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扇屏》松溪

103、旁观（20）

　　宝蝉把杨婕的举动向钟辑提了提，钟辑浑不在意:“那怎么了，说说话而已，杨姐姐找我说话我欢喜得紧呢，你不要多想。”

　　宝蝉:“……”

　　在这个府里，谁都有可能对他不利，杨婕不会。

　　如果她是阿陌一流的人物，就不会冒着得罪国公府三娘子的危险为他洗脱嫌疑。如果她可以轻易屈就或收买，就不会与侯夫人、世子僵到那种地步。

　　从此至终，她都没想过讨好对方，缓和双方的关系。她不在乎，甚至不屑。就像一个冷眼旁观者，从未想过参与其中。

　　她与任何人没有利益冲突。

　　所以不会为了利益对他不利。

　　何况，她因他进府，从她进府的那一刻，两人就捆绑在一起。钟夫人的态度，只会让他们的联系更紧密。

　　不过这些，就不必与侍女说了。

　　当钟辑脸上再度出现黑眼圈时，杨婕交给他一份名单，每个名字后标有圈、点、圈中点或圈中尖儿等奇怪图案。

　　她向他解释，这里面哪些人比较忠诚，尚可信任；哪些人牵扯过多立场不稳；哪些人倾向于钟夫人或三娘子疑似被收买；在忠诚的人里面，也分了两类:“这些人维护公子，但如果有一天公子叛离国公府，他们是否会不离不弃坚定追随，就不好说了，他们把维护公子当做维护国公府，维护虞国公。”

　　她又点了一个名字:“只有这个，哪怕公子与虞国公决裂，被国公府驱逐，他也会跟随公子。”

　　钟辑呆呆地看着名单，心中天翻地覆。他的目光有些迟钝落在她最后点的那个名字上，迟迟想不起哪个人可以和这个名字对上号。

　　他在心中默念数遍，才依稀忆起，有个名字读音相近的男仆。似乎有一次，他偶尔听下人说，某某因家中亲戚生病，管事不允假，此人偷偷溜出府送药，被管事重责一顿，扔在下人房等死，十分可怜。

　　他心生恻然，觉得这是个有情义的人，便让人送了些伤药。事后，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直到某一天，他路过后园，有人跪在路边向他叩头，他才知晓，这人成了他院中一名小杂役。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

　　就这样一个人，现在，被女子特别标注起来。

　　他恍惚地想:是因为自己之前无意中一个微不足道的举动，让那人有了这样的忠诚之心？”

　　他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似乎不敢置信，又似乎深有触动，亦或还有别的什么。

　　旁边，杨婕道:“目前就这些，其他的人我暂时接触不到，无法置评。这只是初步判断，人心复杂，没什么会一成不变，仅供参考。公子心里有数就行，倒不必有太大动静打草惊蛇。”

　　原本，按她的打算，想用更长的时间做更详细的考察，可眼见小郎君又睡不着觉了，她只好把这个初步成果先拿出来。

　　初时两人不认识，因她在阿陌事件上的表现，他对她有些理想化的想象，觉得她能震慑魑魅，有她在身边，他就能安稳入睡。

　　但随着两人日渐熟悉，神秘感消失，想象褪色，心理安慰的力量也在减弱，他又开始失眠。

　　故，她不得不做些什么改变现状。

　　他不是总担心身边的人会害他么？

　　那她就帮他看清周围人的真面目。未知衍生恐惧，若迷雾驱除，一切了然于胸，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大家都是普通人，他还是站在高处的那个，哪怕国公府的情势对他不利，也没必要现在就怕得睡不着。

　　“像阿陌那样的，是极少数，这种人会有什么下场，公子已经看到了。这事的对其他人震慑远比对公子强烈。

　　只怕从此以后，再没人敢像他了。就是阿陌自己，我想若不是被抓住把柄，威逼利诱，也未必愿意跳到人前反咬公子。

　　毕竟，这是大忌讳。

　　别说他没得逞，就是得逞也没好结果。

　　双方交锋，最先牺牲的就是这种跳出来的小人物。

　　公子的身份是天然的优势，你对下人可以说有生杀大权，哪怕钟夫人或者其他人有什么鬼祟心思，也诸多顾忌，不敢明着来，否则也不会等到今天。

　　所以，公子暂且不必忧心，现在还未到睡不着的时候。”

　　是因为这份名单，还是她这番话，钟辑深深震动。

　　名单上的名字，很多都有偏差，不是正确的那个字，笔迹稚拙，犹如幼童。

　　可是，无人能够形容这份名单对他的意义。

　　无人能够形容。

　　良久，他平复心绪，问:“姐姐是根据什么做出这份判断的？”

　　他是听侍女说过，她在院中绣花时，常和院中下人闲聊。

　　闲话家常而已，又不是审问犯人，行为非常自然，毫无异样。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有些小丫头挺喜欢她，见她过来，主动贡献八卦。

　　若非宝蝉特意提过两回，他都想不到这方面。即便宝蝉提了，他也无法相信，那些白开水一样的家常闲话，能让她做出这样的判断。

　　他在府中这么多年都没法做出这样的判断。

　　否则就不会有阿陌那档子事儿了。

　　他问出自己的疑惑。

　　杨婕想了想:“瞎猜？”

　　“就像那次在船上揭穿你那个男仆一样，没什么特别根据，全凭瞎猜？”

　　“……”

　　奇怪的是，她这么说，他反而安下心来。

　　他想起自己最初对她的印象，敏锐。没有任何推理佐证，他脑海中就浮现出这两个字。

　　随着接触越多，这个印象反而越来越模糊，就好像离一个人越近，对她越熟悉，反而越看不清她的真容。

　　直觉是种奇妙的东西，像他凭直觉判定她是个敏锐之人，凭直觉在她面前不做假，凭直觉选定了她。

　　他清澈温润的目光望着她:“姐姐会一直帮我吗？”

　　她有些迟疑:“我不能确定。”

　　“那姐姐什么时候不再帮我？”

　　他以为她会说找到心仪之人离开他时，谁知，她道:“大概公子对我满口谎言的时候。”

　　钟辑一愣。

　　还未等他开口保证或辩解什么，她接着道:“如果是善意的谎言或者有本事隐瞒极深，不被发现，自然没什么可说。可若像你那个男仆阿陌一样，把说谎两个字写在脸上，还自以为是地在别人面前表演，蠢到让人无法忍耐，我只能离开。”

　　钟辑:“……”

　　他曾经的男仆阿陌，因为做过那样一桩事，不巧当着她的面，就成了反面教材，时不时被拎出来吊打，连他都怀疑，那人是不是真的很蠢……

　　隐藏很深，心机，狡猾，恶毒，一样不缺，按常理推论，和蠢沾不上边……

　　身边人反咬一口，入骨三分。

　　给他留下严重的心理阴影。

　　可再深的心理阴影，被这么反复吊打，也被打散了。

　　钟辑想想对她说谎而不被发现的可能性，不禁暗自警醒，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他忽然想到一个主意:“姐姐，我们重阳登高，到别院住一段时间怎样？”

　　杨婕怀疑地看他:“重阳早过了，你很喜欢永宁侯别院？”

　　“不，是我父亲留下的别院。”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眼睛发亮:“我把另一拨姐姐平常接触不到的人带过去，到时候姐姐帮我筛选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