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丢了的两魄》天司沧霖

136、番外

　　幽暗静谧的冥界大殿，桌案上堆积着如山的公文。愈发丰润圆满的判官颤颤巍巍的抱着一摞公文悄悄的走过来，打算偷偷放在桌角，只想着不惊动里面那位大神才好。
　　缔则上神归位之时，一怒之下将从前不尊敬鬼君和冥王的十殿阎罗统统送去轮回了，单单留下了他。他本以为是自己运气好，才侥幸留下来，不用转世体验个天煞孤星的命格。可不成想留下来也并非什么好事，原本就喜怒无常的冥王殿下，自从完全执掌了冥界之后，变得更恐怖了，这可比十殿阎罗难伺候多了。
　　“判官。”正打算开溜的判官猛然听了这么一声，吓得当即原地站定，一动不敢动。
　　公文堆后面动了动，还没看到人脸，就先是看到了一缕支愣着的的红毛先探出来。那摞刚放在桌角的公文就呼啦一下子全掉在了地上。
　　“这些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没必要都拿来给本座！”
　　判官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寻常小事，小的自然不敢麻烦殿下，但这些都是各殿无法决断的案子，只能呈给殿下。”
　　都是无法决断的案子，十殿哪里来的这么多无法决断的案子？冥王只要一想就觉得火冒三丈，气得想去跳忘川。
　　判官伏在地上，许久没听到动静，正想抬头看一眼，只听嗖的一声，冥王扔出了一支笔直插进判官的发髻。这是让他退下的意思，判官磕了头就小跑着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回过头向冥王小声说了一句：“上神来了。”
　　冥王执笔的手当即一顿，随即大声喊道：“把他拦住，别让他过来！”
　　说话间却已经晚了，缔则还未现身，飞散的白发却已飘然而至。
　　判官看了一眼，匆匆溜了。开玩笑，这可是上古大神，哪是他一个小小的判官可以拦的。
　　“封。”冥王对着桌后那一缕红毛轻唤了一声。
　　冥王一听到这个称呼，顿时觉得一阵牙疼。这是他的名字，但是这几千年来也只有鬼君这样唤过他，不过极少。鬼君大多是气急败坏的叫他冥王，这就如同他也很少管鬼君叫霄一样，因为叫一次被砍一次，鬼君是绝不会手软的。
　　可这位是上神，论辈分不知是他多少辈的祖宗了，可真是不敢造次。
　　“上神。”冥王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礼，就看见他抬头扫了一眼桌上的公文，随后满意的道：“封果真勤勉。”
　　冥王默默的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不还是你害的。原本冥王在冥界并不需要处理多少事务，每日看河种花，煮酒烹茶，没事去地狱弄几只怪物玩玩，实在没事就人间搞点事情，给鬼君找点麻烦，过得好不自在。结果缔则一怒之下，罚了十殿阎罗不说，还将他们所有的工作都给了冥王。现在的冥王每日批阅公文就是批阅公文，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既是霄带回来的，他如今不在，本神自然要替他教导与你。”
　　冥王再次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什么替鬼君教导他，鬼君从来也没教导过他好吧，他长成这样明明是自食其力的好不好。这分明是缔则 归位之后一个人待在狂山实在闲得无聊，翻遍了典籍找冥王的身世，这才确定了冥王与鬼君确实没有一点关系。冥王应该是共工最小的孩子，共工撞断不周山时，冥王尚在襁褓之中。鬼君也是在昆仑山上求神帮助救缔则无门，一怒之下看见个抱孩子的路过就干脆抢了过来，估计鬼君那时也不知道冥王的身世。
　　“如此，本神就不打扰冥王勤勉工作了。”缔则淡淡一笑，便向殿后走去：“本神去看看他。”
　　冥王暗叹一声，再次翻起了白眼，可白眼翻到一半却又默默的翻了回来，跟着缔则一起过去了。
　　那通体透明的柱子依旧悬浮在那里，只是此时看去，柱子中静静的漂浮着一个散发着淡淡白光的光球。光球几乎不透明，但可以看到表面上蜿蜒着向四处延伸的浅浅纹路，好似有生命存在一般。
　　“那上面的纹路今日看起来比昨日更清晰了些，想来他也快要回来了吧。”冥王仰头凝望着那个光球，说罢却许久未听到缔则的回答。他转头望去时，却见缔则伸手轻抚着那柱子，出神的望着那个光球。像是眼中只剩下了那团光，其他任何也看不到了。
　　冥王忽而顿了顿，仿佛这才想起，刚才那话他昨日也曾说过。
　　整整两百年了，缔则每天都会来这里看这团光，而冥王也几乎每日都会说一句他就要回来了。可他究竟何时回来，是否真的能回来，谁也不知道。冥王转过头望向了身旁的缔则，他从前从未想过最终他竟会和缔则一起在这里等着鬼君回来。
　　两百年前，缔则说他要去找鬼君了，冥王以为他还是要陪着鬼君一起去死，竟莫名的不希望他离开。尽管他很不喜欢缔则，甚至很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认定缔则是造成他这几千年来孤苦无依的罪魁祸首，可在他要去死的时候，却依旧下意识的想要拦他。冥王想如果缔则也离开了，那么在这个世上真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看着缔则凝望着那根柱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跳下去，和轮回融为一体。冥王忽然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可下一刻却被他周身迸发出的力量推开了。
　　缔则抬起手看着指尖的闪烁的点点白光，像是对冥王说却更像是在对自己说：“既然他残缺不全的魂魄可以化为我缺失的两魄，而我们也早已融为一体，那么我的魂魄也一定可以将他重塑回来。”
　　冥王还未来得及细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看见眼前一片火光闪耀。缔则竟生生分出了自己的一魂，将其慢慢推入柱子中。
　　“原轮，以我地魂，重塑他身。”
　　缔则低缓的声音在顷刻间响彻了四方，那柱子之内在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冥王几乎以为那柱子就要炸开了，可那火焰却只是静静地燃烧着，丝毫没有打破紧固冲出来的意思。
　　渐渐的，火焰减小，最终完全熄灭了。那柱子看起来与之前并无差别，可在烈火灼烧过得柱子中，却凝成了一团淡白色的光团。那时的那光团并不清晰，颜色浅的几乎透明。
　　这二百年来，缔则和冥王看着那团浅白色的光，一点一点的加深，具化成一个球状。又看着光球上出现了纹路，并且慢慢的向周围蔓延过去。纵使时至今日，他们仍不能确定鬼君一定可以回来，但仍旧会每日都来这里看着他。希望着明日，他就会回来。
　　冥王望着缔则映在浅白色光芒下的侧脸，耀眼的摄人心魂。他一直没有敢问缔则，如果鬼君回不来了怎么办？因为他想缔则肯定会说鬼君一定能回来，无论如何也会回来。
　　所以他问的是：“鬼君就算是重塑了肉身，也会如同出生的婴儿一般，没有任何记忆，不记得上神，也不记得前尘过往，算不得真正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这又该如何？”
　　“如初生的婴儿一般又有何妨？本神也不是第一次见着那样的他了，不过是再将他养大一次罢了。我会带他去狂山，等他稍大一些就带他去看遍这世间的名山大川。也许走到哪一处时，他就会将一切都想起来了。我有的是时间，无论千年、万年，只要一直走下去，他终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
　　冥王怔了怔，心中不由得暗想，这都是从小养大的，鬼君对他怎么就没有这么深的执念。放他野蛮生长也就算了，还动不动就砍他。
　　这一切的怨念在第三百年时到达了顶峰。
　　冥王看着眼前堆到了地上的公文，头上所有的红毛都直立起来了。不过是见了小时候的鬼君觉得可爱，逗了逗而已，为什么要这么报复他啊？
　　鬼君自重生之后，果真是初生婴儿的模样。缔则让他留在冥界一些时日，毕竟这才是最适宜他生长的地方，打算等长大些再带他去狂山。不过从前是每日的前来的缔则，这下干脆赖在冥界不走了。
　　昨日缔则正巧有事离开了一会，冥王见刚刚长成寻常孩童两岁模样的鬼君甚是可爱，便逗着他玩了一会。玩着玩着，冥王望着这走路都不大稳当的鬼君，忽然起了捉弄的心思，想报一报这些年被他欺负的仇。没想到刚刚捏了一下他的小脸，就被他一口咬住了手指。没想到人不大，力气却不小，咬住了就不松口，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然后这一幕就被刚回来的缔则看到了，此神不问缘由，没有底线毫无原则的认为一定是冥王欺负了鬼君，干脆带着鬼君去了狂山不说，还命全冥界给他呈了多一倍的公文。这个根本就是找了个理由带鬼君离开冥界嘛，难道他们是以为冥王不知道他们第一次相见时，鬼君就是两岁的模样吗？
　　冥王愤愤的抄起笔正要批改公文，想着缔则说今天要带鬼君去哪玩来着？顿了顿才忽然想起，他们去的好像是昆仑山。
　　鬼君不是没有来过昆仑山，只是缔则觉得前世时，他们一起走过了天下的每一处名山大川，却唯独没有来过昆仑，实在遗憾。如今那时阻碍他们前来的困境早已消失不见了，从前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也早已消逝在漫长的时间中，再没有什么能阻碍他们了。只是如今的昆仑山，早已不是从前的那个众神聚集之地了。
　　缔则带着鬼君直接跃上了雪线以上，这些地方不好走，极少会有人来，倒也少了许多人为的痕迹，留下了许多自然的鬼斧神工。缔则已经太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上一次不知是几千年前的事，早已想不起那时是什么模样了，只依稀记得，这蓝天白云与那时有些相像。而且那时昆仑山上众神争斗不已，远没有如今这般宁静祥和。
　　他正要去寻一些从前的记忆，转而便看到鬼君正抓着一把雪玩得正起劲。一双小短腿连走也走不稳，走着走着就滚进雪里，几下就滚成了一个雪球，爬也怕不出来了。
　　缔则只得将他挖出来，抖落了他身上的雪。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他竟然笑了起来。伸出两只小手挥舞了一阵，随后抓起了缔则的一缕白色的长发。
　　“缔则。”鬼君叫了他一声，抓着他头发的手轻轻晃了晃：“好看。”
　　缔则还未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忽然瞥见鬼君手里的头发变回了黑色。心中霎时充满了惊喜，他无比的欣喜的望着鬼君，见他睁着一双大眼睛满是笑意的望着自己，小心的问：“霄，你想起来了？”
　　鬼君却是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好像根本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却抬起小手，轻轻的抚了一下他的脸颊。
　　记忆没有恢复，法力却是恢复了一些。缔则向他笑了笑，他现在还小，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他可以陪着他一起慢慢的想。
　　缔则蹲下来将鬼君放在地上，向他伸出手，笑着说：“我们走吧，阿霄。”
　　看着鬼君望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抬起小手放在他的手掌上。缔则忽然凑上前去在鬼君柔软细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随后起身仙气飘飘的离开了。他当然不会说，早在几千年前他们前世初见之时，他就想这么干了。
　　鬼君一张精致的小脸红了个透彻，他怔怔的在原地站了一会。瞥见缔则已经要走远了，忙迈起小短腿跌跌撞撞的跟上了缔则的步伐。
　　前面的路还很远，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恢复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