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181、癫僧（6）

　　阿依慕转了一圈回来，看到灶窟前阿哈和空海说话。中年妇女话就是多，阿依慕就见阿哈巴着空海比手划脚唾沫横飞，空海硬着头皮听着，脸都僵硬了。大约受不了对方身上的体味，空海一直默默后退，而阿哈不停地往前欺，空海都快背过气去了。

　　可怜呐。

　　阿依慕想着要不要搭救一下这位师傅，转眼看见远处的台阶上，了空正缓步而下，顿时脸色变了。

　　她急忙上前，压低声音道:“空海师傅，空海师傅，了空大师下来了！”

　　空海抬眼一看，脸色也变了，忙对阿哈道:“我要去见了空大师了，您请便。”

　　话是这么说，却和阿依慕一起，向相反的方向避去。幸而了空只是去茅厕，沿途目不斜视，没有发现他们，否则以两人鬼鬼祟祟的行径，一准露馅。

　　空海忙忙上了骆驼，道:“我先回去了，你继续努力，争取让大师早日接受你，我好为你报功。至于那位阿哈，你不必担心，她虽然不洗澡，手还是洗的，做的菜吃了不会中毒。就是中毒也不要紧，了空大师医术高明，一定能救活你。你看这里这么多人吃了都没事，可见是没问题的。”

　　阿依慕:“……”

　　空海挥挥手，洒然离去。

　　阿依慕怏怏回转。

　　但之后不知怎么回事，阿哈对她态度大变。

　　以前只是对她看不惯，有些嫉妒不喜，自空海来了一趟后，阿哈看她的目光，充满了憎恶，仿佛两把刀子，恨不能把她人道毁灭。

　　而且，和别人说话时，总是目光发狠地瞄她。

　　这种态度，把阿依慕吓住了。

　　她甚至怀疑，是不是空海对阿哈说了什么，有些后悔当时没想起问问。

　　阿哈表现得太露骨，阿依慕也很生气。她自觉与对方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是女人间一些小矛盾而已，至于这样你死我活的么？这是信佛的善良人该做的事么？

　　因为生气，她决定给对方一点回击。

　　当然，她的做法就是，愈发卖力地展现自己优美的舞姿。

　　她的容貌，她的舞姿可是为王公贵族精心准备的，属于殿堂级别的，岂是普通的百姓可比？

　　所以，但凡她下场，气氛总是倍加热烈，她是最耀眼的明星，所有人目光都在她身上，为她痴迷，为她喝彩，都想与她共舞。

　　其中自然包括阿哈心仪的那个男人。

　　男人眼中哪还有阿哈这号人物存在。

　　阿哈嫉妒得面目扭曲。

　　阿哈的儿子也来了驻地，连八岁的小男孩也为她着迷。阿依慕跳舞时，男孩就在旁边眼睛亮亮地看着，说不出的羡慕。

　　阿依慕拉他一起跳。小男孩兴奋得脸蛋红红，立刻倒向漂亮姐姐这边。还偷偷从灶窟里拿出好吃的东西，或者采摘野花、野果送给阿依慕。

　　阿哈怎么阻止都不管用，气得肝疼。

　　阿依慕也偷偷带男孩玩耍。

　　教他跳舞，与他一起摘花采果，背着人分食零嘴，趁了空休息时悄悄带他去洞窟看壁画。

　　夜晚她只顾着害怕，还从未真正认真看过了空画的壁画。

　　与她所见的寺庙的壁画大不相同，他的画中也充满了他的个人风格。

　　优雅飘逸，意境悠远。

　　真的很美，超乎想象的美。

　　她不禁怀疑，这样美的画，她怎么会害怕呢？哪怕画中的人真会在夜间飘下窟壁，她也应该感到玄奇和欢喜，而不是害怕。

　　似乎直到今日，她才意识到，自己每晚的害怕就是个笑话。

　　两人为窟中的美景震慑，久久难言。

　　为怕被人发现，两人不敢多留，又悄摸摸地离开了洞窟。

　　有了共同的秘密，两人关系愈好。不过，阿依慕对男孩好，可不是毫无目的的。

　　她就是要阿哈看重的、喜欢的人全都喜欢她，向着她，气死阿哈。

　　效果是显著的，阿哈几能升天。

　　这天，阿依慕在河边洗衣，男孩围着她颠来颠去，阿依慕笑眯眯地与他说话。

　　然后，不知怎么的，男孩突然栽倒在地，四肢抽搐，翻着白眼，口吐白沫，喉中发出“呃呃”的声音。

　　那样子太吓人了，像被魔鬼附了身。

　　阿依慕倏然起身，惊得手足无措，大声哭喊:“帕勒，帕勒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呐，帕勒出事了！”

　　最先冲过来的阿哈，她抱住地上的儿子，又哭又叫，仇恨地盯着阿依慕，大骂:“是你，是你害了我儿子！你这个悖论生出的孽种，来自墨池国的妖物，你是佛陀诅咒的魔鬼，你把魔鬼带到我儿子身上，你去死！死回你的地狱去，永世不得超生！”

　　说着，状如疯魔般地扑过来，拽着阿依慕撕打。

　　在她骂出第一句话时，阿依慕就脸色煞白，身体颤抖，失了魂魄也似，被她推到在地撕扯，睁着大大的眼睛，也不知道反抗。

　　还是有人听到动静跑过来拼命拦住阿哈，才避免了一场殴打致人命事件。

　　此时的阿依慕，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脖子上一道道伤痕，狼狈至极。

　　阿哈扑回儿子身边，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咒骂，污言秽语，极尽恶毒。

　　什么脏心烂肺的墨池国商人阔孜养的恶心无耻的婊.子，父母悖论生的孽障，受诅咒的魔鬼……”

　　一声声，一句句，让人心惊肉跳。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过阔孜的名字，他造美人的手段，堪称臭名昭著……

　　众人惊疑不定地望向阿依慕，眼神变了。

　　阿依慕抱着双膝，蜷起身体，把头埋在双膝上……

　　四周人声嗡嗡。

　　谁也说不清帕勒究竟怎么回事，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情况，只听着阿哈高亢的哭骂一声接一声划过人的耳膜……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快步而来，半跪在阿哈面前，迅速道:“放开孩子。”

　　是了空。

　　阿哈没有反应，了空又说一遍，强势地把被她抱住头犹在抽搐的男孩放在地上，采取仰卧的姿势。然后用一根木棍垫在男孩的上下牙齿之间，解开他的衣领。接着把他的头转向一侧，让他口中的唾液流出。托住他的下巴，用拇指指甲按压人中穴，慢慢的，帕勒的症状有所缓解。

　　这一系列动作快速而娴熟，如行云流水，四周的嗡嗡声渐渐低下去，所有人目不转睛盯着这一幕。

　　了空从怀中掏出一只细长的盒子，打开，从里面拈起一根银针，用白布擦拭过，缓缓刺入男孩某个穴位。

　　如此刺了几根，男孩终于恢复正常，软软唤道:“阿姆。”

　　阿哈抱住儿子，又是一阵大哭。

　　惊叹之声四起。

　　了空收起针，平和道:“你儿子这是病，叫癫痫，出生时伤到头部，或后天头部受伤引起的，目前还无法根治，只能缓解。”

　　他详细讲述了发病后如何急救，每一步这么做的缘由，极具耐心，讲过后问阿哈:“记住了吗？”

　　阿哈连忙点头。

　　了空道:“孩子发病后像你刚才那样把他的头窝在怀中是极危险的，帕勒到现在还未出事，确实福大命大。”

　　阿哈不由羞愧。

　　了空又道:“帕勒不是第一次发病吧，注意平时避免吃辛辣刺激的食物及甜食，少吃盐少喝水，不宜剧烈运动。另外，避免劳累，保证充足睡眠，尽量让孩子心态平和，切勿大喜大悲。可减缓病情发作。”

　　阿哈满面感激。

　　了空温和道:“以后切勿再提魔鬼不魔鬼的话，更不要把孩子发病推到别人身上。母亲是孩子的榜样，心怀善念，莫造口业，也是为孩子积福。”

　　没有一丝责备之语，却让听到的人无地自容。

　　众人想起刚才阿哈对阿依慕的辱骂，此时已自动认为是阿哈的污蔑，再看那个狼狈的女子，不禁心生同情。

　　了空走到阿依慕身边，看着那个怕冷似的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子，温和道:“阿依慕，帕勒没事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