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189、选择（3）

　　依风灯会就安排在中秋节后。

　　宫中，皇家池苑内。

　　蓬莱池上波光粼粼，间或一只画舫悠悠浮过。秋风徐徐，帘纱轻拂，舫中一道道倩影，或凭舷欣赏美景，或妙目张盼四顾，或与相熟的女伴低声谈笑，风中不时飘来几声娇俏的笑声，引得不远处亭中几位贵公子注目。

　　池畔花林间，亦有青衫丽影徜徉其中，说着彼此感兴趣的话题。花林间平整的石道上，此时已经架起长长的灯架，上面挑起盏盏别致的宫灯。暮色如纱，灯光亮起，若是在夜间，从空中俯瞰，可以看到，这里宛如点亮两道蜿蜒的星辰，迷离醉人。

　　这是宫中专为举办依风灯会开放的一处宫苑，京中官家贵门的未婚男女皆可来参加，原是为公主聚集同龄人让公主高兴，结果却像一次变相的相亲会。或许京中有些人早就想到了，意识到这是一次向上结交攀附的好机会，纷纷暗中对自家子女使劲。

　　蓬莱池不远处的亭中，魏璟正和几名交好的宗室子弟谈天说地，听到画舫中传来的莺声燕语，话题不自觉地转向女人。

　　八卦了一番京中哪家女子貌美，哪家女子才高，哪家女子有贤惠之名，便有一人道：“叔父到现在还未成婚，听说连陛下和皇后都很关心，不如趁这个机会好好挑选一位世子妃，到时候让皇上、皇后、东莞王及王妃都为叔父高兴，岂不是一件美事？”

　　说话的是一位比魏璟低一辈的宗室子弟。

　　魏璟笑骂：“你小子搞清楚，这是乐安公主的依风灯会，不是我的选妃大会。你小子才多大，就满脑子妃呀妃的，当心荤开早了长不高！”

　　一旁，另一名宗室子怪叫：“叔父，你不会到现在还没开过荤吧！”上下打量着他，目光怪异且同情，“叔父，咱大魏国太医的医术绝对没得说，有病早治，切莫讳疾忌医呀！”

　　魏璟顿时满脸涨红，飞起一脚：“滚！你才有病，你全家，不，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有病！”

　　宗室子佯装抱头鼠窜，不时发出吱哇怪叫，引得亭中一片哄笑。

　　五皇子在旁好奇道：“说来，我也挺好奇，叔父属意的世子妃是怎样的？世间佳人千万，性情容貌各有不同，正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叔父更喜欢哪种类型的，总该有个大致的影子吧？”

　　其他人也一脸兴味地盯着他。

　　魏璟斩钉截铁：“长脑子的！”

　　搞怪宗室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嘿嘿两声。

　　不怪魏璟羞恼，事关男人尊严，怎能不羞恼？

　　而且，好死不死地，宗室子那句开玩笑的“你不会还没开过荤吧”偏偏戳中了事实。

　　如他这样的地位、身份，这样的年龄，被周围一圈皇子公子唤作叔父，其他人都早已是花中老手，而他还是个童男子……

　　说出去，他这已经不仅是行为怪异了，更要遭人耻笑鄙夷诽谤的。

　　别人会说他不行，有暗疾，或者说他有怪癖，喜欢男风……

　　这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般守身有何意义？

　　内心深处仿佛有一道禁区，不可碰触。

　　明明知道不可能，也已经认定不可能，并竭力阻止那种可能，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何其可笑愚蠢！

　　于是，一句无心之言，就如点燃引线，让他恼羞成怒了。

　　旁边立刻有人识趣地转移话题：“听说这次灯会的灯笼，是陛下专门令工曹的能工巧匠赶制的，每盏灯上都有学士们出的灯谜，猜中多的会奖励一盏灯笼。想一想，如果把赢来的宫灯送给心仪的女子……”

　　还未畅想完，就有人拆台：“凭你肚子里那点儿墨水，猜谜这种事儿，和你有关么？”

　　此人立刻下巴高抬，鼻孔朝天：“你懂什么，猜灯谜是为了猜灯谜吗，是为了灯下相看美人！再说了，还可以看哪个美人猜中的谜语多，猜得越多，说明美人越有才，越有脑子。叔父，你说是不是？”

　　最后一句话已经转向魏璟，颇有些谄媚的味道。

　　搞怪宗室子立刻接口：“对对，这样世子叔就能找到长脑子的佳人了！”

　　魏璟：“……”

　　魏璟一口老血堵在胸口，几欲喷出：“那些灯谜算什么，能猜中我出的灯谜，才算真本事！”

　　众人纷纷起哄让他出题。

　　魏璟热血上头，手一挥：“取纸笔过来！”

　　寺人飞奔而去，其他人如炸开一窝蜂，嗡嗡嗡一通嘴炮。

　　“叔父莫非要当众作诗？吓死侄儿了，您什么时候变成才子了？认识十多年，侄儿突然觉得不认识您了！”

　　这是搞怪宗室子。

　　“看到叔父的墨宝不知道会不会晚上睡不着觉？”

　　这是不甘示弱纨绔二。

　　“听闻世子叔书画双绝，以前从未有幸见过，还以为只是传说，难不成今日要得见真容？”

　　这是某位皇子。

　　“什么？世子叔要现原形！让我运运气，瞪大眼，免得待会儿闭过气去……”

　　这是搞怪纨绔四。

　　……

　　魏璟不动如山，待笔墨取来，即刻铺纸挥毫泼墨，举手投足，一副大家风范。此刻的他仿佛换了一个人，透着沉着与肃穆，让亭中一群嬉笑玩闹的公子哥儿不由自主噤了声，被他笔下的画吸引了去。

　　有山，有树，有花，有泉。

　　然而，再仔细看去，却隐隐有人面从山体中浮出，巧妙的线条和浓淡相宜的墨色构成另一幅画，画中画。不，还不止如此，越沉入其中，就会发现隐秘越多，好似无垠的夜空，又像无尽的深渊，吸引着人不断深入，再深入。

　　魏璟越画越慢，每一处精巧构思都颇费思量，画前的人头也越挤越近，几乎要挨到画纸，仿佛这样就能看透画中的秘密。

　　一边看，一边小声讨论。

　　待画完成，夕阳已经落下，天边只留一卷缱绻红霞。苑中灯光绵延，呈现出与白日完全不同景致。

　　纨绔们也顾不得赏灯了，冥思苦想，相互讨论，纷纷猜测画中之谜。

　　对于他们的答案，魏璟只是高深莫测地摇头。

　　眼看天色已晚，侍奉的内侍急中生智道：“不如把这道谜题交给公主，做成灯谜，殿下们也趁机歇歇，看看灯。”

　　众纨绔立刻答应，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催促寺人赶紧把画拿走。

　　画拿走了，就不能证明自己没脑子了，独难难，不如众难难，完美！

　　魏璟一脸“我早已看透你们”的表情，淡定道：“你转告公主，就说谁猜中这幅画谜，我另有重赏。”

　　话语间颇有凌驾众人智商之上的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