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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捡垃圾 ...


  •   【本文可能引起不适】
      1945年5月16日。

      旧战场应该是什么样?
      中国古战场常被述为:平沙无垠,敻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
      德国投降后,这个地方哪有什么四言诗的节奏感和苍凉美。
      只有尸体、尸体和尸体。

      人死光了,都没有一个活下来告诉他们的国家来把尸骨带走。

      Tom从前没有见过,但这一刻起他眼前将充斥这个画面,挥之不去。
      他得从废墟里挑出来,挑拣他需要的部分,他曾经的宝贝。
      那个背叛他的,欺骗他的,让他夜不能寐的叛徒。

      那个混在这堆瓦砾、钢筋、掩体、坏掉的医疗器械、烧焦的帐篷布面、破担架、歪了的饭盒、褶皱的圣经封面和折断的十字架中间的叛徒。
      ——和一群死物为伍的一个死物。

      那个烂在德国人、英国人、法国人、意大利人、美国人之间的叛徒。
      ——和一帮死人一样的一个死人。

      那个碎成渣的叛徒,她的每一部分都混在一堆堆碎肉里,和头发、牙齿、手脚、肠子,还有没消化的食物以及未排除的宿便,还有臭味,有些东西发酵发酸,另一部分招来昆虫。
      与所有垃圾的味道一样。
      与所有垃圾一起,烂在一个如此糟糕的地方那么久。

      那么久,他都在爱她,他一直将她当成他最最最最最珍贵的宝贝,从她离开那一刻起。
      从她在1944年夏天的某个晚上,7月24日晚上,承诺一年后的自己会回来参加明天的聚会,决绝到可笑的离开,从那一刻起。
      在她没有如约时达到巅峰。

      经过这一年的等待,他对她的爱已经变成恨了。
      恨她,就像她痛恨全世界。

      在被尸体中流出的液体黏住的尘土下,他看见了她的脸。
      她上半身的躯干还算完整,胸前纵向裂开一条长口,有奇怪的动静在她肋骨架设的空间里冒出来,内脏从这条裂缝流淌在地上,钻到泥下。
      她穿着灰蓝色的护士服,胸卡上写着“蚩塘”。
      这是她的中文名字吗?但这不是她亲生父亲的姓,这是早已追溯到的,她苗疆来的母亲的姓。
      根本不重要了。

      把她肋骨里的老鼠杀死,恢复她凹陷的脸颊,她眼窝里滴落浑浊的烂疮里的浓水,像两股肮脏的泪。
      什么都没有准备,他只能把他看见的都带走。
      她的一条纤细的胳膊,没有哪根手指是完完整整的;她的腿,太瘦,太无力的腿,两条都断成很多段,但那不是她死在这里的原因。
      她的一只脚套着不合脚的鞋,在很远的地方孤零零腐烂,旁边是她第一次中弹却仍然冒着扫射和轰炸爬回去,最后被流弹炸成渣的原因。
      一个骨骼基本完整的,孩子的遗骸。
      那是一个黑发的英国人的孩子,别的已经看不出来了。

      他脱下外套,把孩子压着的另一根属于她的手臂拿出来,放在外套上,再收敛她的其他部分,把她一段一段包起来抱在怀中。

      有人在叫他,是个德国妇女,他没有回头,用德语回答那个女人:“我是来带走我的妻子的,我是一个英国人。”
      他最开始学德语为的是偷看她的信。

      他为了看艾丽西·哈特曼的信,学了德语。
      为了看蚩家的族谱学了中文。
      她说德语他就学德语,说法语他就学法语,说意大利语、用中国方言或小得只有几万人说的语种骂他。
      他努力听懂,将巴别塔建起来,以为这样就能看见伊甸园。
      为了她学习太多东西。
      却什么用都没有。

      Erich死了,那个叛徒死了。

      有东西从他的外套里渗出来,沾在他衬衫上,那块布料下是他的皮肤,再往下几层是他左边第三根肋骨,再往下是他燃烧着愤怒与恨却几乎不能跳动的心脏。
      他没有找到Erich的心,可能被虫蛇鼠狼吃掉了。
      可能从来没有过。

      回到学校,Tom把那堆垃圾放在他的床上。
      很久没躺过人的床散发出棉织物的气味,上面还堆了大量报纸,小沙菲克小姐给他找来的。
      看了很多遍了。

      都是垃圾,烧了吗,算了。
      他只不过是不想看见头条上的名字。

      1944年1月至2月,哈特曼又击落敌机50架,平均每个飞行日击落大约2架飞机。
      但是,在东线的空战中,德国空军在数量上已居劣势,哈特曼必须经常应付苏军飞行员的攻击。

      这段时间Tom在校内拥有了一定的势力,他渴望毕业,这样邓布利多就没法再制约他。

      1944年3月2日,哈特曼击落敌机数达到了202架,希特勒授予他和克鲁平斯基中尉各一枚银橡叶骑士铁十字勋章。哈特曼少尉和克鲁平斯基一起飞到阿尔卑斯山脉的贝希斯特加登山庄。在这里,希特勒亲手给他们授衔,参加授衔的共有16名王牌飞行员和两名步兵上校。
      哈特曼在这些人中年纪最轻,军衔最低,尤为引人注目。
      过于引人瞩目。
      所以他被勒令回家探亲。
      被老军医一顿臭骂。

      “战争会失败,你会输,你敬爱的元首也会输。他将不再需要你们,为了保命你们会被他舍弃。像垃圾一样。”
      “好在我们还有嘉森,不会过不下去的。你早些回来吧,战争结束后嘉森也就回家了,你能逃过审判。”
      “你们只认嘉森,有没有想过我努力了这么久,是我的荣耀,让你们从那个农村搬出来,让你们有今天的社会地位。是我。”

      1944年7月20日,一群密谋反叛的军官在这里引爆了一枚定时弹,希特勒幸免于难,但他右耳聋了。
      24日,Erich离开霍格沃茨。
      Tom和他的所有人都没有报名留校,也还没有离开学校,他在示威,向一直盯着他的Erich的朋友们,向邓布利多示威。

      8月上旬埃里希回到了日益吃紧的东部前线。
      苏联空军的数量日益增长,近卫团的红色标志飞机,全由尖子飞行员组成。
      领导近卫团与德国人作战的,都是像阔日杜布、波克雷什金、雷奇诺卡夫等一样击落德军飞机50架以上的王牌飞行员。
      都是Erich从人群的闲聊中听过的名字。

      此刻Erich在重庆医院打工。
      她选了一条平庸的路。
      但她可以拯救无数人。
      历史只会书写英雄人物,那就让她做一个普通人吧,平庸,但是伟大。

      此刻Tom在校外放暑假,创造另一种传奇。
      他一旦出了霍格沃兹地头,到了邓布利多没法关注的地方,行动就变得十分迅捷且有明确目的。
      十分危险,但自以为与他志同道合的人都会全力支持他。
      也许这才是魔法。

      1944年8月23日,哈特曼3次升空,击落8架飞机。这时,他击落敌机总数达290架,终于超过了巴克霍恩。
      哈特曼成了德国空军最有成就的战斗能手,也是有史以来世界各国空军中击落飞机最多的人。
      他考虑的已不是对付哪个竞争对手,而是攀越击落敌机300架这座人类从未征服的高峰。
      用Jason的话说,就是他疯了。

      到此为止,Erich救了何止三百个病人,她学了那么多东西,她在做多么有意义的事。
      复方汤剂改容貌,魔药治病,治疗咒愈合枪伤,漂浮咒搬重物和伤患,延长咒凑合绷带,清理一新洗一切,幻身咒潜入任何地方营救任何要员,超感咒开车,她还能开所有她想打开的门。
      混淆咒蒙人。
      魔法真伟大。

      1944年8月24日,哈特曼2次升空作战,击落敌机11架,从而使他击落飞机的总数达到301架,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击落飞机超过300架的王牌飞行员。
      元首授勋,戈林贺电。

      1944年8月25日哈特曼离开“狼穴”,他知道再也不可能再看到元首了。
      元首的手很虚弱,一点力气都没有。
      但在给他戴上勋章的时候,他仍会用力拍他的肩膀,“能赢。”他就像在说,能赢。
      但每晚他都会梦见黑发的那个Erich,她站在莱茵河畔,纯白的裙子大了两码,肩带总是滑落,他给打上死结。他也拍她的肩膀。
      告诉她能赢。
      “不能。”
      她的口型。

      这时,德国空军战斗机司令加兰德将军欲调哈特曼到Me-262喷气式战斗机试飞指挥部去试飞新式飞机。
      但哈特曼坚持留在第52战斗机联队继续作战。
      他回到斯图加特,他向乌施求婚。
      姑娘问他:“不是说战争结束后吗?”
      他说:“另一个我说过,这不吉利。”
      “你又见到她了?我还没见过她呢!”姑娘很兴奋。
      他觉得可笑:“我不知道有没有机会。”

      哈特曼在婚后第8天就返回了前线。
      他在匈牙利战场上阻击苏军的西进攻势,为挽救帝国的危局继续拼杀,战绩增长到了336架。

      1945年1月,哈特曼升任第一大队指挥官,晋衔少校。
      他的大队任务是保卫罗马尼亚油田。
      但他没有立刻去,他要去东线炸最后一个地面目标。

      同时,Erich揣着她没有芯的魔杖,在重庆医疗站。
      有个1943年第218次轰炸中活下来的姑娘要她带着,比她小几岁,是她到德国的那年出生的。
      她会做噩梦,然后她要Erich抱着她:“四周树枝上挂着的亲人们的衣服碎片和地上捡来的断脚断手断头,我哭得声嘶力竭。”
      这是第一次轰炸。
      “当时我们真是家破人亡,家里的房子、粮食和衣物都没了,活着的人都没有饭吃,但死了的人要埋呀,家里没钱,连一口棺材都买不起,更不用说做法事了。而且,那次轰炸后附近几个镇的棺材铺都卖缺了。”
      紧接着就有第二次。
      第两百次。
      “天气越来越热,尸体留不住。没办法,只好是简单又简单了。二姐姐是用烂门板钉了个匣子埋的,匣子太小,二姐的尸体放不下去,是大人们使劲把尸体扭弯后才塞进去;大姐的女儿连小匣子都没有了,大姐从家里拿来一个装衣服的箱子,刚好把女儿放进去。”
      最后一次。
      “那民工更惨了,尸体放了两天也没有人认领,臭得老远就能闻到,后来我爸爸找了张席子,往民工尸体上一裹,挖了坑埋了。”
      她写了一本回忆录,笔法纯熟,像个老人。

      Erich预计于3月前往罗马尼亚,在那之前,她帮东家,也就是姑娘的爸爸,把姑娘送到北平天坛医院交给医生。
      “我一定会小心躲开轰炸的。”Erich向她保证。
      总听她说得那么惨,Erich也会做噩梦,也会怕。
      她最怕的一个噩梦是Erich坠机身亡。

      那天Erich怀里的双面镜烫了一下,她取出来,只看见上面浮现的字却没有Tom的脸。

      字是他的笔迹:你的哥哥没去罗马尼亚度假。

      Tom要让Erich在他能够掌控的地方,不能在中国。
      是他让Jason去西线的。
      苏军之西线,德军之东线。
      也是他告诉Erich,王牌飞行员擅自更改任务。

      二月底,Erich到西线时,Jason是这里唯一的医生。
      在这条战线上只剩一个医疗站了,但这里有她在。
      胸牌上写着用混淆咒制造的假身份,她用这个名和数不清的混淆咒来到这里。
      她和Jason一起,在这里救人。
      一个背叛党卫军转投布尔什维克的叛徒,和一个中国人。
      这个名字,她用了素未平生的外祖父的姓,给自己起了一个叫“蚩塘”的名字。
      吃糖。

      今天,3月12日,她替Jason承担一切,如果活着离开她就回中国,加入组织,参加地下工作,参与科研,或者成为前线的医生,战地记者,战士。
      为抗战胜利尽绵薄之力。
      再见一见她喜欢的那些人。
      最后回到霍格沃茨,陪邓布利多吃糖。

      那时候邓布利多应该已经了结和格林德沃的决战了。

      “Jason,吃糖。”两只握拳的手递到他面前。
      Jason问,都有糖吗?
      Erich让他猜。
      他知道应该都有,他选一个,Erich会吃掉剩下的。
      另一个Erich经常这么逗她。
      “左边的。”

      左边的糖纸里包着一个门钥匙,到魏尔的,Erich为此学了门托斯。
      右边的是邓布利多给她的,糖纸里写着:回来继续盯着里德尔。
      这颗糖是到阿芒多·迪佩特的办公室去。

      流弹损坏了仅有的一台呼吸机,她只能用自己的嘴,把浑浊的氧气递入因休克而呼吸不畅的孩子口中。
      他是个通讯员,今年十一岁。
      他的锁骨断了,小腿在流血,头部受到了撞击。
      黑发的英国人,闭着的眼睛不知道是什么颜色。
      看着他,Erich想起了Tom。

      心肺复苏,根本不知道有没有用。
      人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下一秒就会死。
      她只好对孩子用治疗魔咒,无声的无魔杖的。

      在重庆时,Erich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是崖柏了。
      空心崖柏,几乎不成立的媒介,说明她随时可以舍弃媒介。
      曾经她以为这是方便她更换魔杖,或者在决斗中以隐藏多支魔杖取胜。
      完全误会了。
      她生来不是为战争的。

      “梅塞施密特”Bf-109战斗机的引擎声响起。
      MG—17弹壳灌入弹/ 药仓的声音震耳欲聋。
      越来越近。
      Erich知道是谁来了,他们之间总有莫名的感应。
      黑色郁金香图样,有些苏军飞行员把他称为“来自南方的黑色魔鬼”。
      Erich,埃里希·阿尔弗雷德·哈特曼,他还是找到了亲手杀死他胞弟的机会。
      在战场上,因为不同的立场,为了神圣的日耳曼和元首,他要杀死嘉森·哈特曼。
      真不可思议,他原来是这种人吗,他原来也是一个人,一个会因为战争即将失败而疯狂的,普通人。

      她不会让他成功。
      Jason已经被门钥匙传回了魏尔,他安全了。

      1945年3月13日,在加兰德将军的一再请求下,埃里希加入了全由超级尖子飞行员组成的“专家中队”,驾驶Me-262喷气式战斗机作战。
      但呆了不久就不耐烦了,月底他又返回了已移防至捷克斯洛伐克的52联队。
      有年夏天也是这个联队到慕尼黑开会,他收到Erich的信,让他签一张可笑的表格。
      她说要去某个巫师村庄玩。
      她信上,居然他妈的不写她哈特曼的姓氏。

      他哪里知道Erich那次没有去成霍格莫德,她那段时间被魔法部收押了。

      1945年5月8日,德国宣布无条件投降的这一天,哈特曼从捷克起飞,执行这次战争的最后一次任务。
      他被俘了,52联队全部投降,过程乱七八糟。
      至少他这么认为。

      1945年5月16日,美国人将哈特曼等移交给苏军。
      今年他23岁。
      他是王牌,过早报废在集中营。
      这一天,Tom在旧战场上找到了Erich。
      那个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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