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145、叛逆（28）

　　永安二十九年，南方百越人作乱，当地官员派兵镇压，不敌而亡，叛军声势浩大，短短数月，便占领徽地，连下几处重要城池，向荆州进发。

　　塘报传来，举朝震动。

　　皇帝拖着病体找群臣商议，最后，命江州刺史晁藩都督荆、江二州军事，剿灭乱军。

　　晁藩立刻率军驻扎祁门，指挥军队围攻被叛军占领的军事重镇安庆，并命许韬招募五千士兵。由于军情紧急，新军只训练了两个月，许韬便带人奔赴战场。

　　按晁藩的意思，是要许韬率军直奔祁门，许韬思考过后，经南昌过乐平，进驻浮梁。

　　事实证明，此举十分高明。

　　浮梁距祁门直线距离不足三百里，相当于祁门的大后方。许韬认为，祁门扼守要冲，地理位置险要，乃兵家必争之地，晁藩将大本营设在祁门，很容易遭到各路军队围攻。浮梁为祁门后户，倘有疏失，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才要想方设法控制浮梁，确保大本营的安危。

　　原本，晁藩对新军并不看好，一来，新军训练时间太短，二来，许韬是书生带兵。然而，出人意料的是，新军进驻浮梁后，十天之内与乱军打了三仗，三战皆胜，毙伤敌人数千，己方却只有一名军官受伤、二名士兵阵亡，还收复了德兴、婺源两城，战绩堪称辉煌。

　　晁藩喜不自胜。

　　此战让许韬成名，之后，他便驻扎浮梁，成为祁门的一道坚实屏障。

　　叛军与许韬交手后，不敢掉以轻心，大举进攻祁门之时，还专门派了英勇善战的大将常彪率领五万人攻打浮梁。

　　叛军来势凶猛，强攻之下，祁门外围的屏障纷纷陷落。

　　只剩下许韬驻守的浮梁还未丢失，成为最后一线生机。

　　许韬军奋勇作战，在悍将鲍安的配合下，施以前后夹击之谋，击败常彪，常彪身负重伤，含恨而去。

　　晁藩得救。

　　他上奏朝廷，为许韬和鲍安请功，许韬被封为四品建威将军。

　　身在京城的柳竽先后收到两封江州来信。

　　一封是她派去江州的掌柜所写，信中说了许韬封官的好消息，又提到一件事，许韬募兵时，曾向江州“柳记”借银两，掌柜毫不犹豫，把能借的全借了，此举冒险，然而收获也是巨大的，现在，许韬把为新军购买粮草的事务交给了柳记。

　　柳竽立刻回信大力赞扬掌柜的举措，并告诉他以后还是如此，凡许韬有需要，柳记全力支持。

　　第二封信来自许韬，先简单说了自己的现状，接着感谢她的“柳记”对他的帮助，并告诉她，待叛匪剿灭，他再立新功，官职还能再升一升，到那时，他就可以做她的靠山，她不必再看显亭侯府的眼色，时刻担心被出卖。

　　柳竽看过信后心中触动，她没想到他还一直记挂着这件事，感动之余，她回信给他，祝贺他升职，早料到他非池中之物，果然如此。并嘱咐他战事凶险，千万珍重，无论何时，柳记都会全力支持他。

　　许韬收到信，一字字读完，看了一遍，又看一遍。满室的灯光如氤氲在心上，暖暖的，间或绽放出一朵灯花，是无声的喜悦。

　　他把信折好，寻出前些日子亲卫送他却被他随手扔到一边的护身符小袋子，把里面的护身符换成信，贴身放在衣内。

　　从此以后，她就是他的护身符。

　　若没有她，他也不需要什么护身符。

　　此时的他一心只想歼灭乱军，还南地安宁，让她可以长住江南，再不必担心遇到什么危险，更不必在京城受人辖制。

　　然而，世事总是难以预料，这一年，久病未愈的皇帝驾崩，举国震荡，诸事忙乱，南方的战事反成了次要，暂时搁置下来。

　　京城百姓受到的冲击远比外地大，柳竽还未从巨大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就收到另一条消息：章晗病故。

　　章晗嫁入杜家，颇受宠爱，第二年便生下儿子，杜宾对她愈发爱如珠宝，谁知天妒红颜，孩子还不到两岁，佳人便因病离世。

　　国丧期间连丧事都没法办，杜宾只通知了与章晗亲近的几个人，简单吊唁。

　　柳竽见到杜宾时，这位曾意气风发的男人神情憔悴，面色含悲，亲手交给她一封信，道：“这是阿晗给你的，你看看吧。”

　　柳竽略略疑惑，拆开信看了看，原来，信中托付她一件事。

　　章晗进入杜家后，终究还是托杜斌找到了她的家人。

　　其时，章母已经改嫁，再嫁之夫有个女儿，没过两年，二婚丈夫也去世，一家子人再次陷入困境。

　　章晗派人找到他们后，把三人都接到京城。

　　长时间相处下来，章晗与没有血缘的妹妹颇为投缘，宛如亲姐妹一般。

　　儿子杜宾自会照料，母亲和弟弟她也求了杜宾多多关照，只有这位妹妹，她拜托柳竽，就像当初照顾她一样，把妹妹带在身边，将来为妹妹谋一份前程。

　　这个托付甚是突兀。

　　柳竽把信给杜宾看。

　　杜宾神色疲惫，眼圈发红，声音有些沙哑：“既是阿晗的遗愿，就麻烦你了。”

　　他这个态度，柳竽点了点头，没有拒绝，请人把章晗的妹妹叫来，准备直接带走。

　　章妹妹名叫彭婉，被人带来后，听了杜斌的介绍，什么话也没说，低头向两人行礼，乖巧地跟在柳竽身后。

　　柳竽心情沉重，出了杜府上了车，一句话也不想说。然而身边还带着个新人，未免显得过于冷淡，让人不安，正打叠精神想缓和一下气氛，却见女子默默地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交给柳竽，低眉顺眼道：“这是姐姐让我交给您的。”

　　“……”

　　搞什么？

　　柳竽揉了揉额头，忍耐着把信打开。

　　是一封全然不同于上一封的信。

　　只能给她看的信。

　　章晗嫁入杜府，夫君宠爱，正夫人优容，自己很快有孕，连家人也接到了身边，她以为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幸福。

　　特别是，她有孕后，始终待她温和正夫人提出，把她母亲和妹妹接进府里照顾她，让她保持心情愉快。

　　她心怀感激。

　　她为有这样一位宽容的主母感到庆幸。

　　直到有一次，她在花园散步，无意中听到大夫人身边的侍女愤愤不平道：“自从她来了咱家，把郎君的魂儿都勾走了，郎君有多长时间没来正院了？

　　原本还来陪夫人说说话吃吃饭，现在倒好，她一怀孕，竟干脆长在她那个院子了！这算什么，她怀着孕还能伺候郎君不成，或者，每夜让郎君伺候她？

　　好不容易郎君来一回，还对夫人说，要把她那老子娘接过来照顾她。他们算哪个牌面上的啊，夫人的娘家才是正经的亲家，正经的亲家都不进门，他们倒觍着脸
　　整日整日往府里跑，什么德性！夫人就是太好性儿了，才纵得她做张做致，要我说，早该给她立立规矩，惯得她！”

　　章晗心中砰砰急跳，眼前一片眩晕，然后，她听到大夫人淡薄的声音：“只为孩子罢了。”

　　侍女愤愤：“就是为孩子，也太过了！”

　　另一名侍女道：“且容她两日，能不能得意到最后还两说呢。”

　　大夫人声音平稳：“好了，有些话不必说在明面上，我们回去吧。”

　　待一行人离去，章晗几乎滑到在地。

　　从此以后，她开始对大夫人心怀警惕。

　　连对方因她而遭受冷落的内疚也消失一空。

　　大夫人对她依然如故。

　　温和优容，照顾周到。

　　连她母亲都不禁感叹能遇到这样的主母是她的福分。

　　直到孩子生下来，正夫人提出，把孩子抱到身边抚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