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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是你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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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现在采访一下附近观众的心情,总的来说应该是四个字:
震撼我妈。
查亦鸣的声线压得低,但是音量不小。这话是对着二流子说的,同时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传给全校听的。
上边校长还在发言,下边静默了几秒,很快响起窃窃私语。
有人惊道:我操,有瓜,什么情况?
有人喜道:打起来打起来!
有人叹道:好帅啊……
也有人不屑道:搁这儿吓唬谁呢?以为自己在演偶像剧?
二流子被查亦鸣的低压震慑了一瞬。血气方刚的年纪,被他眼瞳中的黑瞪着,是不是开玩笑,放狠话的背后到底可以有多狠,多少是能感受到的。
二流子嗤笑一声,握住查亦鸣的手腕,想要先挣脱他,谁知道查亦鸣丝毫没有警告完了就结束的意思。他手上加重了力气,手臂后撤再往前一甩,二流子直接仰躺到了地上。
四周一片哗然。
“我!操!你!妈!”
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么一摔,二流子恼羞成怒大骂出口,跳起来就想回赠一拳。可拳头还没挥出去,面前换了一张脸。
“够了,住手。”面露怒意的陈许挡在了查亦鸣面前,严肃道,“高亚山,归队,立刻。”
随即她回头望向查亦鸣,指了指三班队尾,“过去站好,升旗结束以后留下来。”
二流子的拳头幸好收住了。和查亦鸣打架是一回事,顶多叫次家长吃个处分写份检讨,但打到女老师估计就没那么简单了。与此同时四班张老师从后拽住了二流子,眼睛都瞪圆了,“干什么呢你!”
两位老师在场面失控之前制止住他们,二流子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站在队尾嘴里不住骂骂咧咧。但查亦鸣就跟没事人一样,手勾着裤子口袋,表情淡淡,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这才是是恐怖的。
三四班人看查亦鸣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他刚才话里的另一主角也成了被暗瞟的目标:只见路又言僵硬地站着,手指缩在袖子里,低着头一动不动,将视线无意义地锁在前一个同学的后背上。
只有离他很近的人才能看出来,他的两腮在颤,那是他紧紧咬着牙关,一下一下不断地用力。
升旗仪式结束后,陈许压着查亦鸣,张老师摁着二流子,四人留在了原地。
陈许:“你们怎么回事?”
查亦鸣:“他诽谤同学。”
二流子:“关你屁事?”
张老师一掌拍在二流子肩上,“怎么说话呢你?!”
“查亦鸣,你说。”陈许说,“讲实话。”
查亦鸣稍稍低下头,“他乱传王梓甜是我女朋友,然后又说路又言骂王梓甜,还说路又言性别歧视。我听不下去就警告了他,没想在这动手的。扰乱升旗秩序是我不对,我回头补上检讨让我妈签字,我妈身体还没好透,能暂时不叫她来吗?”
查亦鸣这一段操作搞的比背书还流畅,二流子都震惊了,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因为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不能合理反驳就只能耍无赖,二流子气急败坏道:“路又言是你妈啊你这就急了?”
查亦鸣挑了挑眉。
不啊。他心说,他是我老婆。
“高亚山!”张老师愠怒道。
陈许抱着手臂,看向张老师,“高同学看来不会好好说话了。我先带查亦鸣回去上课,我们放学再聊吧,张老师。”
张老师:“唉,好。”
事实肯定是两人都有错,但此刻他们的态度高下立判。二流子这样搞的张老师的面子也挂不住,陈许带着查亦鸣走远之后,操场上就只剩下他怒斥二流子的声音。
回到三班门口的走廊上,上课铃已经打响。陈许停下脚步,查亦鸣也停下来,表情这才回到了平日生动的样子,故作可怜巴巴地望向她,像一只大型金毛犬拆了家之后又来认错。
“放学留下来写检讨。”陈许无奈道,“维护同学也要看场合,注意方式方法……你和路又言都是。”
查亦鸣:“知道了。”
陈许:“回去上课吧。”
查亦鸣转身进班,心里知道这事算过了,陈许没有追究的意思。他迈进班门,一片“哇哦”的声音,还有一哥们儿说:“查sir执法回来了!”
查亦鸣撩了把头发,“低调一点,普通操作,坐下,都坐下!”
三班人肯定是向着查亦鸣的,甚至四班人也是。一节课后张老师气还没消,又看见谭晚等在了办公桌前。因为之前她的事情,他对路又言这孩子印象很深,那晚在警局他也见过一路跟着路又言的查亦鸣,俩小孩儿关系近,这脾气看来也差不多。
谭晚软着声音说,“是高亚山先挑衅的,我和小乔都能作证。”
张老师叹气,“嗯,老师心里有数,你别担心。”
结果又一节课后,另个女孩也找到了他和陈许。她很礼貌,声音很甜,自我介绍道:“老师您好,我是王梓甜。因为一些误会导致口角是非,我很抱歉……”
她转向陈许:“我跟查亦鸣没有谈恋爱,路又言也从没有骂过我。”
被偏爱这件事,只是运气吗?
少年人越热诚越幸运,越幸运越热诚,变成互相递进的因果关系。
如查亦鸣所料,陈许没有追究他,放学他去办公室象征性地写了份检讨就没事了,陈许看完检讨念叨的是让他好好练字。
隔了几张桌子,二流子还在凑字数,抬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查亦鸣面不改色地回了个中指。
走出办公室的门,冬日最后的霞光即将消失,天冷大家走得快,整栋楼已经不剩多少人了。在不远处等待的小少年,是眼下走廊上唯一驻足的人。
路又言将那条周玉织的蓝围巾拉得很高,口鼻都遮在后面,凸显一双眼睛清清亮亮,内双的那一边显得内敛,大外双的那一边显得多情。周围不再有观众,没有议论或假想,他沉默地等在这里,然后将目光落在查亦鸣脸上。
他也不开口问,他看一看查亦鸣的表情就知道,查亦鸣大概没有被为难,也没有再生气或责怪。
于是他又将目光垂了下去。
查亦鸣走到他面前,听他问了一声,“练球吗?”
查亦鸣:“期末前没训练了。”
路又言:“那走吧。”
两个人爬上长坡,走得很慢,路滑是一个原因,还有他们都只是想一起走得慢一些。
一起走得更久,更远一些。
路又言什么都没有说。而凭借几年下来查亦鸣对路又言的了解,他已经听见了:路又言在说谢谢,也在说对不起。
查亦鸣欲言又止。
回到家,周玉问了句“怎么回来这么早”就去热饭了,查亦鸣走进自己房间,把门关上。他打开放在床头柜上的CD机,摁下播放键,周杰伦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紧接着上次关闭的时候开始唱:
“让我面红的,让我心疼的,让我感动的,让我疯狂的……”
收到路又言送的专辑之后,查亦鸣就网购了一台小的CD机,外形一般音色还行,专门用来放这一盘《Jay》。他听着《可爱女人》,往椅子上一坐,长舒了一口气,随后陷入沉思。
他一直没跟路又言聊起王梓甜,是有原因的。
这和以往随便就能提起,能随便开玩笑的事情都不一样。王梓甜只是个引子,他真正想弄清楚的事,在他自己没有十拿九稳之前不会开口。
那天晚上王梓甜说她是他小时候救的女生,查亦鸣着实惊讶。同一时间他看到路又言也一脸震惊。当时那个情况下他没办法进一步解读路又言的表情,但是直觉告诉他,他前段时间的猜测似乎没错。
路又言走后他问王梓甜,王梓甜支支吾吾,整张脸通红,说她因为这件事对他念念不忘,问及小时候,她能给出的信息也都是不久前他当着大家的面提过的。
这件事对查亦鸣来说很重要,所以他耐着性子,跟她待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最后基本确认她是在说谎。
然后,他想要观察路又言的反应。
路又言去找了王梓甜,而且动静闹得不小。找她已经很说明问题了,还把人说哭了更是夸张。
随后面对流言,路又言如他所料不听不看不在,没什么反应,一直到今天,他走在他身侧,抿着嘴唇,似乎比以往靠得都近。
——是你吗?
查亦鸣无数次在心里问:
所以那个特别的人,其实是你对吗?
起初有这个念头的时候,查亦鸣还被自己的脑回路吓了一跳。
那时也是在这个房间,也是在听这首《可爱女人》,他突然想到:如果小时候救的人是路又言就好了,自始至终,路又言都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随即他赏了自己一句国骂,操,这不等于让路又言碰到亵童犯吗?瞎想什么呢?
但是,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好像有什么他从未注意过的蛛丝马迹也浮现出来。比如,生日那晚情绪上来逼了一下路又言,当时路又言有些莫名其妙的话恰好扣题——他说:我以前曾经被认成女的。
我讨厌被当成女的。
再比如……查亦鸣望向桌上摆着的那面镜子。路又言给他换药那段时间,他没少拿这面镜子偷看,随后还特地把它留在桌上,权当纪念。此时镜子里映出他的脸,他的视线落在自己额角的疤痕上。这也是一件一旦注意到,就很容易再三发现的事:从很久以前开始,路又言会不自主地把目光落在他这道疤上,可能路又言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个习惯。
小时候他没少跑上跑下疯玩,身上有点小疤痕很正常。额角上这个查亦鸣没当回事,但现在仔细回忆,这是当时跟亵童犯打斗留下的吗?
越想越觉得是。
查亦鸣默了一会儿,拿起手机发微信给王梓甜。虽然他能不找她就不想找她,但事到如今有些事还是问她最快。他发过去一句:有空吗?
很快对话框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但是输入了半天,王梓甜也只憋出来一个:有空。
查亦鸣:语音说?
王梓甜:好
查亦鸣打过去,王梓甜喂了一声,他直接问:“路又言去找你的时候说了什么?”
一句话戳到王梓甜的痛处,她顿了顿,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小时候那个事你应该记错了,不怪你,我不纠结,我只是想知道路又言怎么跟你说的?这关系我跟他的事情,你帮忙回忆回忆好不?”
“他,他就是说我说谎,说你小时候那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由不得别人乱讲……他没骂我,我……”
“他说你说谎,你有没有问他,他是怎么知道的?”
王梓甜想了想,“他没说怎么知道的,他就说……就是知道,而且确定。”
——“确定”吗?
听筒那边王梓甜开始道歉,与此同时周玉敲门喊他吃饭,查亦鸣听了几句说算了算了,挂了电话。
饭菜刚端上桌,查亦鸣逮住周玉就问:“妈,有没有我和小路几年前的照片?越早越好的。”
周玉被他问得一愣。“有啊?”她说,“旧电脑上存着呢,你要干什么?”
查亦鸣:“搞来看看搞来看看。”
周玉把他摁住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想什么捉弄人的鬼点子,“先吃饭!”
查亦鸣只得先乖乖把饭吃了。
待他洗了碗回来,周玉找出了几年前用的笔记本,接上电源,摆在饭桌上给他看,以前旧手机里存着的照片在电脑上留有备份,五年前的照片,像素不高,查亦鸣看着当年自己的衣着竟然品出了一股年代感。屏幕上都是他上蹿下跳的照片,有在学校拿了体育奖状的,有过生日的,有春节时候和外公外婆合影的……
然后从某一天开始,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出现在他旁边。他们一起在沙发上看影碟,一起在海边玩水,一起过生日。小路又言从满脸阴沉回避镜头,慢慢变得和他一起嬉戏大笑。
那还是在路又言没撞破他“秘密”的时候。
他好久没见他这么笑过了。
查亦鸣看着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直至跳转到某张照片,他倏地喊了声“停!”
那是张小路又言的单人照,看日期是在四年前的夏天。路又言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一角,面前的桌子上摆着杨静给他买的生日礼物:一个新相机。
那是个惊喜,他当时还没看到,午觉刚睡醒的他有点懵。拍摄者大概是唤了他一声在先,他抬起眼直视镜头,茫然又纯净可爱的表情被捕捉了下来。
——是你吗?
查亦鸣放大照片,对着那张稚嫩的脸开始拼命回忆。
果然还是越看越觉得像。
就是你对不对?
“怎么了这是?”周玉在一旁疑惑道,“小路怎么了?”
查亦鸣喃喃,“没怎么,我就是在想……我小学时候从亵童犯手上救下的那个小孩会不会就是路又言?”
周玉愣了两秒,“啊?你救的不是小女孩吗?”
查亦鸣指着屏幕:“路又言再小一点看着挺像女孩的啊!”
周玉一脸“你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的表情看着他。
不过半晌之后她也想起了什么,严肃地补充道:“我告诉你啊查亦鸣,别拿这种事开小路玩笑,小路不喜欢被当成女孩子。”
这句式查亦鸣听过不止一遍了,但这次他一怔,然后反问:“为什么?”
“他为什么不喜欢被当成女孩子?不是,我是说,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有他爸的原因。”周玉轻叹着,合上电脑,“过去的事情了,别问了。”
查亦鸣不问了。虽然从周玉那里听来的是另一个隐情,但他又想了一晚上,从起初的怀疑,变成了几近肯定。
再等路又言的一个眼神,他便可以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