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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叛逆(3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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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竽只是摇头。
许韬追问:“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
默然须臾,柳竽道:“我不喜欢孩子,因此不会生子嗣。”忽然笑起来,“现在明白了吧,如果娶我,男人不能纳妾,我还不为他生孩子,你说,哪个男人愿意接受?”
即使醉了,许韬也被这话震得消音半晌,才呐呐问:“这、不是故意刁难吧?”
“不,”柳竽一脸严肃,“这是最基本的条件。”
不喜欢孩子,所以不生孩子。
这话并不陌生,他曾听到过。朦胧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挣扎浮现,转瞬便被其他画面覆盖。
她说她不喜欢孩子,而她总是赈济老弱。
她在吴郡捐建学堂,让贫家儿童可以免费读书。
她有时巡视学堂,亲自询问学童有什么困难。
和孩子和颜悦色说话的模样,根本看不出所谓的“不喜欢孩子”。
是因为怕苦怕痛才不愿生吗?
本能的,许韬以为,她并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你究竟为什么不喜欢、不愿生呢?”他紧揪着这个问题不放,打破沙锅问到底。
如果是清醒状态,他必然不会如此,但醉了么,有什么说什么,势必要一个答案。
柳竽揉着额头,眉心微蹙,似有些不适,又似有些茫然。
“为什么?”她喃喃,陷入某种回忆。
“兄长消失后,我四处打听他的消息时,然后,无意中听说一件可怕的旧闻。”
许韬凝神倾听。
“有一年,某地发生水患,流民逃难到京城。有个男人流落至京城后,意外邂逅多年未见的妹妹和外甥,十分欢喜。因为妹妹和外甥在京城经过几年辛苦打拼,竟然小有家业,开了间杂货铺。他想靠着妹妹和外甥在京城混下去。
但妹妹和外甥对他的出现反应很不自然,很冷淡。
当年,为了给他这个兄长娶媳妇,父母把才十四岁的妹妹嫁给邻村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儿。那家穷,付了聘礼后就家徒四壁了,而且那男人性情暴躁,动不动就打人,十几岁的女孩天天被男人打。男人喝点酒就发疯,附近的住户经常听到他们家鸡飞狗跳。有一回,男人把女孩捆在树上打,差点打死人。
女孩儿向娘家哭诉,但已是一家之主的兄长从未为她做过主。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女孩的儿子长大。女孩十五岁就生了孩子,儿子是在父亲对他和母亲的殴打中成长的,对父亲满怀憎恨。
再后,某一年,这家人突然消失。
他们住在村口一间泥土房里,家里只有一间屋,一张炕,一家三口挤在同一张炕上。平时极少与村人来往,所以这家人的消失也没引起什么波澜。
又一年,这家的土屋坍塌,一群孩子到这里玩耍,然后在塌掉的土炕下发现一具尸骨,孩子们吓得惊叫四散,回家告诉了自家父母。
几个胆大的村民过来,挖出尸骨,从尸骨变形的头颅和残缺不全衣服勉强认出是这家的男主人。于是上报里正、县衙,但因这家无人,终究不了了之。
村里人纷纷猜测,母子二人不堪男人虐待,杀了男人,逃之夭夭。
女子的兄长听说此事已经是很久以后,听了也就听了,妹妹和外甥都不在了,他也不再关心。
没想到多年后,在京城相遇。
兄长想靠着妹妹和外甥赖在京城,妹妹不愿收留,欲给他一些盘缠,让他回老家。
男人很生气,想教训一下这对母子。
他悄悄向附近一名老者打听母子的情况,谁知老者听了他的话后大吃一惊,失声道:什么!他们、他们是夫妻呀,还有两个孩子,天天在铺子里玩,这里的人都知道。’
男人惊住,旋即想到报复两人的手段。
他向衙门告发母子二人乱.伦,案子骇人听闻,衙门很快判处两人死罪。至于男人,变卖了妹妹的家产,回家乡去了。
那两个孩子,随父母入狱,断案的官员说他们是奸生子,吩咐牢头把他们活活饿死。听说拖出牢房时尸体已经被老鼠啃得残缺不全了。”
许韬怔怔地听着,生生打了个寒战。
柳竽看着他,又像透过他看向遥远的地方,神色迷离苍茫:“那些大人如何且不论,那两个孩子,他们是无辜的吗?“
许韬嘴唇微动,说不出话来。
柳竽也不需要他回答,似在自言自语:“若说无辜,他们生而带孽,不容于世。即便能苟活下来,等将来长大,得知自己的身世,莫说别人,他们自己都嫌恶自己。罪恶的血脉如跗骨之蛆,终生无法摆脱,他们只能永远生活在痛苦的阴影中。
若说不无辜,他们又有什么错呢?降临到这个世间非他们自愿,他们幼弱纯白,什么都不知道,所有一切都是外界强加给他们的。全因他们的父母,才有那样的命运。
这个世间,有多少父母是合格的?十不足一二!他们生孩子为了什么?或是男女之事附带的结果,或为养老,或为所谓的传宗接代。有谁真正想过,孩子生下后该怎样抚育,如何负责?怎么让他心甘情愿地认为生于世间是件幸事,拥有当前的父母毫无遗憾?
血脉?呵呵!
哪怕是皇室血脉,能生下当今这种皇帝,都不值得延续!更遑论其他人,谁的血脉就尊贵到必须往下传?
若不能全身心负责,就不要生孩子,免得造孽!
我就是这么想的。生了,要花大量时间陪伴,花无数精力教育,我自认做不到,所以不会生,否则就是罪恶!”
许韬听着,说不清是震撼还是什么,哑口无言。
夜色阑珊,酒席已残,室内的灯光忽忽悠悠,照在两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醉鬼身上。
彭婉再次走进,看到两人的情况,命人扶他们去休息。
两人昏昏沉沉,任人摆布,一沾上床,便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都免不了一场头痛如裂的折磨。
昨晚说了什么,许韬没全部记清,但他记得昨晚问了很重要的问题,柳竽说了很重要的话,还讲了一个很惊悚的故事。
尽管当时醉意朦胧,他也隐隐知晓,那是她执意不肯成婚的症结所在。
他努力回忆,昨晚的画面零零碎碎浮现在脑海。
为何不愿成婚?
因为不想生育。
自己不想生,亦不准和她成婚的男子纳妾。
“这是故意刁难吗?”
“不,这是最基本的条件。”
她说这话时很认真,非同一般的认真。
他继续回忆她不喜欢孩子、不愿生育的深层次缘由,断断续续忆起她的话,她讲的故事。
心神凛然。
却并不能完全认可。
但他了解她,她是个意志坚定的人,她说过的话,想做的事一定会做到。
她说不要孩子,就一定不会要;她说不准丈夫纳妾,若男人生出别的心思,她或许还会主动送你姬妾美人,但一定会取消你做丈夫的资格。
她这样骄傲的人,是决不允许自己和普通女子一样,与姬妾之流并列的。
也就是说,要想娶她,就必须面对没有后代的结果。若不能接受,就趁早收起妄念。如果抱着娶了她再慢慢改变她、让她生下子嗣的心思,十有八九不会成功,到时再心生怨怼,只会伤害双方,成就一对怨偶。
她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多么惊世骇俗,所以才执意不婚。
哪怕终生不婚也不改变自己的想法。
他必须慎重思考,他真的做好准备、宁可不要子嗣也要与她在一起?还是只是单纯地心悦一下她而已?
这个问题对任何男人来说都是一个重大课题。
会令他们进退维艰,左右为难。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许韬。
他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昨夜的一句话:你的血脉就尊贵到非传下去不可?
不,一点都不。
他在心中回答自己。
他许家血脉,再庸常不过,完全不值得特别对待。
在他心中,已经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她更重要。
没有任何一件事,比拥有她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