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136、叛逆（19）

　　路遇匪徒，柳竽不会提及显亭侯府，因为她知道，这个名号未必能震慑群匪，反而会成为她的催命符。而去官府就不一样了，待船靠岸，一行人略做休整，柳竽直接抬出显亭侯府的名号，到刺史衙门报案。

　　衙门果然不敢怠慢，上报刺史，刺史在刺史府接见了她。

　　刺史名施冲，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一方封疆大吏，手握重权，浑身精干之气，听她说完遇匪经过，道：“你一个女子，为何不好好待在家享受闺阁之乐，却要混迹于男人中涉险，显亭侯养不起你么？”

　　柳竽生平最厌恶的，就是听到这类话，面上却毫无异色，恭敬道：“回大人，在下小时候，就有人教导我，人贵而自立。侯爷好心收养我，却不是我放任自己当寄生虫的理由。十几岁我就可以养活自己，蒙侯府庇佑，乃有今日。本该我回报侯府，怎能成年了，还让侯府养我？何况，我出门为商事是一方面，另一个原因是寻找我兄长，并非为贪玩而涉险。

　　我想，我遇匪与我是男是女无关吧？换成男人就不会遇匪了吗？我以为，大人关注的重点应该是如何剿匪。否则，水匪猖獗，这条水路再不敢有人经过，于荆州、于大人、于百姓都非益事。”

　　男人哈哈一笑：“小娘子伶牙俐齿，这样吧，你和你的人先到馆舍安置，我会尽快派人处理这件事，把娘子的财物追回。”

　　柳竽暗松了一口气：“多谢大人。”

　　走出刺史府，她眉头微皱，心情沉重。

　　跟随来的人见状问：“刺史答应帮忙，公子为何愁眉不展？”

　　柳竽道：“回去再说。”

　　回到馆舍，柳竽让两个人到门外守候，这才道：“按说，荆州地界出现水匪，发生这么恶劣的杀人越货事件，他一个刺史责无旁贷，被人告到面前，至少该表现出愤怒、同仇敌忾或者因失职而自责的情绪吧，哪怕装样子也行，他却浑若无事一般，轻飘飘地说了句会帮我追查财物，让我在馆舍等就完了，这正常吗？”

　　底下人神色凝重，一个道：“他这等封疆大吏，在地方久了，一手遮天，哪肯轻易向人低头？气势盛些也正常。他肯亲自接见公子，并答应追回财物，就不会撒手不管，我们不妨再等等。”

　　另一人道：“他在地方，侯爷在京中，他想必也怕侯爷在皇帝面前说些什么对他不利，我看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得罪侯府，再等等看有什么说法。”

　　柳竽把目光转向许韬，许韬道：“那就等等。”

　　柳竽点头，令许韬带着剩下的几人去搜寻看有没有逃出来的幸存者，刺史衙门听闻，也来帮忙，一连几日，均无所获。

　　柳竽心中沉甸甸的。

　　这时，刺史府的四夫人、五夫人下帖邀请柳竽到刺史府做客。来人告诉柳竽，刺史的正夫人亡故多年，现今是四夫人、五夫人共同掌家，两位夫人都是京城人士，听说娘子从京城来，分外欢喜，特邀娘子一聚。

　　柳竽自然不会拒绝，换了一身新衣，随来人而去。

　　然后，在一座仿若宫殿般精美的花苑中见到一群莺莺燕燕。

　　四夫人看到她的装扮一愣：“娘子这是？”纤纤玉手上下比划了一下。

　　柳竽道：“因出门在外穿男装方便，所以我经常穿男装，并非故意奇装异服惹人注目，还请夫人见谅。”

　　旁边一位小娘子捂嘴娇笑：“这样一看，娘子倒更像一位翩翩美郎君呢。”

　　柳竽微笑：“娘子过奖。”

　　四夫人一一介绍在场的美人，换一个人，听到这么多数字说不定会头大，分不清谁是谁，柳竽记性好，只一遍就记住了。心中暗想：纳这么多姬妾，不怕精尽人亡吗？就这，还只是受宠的，有好些个没来呢。说来，显亭侯也是有妻有妾，但规模完全不能和施刺史比，这位施冲还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果然在地方就是任性。

　　本来其中一两位还对她怀有莫名的敌意，但柳竽是什么人，最擅长和美人打交道，没过多久，就把一群美人哄得乐呵呵的。在她身上，你完全感受不到一个美人对另一个美人的威胁，全是翩翩美少年对其他美人的呵护体贴，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到离开时，众美人还依依不舍，和她姐妹相称。

　　回到馆舍，一名手下兴奋地向她报告:“公子，咱们的东西追回来了，刺史府的人带我们去看了，现在暂时保管在码头的仓库中。”

　　柳竽：“真的？东西损失多少？茶和丝没毁坏吧。”

　　手下略犹疑，低声道：“茶和丝数量不对，不过又多了药材、香料等物，算下来，银子不但没损失，反而多出不少。当时，那将军说，这是从水匪那里缴获的东西，问是不是咱们的，我说是，想是水匪的东西和咱们的混一块儿了，不过，谁会细分呢，总归咱们没吃亏就是。”

　　其他人附和地点头。

　　柳竽迟疑片刻，认可了他的说法。

　　说实话，这一次花费不少，若全部损失，她真心疼。何况，回去后，牺牲的属下家属要优厚补偿，能不损失最好。

　　回到屋内，许韬跟进来，柳竽看他有话要说，让人守在门外，问：“有什么不对么？”

　　“处处不对。”

　　许韬眉头紧锁，压低声音:“那日我们在江上遇险，当时我就觉得那些水匪不对劲，他们太训练有素了，阻敌、冲击、控制对方的船，极有章法，却又好似故意留下一线生机让我们逃亡。而且，那日公子也说，你对刺史大人说起遇险的事，刺史毫不意外，还轻描淡写地笑着说为公子追回财物。

　　这些日子搜寻幸存者时，我听到不少关于这位刺史的传闻，此人敛财成癖，他到任后，在荆州处处设立关卡，收取费用。而且，像外地商人遭遇抢劫这种事不是头一次发生，若他无力阻止，怎能说出为娘子追回财物的话，并且还做到了？既然能从匪徒手中夺回财物，为何还频频发生水匪抢掠之事？”

　　天光暗淡下来，他的面容半隐在昏暗中，声音如从深渊传来，莫名惊心。

　　柳竽手脚发软，心底发寒，声音微颤：“你是说、你是说……”

　　“那些水匪就是官兵，他们抢劫过路商人，是刺史授意！”

　　犹如雷声轰鸣，重重劈在她的心上，她张口结舌，呆怔原地。

　　“这就罢了，问题是，他让人为娘子追回财物，不但不少，还多了许多贵重之物。难道仅仅是为了向显亭侯示好？

　　那为什么又让内眷请你，他这个位份，这个权势，有必要么？他为什么？”

　　心中惊涛骇浪一般，她跟着喃喃重复:“为什么？”

　　“他意在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