却没有一个人可以深交，自从发现了这棵树后，她总是会悄悄来这个地方，坐在树下靠着它，与它说心里话，即使后来她搬离了这个地方，有了孩子，她还是会独自前来，对她来说，这棵树是她唯一的朋友。后来皇上知道了，还曾调笑她若是喜欢，可以将树迁移过来，卫子夫当时摇头拒绝了，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成熟了，也看透了一切，在她看来，那里是整个皇宫最干净的地方，也是她一生中最无虑的地方，就让它在那安安静静的生长吧。卫子夫轻轻靠在树干上，仰头看着从碧绿的树叶间透进来的阴沉的天空，嘴角轻轻扬起，如叹息般轻轻的说道：“我回来了，你还好吗？”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似是在回答她的这句话一般，卫子夫笑了，这是她进宫到现在第一次展露发自内心的笑容。
　　卫子夫闭上眼享受着风的轻抚，听着树叶随风飘动的声音，内心一片安宁，这时，风声中似乎隐隐夹杂着江雀的呼唤声，卫子夫缓缓睁开眼睛，侧耳细听，呼唤声越发清晰，她这才惊醒，看来小雀儿已经起身了，她连忙往回走，果然看见小雀儿也正沿着这条路叫着她的名字找寻她。江雀瞧见子夫先是一愣，随后立即跑过去抱住了她，卫子夫感受到怀里的江雀在微微颤抖，又是心疼又是自责，她们刚进宫，纵使小雀儿没有表现出来，她的内心肯定是不安的，明明只是想要在附近走走，结果竟然陷在了往日的思绪里，害的小雀儿这么着急的到处找自己，肯定是又惊又怕吧。想到这，卫子夫微微收紧双臂，轻拍江雀的背细声安抚道：“对不起小雀儿，是我不好，出来走走没跟你说一声，不用害怕，我在这呢，没事的，没事的……”听着耳边子夫那轻柔的安抚声，江雀一颗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天知道当她醒来时四处寻不到子夫有多着急，那一刻她只想到昨日皇上那冰冷的眼神和话语，她的心一下子就凉了，她好怕，好怕子夫出事了，直到见到子夫的那一刻，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来，只有抱着子夫，感受到她切切实实存在着，她才彻底放下心来，还好，她还在，还在…
　　卫子夫和江雀刚回屋没多久，永巷令杨谨就来了，他带着卫子夫和江雀二人朝永巷的西面走去，一路上，杨谨都在给她们介绍在皇宫需要清楚的地方：“永巷是后宫女眷居住的地方，你们所住的地方属于永巷的西苑，是宫女和罪妇们生活的地方，而东苑则是有品级的夫人们住的地方，西苑和东苑之间隔着皇上和皇后的寝宫，所以你们只要注意，尽量不要往东边去就好，以防冲撞了哪位贵人。”卫子夫和江雀都恭恭敬敬的说了声“诺”，又走了一会儿，她们来到了一个巷口，这里与昨日所见的场景不同，这里来来往往的皆是与她们身穿相同宫服的宫女们，她们来回穿梭于巷内的各个门洞中，每个人看起来都是十分的忙碌，杨谨带她们走入巷中，边走边说：“这里就是没有分配宫室的宫女们劳役的地方，因现在各宫室分配的宫女人手已经充足，所以现下已没有可给二位姑娘分配的宫室，只能委屈二位暂且先在此处，待有宫室需要人手再给二位分配过去。”能不去宫室照顾那些夫人们卫子夫就放心了，与其小心翼翼的应付那些人，还不如在这种地方干活，于是卫子夫说道：“多谢杨大人，不知大人准备将奴婢们分到哪一处。”杨谨笑着对卫子夫说：“两位既是平阳公主府上的人，自然与寻常宫婢们不同，正好如今织室缺乏人手，所以奴婢要带二位去的是织室。”说完还对她们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果然！卫子夫早就猜出来杨谨要带她们去的地方，与前世一样，自己入宫后虽没有品级，却又是皇上第一个带入宫的宫外女子，所以这些后宫的管事们虽不重视但也不敢怠慢她，万一哪天皇上又想起了她呢，所以便把她分配到织室，毕竟织室算是后宫事务中最轻松的地方了，不管怎么说，织室是卫子夫熟悉的地方，去那里总好过去其他地方，于是她便也回了一个感激的微笑。
　　她们来到织室后，织室令早已候在那里，见她们来了，笑呵呵的对杨谨拱手说道：“这不是杨大人吗！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杨谨也回礼道：“不是陈大人你说织室人手不够嘛，这不，我给你带了两个人来。”然后侧身对卫子夫和江雀说：“这位便是织室令陈大人。”卫子夫和江雀立即行礼：“奴婢卫子夫/江雀见过陈大人。”织室令仍是笑呵呵的看向杨谨，见他微微点了点头，立马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好好，可算给我这添置人手了，阿绫，你带她们去熟悉一下织室的事务吧。”话音刚落，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宫女跑过来，对陈杨两位大人行过礼之后，便带着卫子夫她们走了。见卫子夫她们走远后，织室令急忙拉过杨谨低声道：“杨大人，这两位是何来历？为何会送到我这？”杨谨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他们，才用十分神秘的口吻回答道：“陈大人，你可知这两位是哪位府里的。”织室令摇了摇头，杨谨继续说道：“公主府。”“公主府！”织室令吃惊的低叫一声：“可是，皇上不是才……”织室令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杨谨已经了然的点了点头，见此织室令又将杨谨拉近一步，声音更加低沉的说：“那这么说，这两位是皇上带进宫的？”杨谨点头：“没错，虽然目前皇上没给两位姑娘名分，但她们可是赵成赵大人亲自送过来的，甚至还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两位姑娘，说明皇上还是挺重视她们的，难保日后不会登上高位，所以我就把她们送来陈大人这了。”说完又是露出那高深莫测的笑容，织室令听后脸上的笑容也更大了，对着杨谨一番恭维：“还是杨大人高明，真是多谢杨大人了。”杨谨摆摆手：“人我已经带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做就看你的了，我先告辞了。”“杨大人慢走。”杨谨走后，织室令转了转精明的双眼，转身朝卫子夫她们离开的方向走去。
　　卫子夫这边，小宫女阿绫一边跟她们介绍织室，边跟她们聊天，因三人年岁相仿，很快便聊到了一起去，原来阿绫年纪虽小，却已经在宫里生活了十年，她原是罪臣之后，家里被查封后，便随母亲一起被送进了织室，因母亲也是大家小姐，没受过什么苦，所以入宫两年终是没抗过去，染病离世，只剩阿绫一人了。小小年纪独自在宫中生活，连卫子夫都忍不住为她的身世唏嘘，心里便对她多了一层怜惜，这时织室令走了过来，三人见了连忙行礼，织室令点了点头，然后对卫子夫和江雀说：“我想方才阿绫应该已经跟你们介绍过了，织室主要负责织作和刺绣，不知你们擅长哪一个？”江雀一愣，转头看了眼子夫，自己在公主府时从未接触过这些，这该如何回答啊？卫子夫对江雀做了个放心的眼神，随后低着头对织室令回道：“回大人，奴婢们在公主府时都只会简单的绣活，谈不上什么擅长，一切全凭大人安排，奴婢们定努力学习，绝不会拖大家的后腿。”听了卫子夫的话，织室令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那好吧，既然如此，你就负责织作吧，至于她……”见织室令看向自己，江雀慌忙低下头，“她就和阿绫一起做一些简单的绣活吧，自会有人教你们该怎么做。”“诺。”说完，织室令便走了，江雀这才长舒一口气，她有些不放心的问卫子夫：“子夫，织室令大人要你负责织作，可是，你会吗？”卫子夫看起来不甚在意的说道：“不会可以学嘛，刚刚大人不是说了，自会有人教我们的。”可是江雀还是有些担心，毕竟自己的绣活根本就拿不出手，结果一下子就被带到整个大汉朝绣工最好的地方，这让她压力很大啊。许是看出了江雀的担忧，阿绫笑着拉过江雀：“不用担心，我的绣工刚开始也很差的，不过有慧姐姐在，她肯定能把你教好，走，我带你去找慧姐姐。”说完阿绫不由分说的拉着江雀便走，江雀没反应过来，被她拉走后回头无措的看着子夫，见子夫笑着对她说“去吧”，这才放心随阿绫离开。卫子夫也转身朝纺车那边走去。
　　作为要为后宫提供成衣的织室，数十台纺车整齐有序的在屋内排列开来，每台纺车前都跪坐着一位宫女，见卫子夫来了，都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低头摇着纺车，进行织作，只有一个人，看到卫子夫后友好的站起身将她带到纺车面前，热情的介绍自己，并教她如何使用纺车，卫子夫温和的笑着，低头看着纺车，十分认真的听她的讲述，掩盖住眼里的波澜。这个人，卫子夫怎么可能忘记，前世，正是她第一个对自己表示友好，令初入宫中的自己受宠若惊，并对她敞开心扉，可也正是她，将自己踩在脚下受尽屈辱，令自己从此不再相信宫中任何人，曾经那些不好的回忆再次涌入脑海中，卫子夫不适的皱起了眉头，“子夫，我说的你记住了吗？是不是有些复杂啊？”卫子夫回神，见她用十分抱歉的口吻说：“不好意思啊，我这个人也不是很擅长教别人，你要是没听懂我再给你说一遍。”卫子夫露出她那标志般的笑容轻轻的摇了摇头：“没事，你说的很好，谢谢你，月华。”卫子夫的话似乎让月华有些不好意思，她羞涩的笑着说：“是吗？那就太好了，正好这边有些不用的麻线，我们就用它来练习一下吧。”卫子夫点点头，然后装作什么都不会的样子，任由月华手把手教她，如若放在以前，在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人对她释放这么大的善意，卫子夫一定欣喜若狂，可现在，她的内心只有波澜不惊的平静，因为她已经知道，希望越大，失望就会越大，月华是这样，皇上亦是如此，她已经不再对任何人抱有期望了。就这样，在月华和阿绫的帮助下，卫子夫和江雀的进度也越来越快，很快就开始接触成衣的织作和刺绣，她们每天织室住处两头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过得十分充实且规律，江雀也很高兴，本以为皇宫真像子夫说的那样危险又复杂，可她现在不仅过得很好，而且又有两个新朋友，觉得皇宫一点都不像子夫说的那样，每天都过得十分的开心惬意，卫子夫对于江雀的状态也不在意，反正有她时刻小心警惕着，就算出了事还有她护着，她现在只希望江雀的这种状态能够长久一些，不要太早被剥夺。卫子夫和江雀两人就这样在宫中幸福的度过了一个月，在这期间，卫子夫没见过刘彻一面，而刘彻也没有送来只言片语，仿佛已经彻底遗忘了她一般，而皇后也没有来找她们的麻烦，一切都太过于平静，反而平静的让人觉得不安。这天，卫子夫和江雀还是老样子准时到织室去报道，准备今天一天的劳作，这时，许久不见的织室令来到织室，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说：“有件事情要跟大家宣布，皇上的生辰马上就到了，皇后娘娘为了给皇上庆生，决定给后宫所有的夫人宫女们添置新衣，皇后责令我一定要在皇上生辰前全部完成，也就是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所以从今日起，大家要全力赶制这批新衣。”织室令宣布完后就让大家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忙碌了，卫子夫回到纺车前，坐在她身侧的月华跟她小声抱怨道：“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怎么想的，从未见过她对后宫的哪位夫人或宫女有好脸色，这次怎么会想起来为她们添置新衣，还要三个月内就完成，后宫这么多女眷，哪来得及啊。”卫子夫轻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卫子夫整理着手中的丝线，回想方才织室令的话，一时有些出神：他的生辰要到了。因时间紧迫，所以织室令这边刚下令，便有专门的宫女前往各个宫室为夫人们测量尺寸，而卫子夫这边则依往年的惯例，根据等级地位纺织出不同质地用色的缯帛，再交由负责裁衣的宫女按照各宫夫人的身量进行裁制，最后由江雀她们那边进行刺绣和绘色，整套工序下来费时又费力，再加上宫女们的衣服，三个月的时间可以说是非常的赶了。所以月华虽嘴上抱怨，可手上还是已经迅速运作起来了，原先氛围十分轻松的织室一时间陷入了忙碌的寂静里，每个人都在低着头全神贯注的摇着手里的纺车，只能听见纺车运作的声音。
　　因刘彻继位时间不长，再加上皇后从中阻扰，所以后宫有品级的夫人们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屈指可数，织室的众人们夙兴夜寐的赶制，终是在四月结束前将夫人们的新衣做成。然而，就在卫子夫她们微微松一口气，准备织作宫女服饰的时候，一件怪事发生了，所有新衣做成的当晚，原本一片漆黑的夜空突然出现一颗巨星，如太阳一般将室内照的宛如白昼，惊得在织室劳作的宫女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跑到室外指着空中的光源连连惊叹，卫子夫很是平静的仰头注视着那颗如日般的“星星”，在前世，她就看过这幅场景，不过后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所以卫子夫也没有在意，待光源消失后就回到纺车前继续静静的织作，任由身边的众人兴奋的讨论着，甚至连月华不见了都没注意，直到第二天，一群宫女突然冲进织室，奉皇后之命将江雀带走，卫子夫这才意识到，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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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资治通鉴.汉纪九》记载：“建元二年，夏，四月，有星如日，夜出。”
因古人认为天有异象是上天的警示，而此异象的出现正值卫子夫入宫后，于是借这个现象来引出下面的剧情，故本章属于过渡章节，至于接下来的剧情，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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