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解卿心锁》追逐阳光

2、第1章

　　“姐，刚才在会上你什么意思啊？”严素音直接推开董事长办公室的门，刺喇喇地对正在签阅文件的严琼音道。
　　“你一个名牌大学出来的高材生，那么直白的话都听不明白么。”严琼音眼睛都没抬一下。
　　“真是活久见了，”严素音鼻子哼道，“只听说总裁是裁手下员工，没听说裁自己的。”
　　“总裁是你，我是董事长，现在董事长的位置让你坐你还嫌弃啦？”严琼音抬起头，咧了咧嘴角。
　　“当然嫌弃，你自己不是也嫌弃得扔给我么。不事先征询我意见就贸贸然在董事会上提议，你一言堂的态度，我就嫌弃得要命。”严素音一屁股坐在旁边沙发上，气哄哄地道。
　　“就权当可怜可怜姐吧，成天累月没个好好的休息时间，现在年过五十了，也该让我歇歇。”脸上一副倦容的严琼音淡淡地道。
　　“你不刚满五十么，正是干事业的黄金期呐……”严素音本来还想劝解一番，但想起她姐心中的结，不由得一阵悸痛，想说的话噎在喉头出不来，低落地道，“准备什么时候正式卸任？”
　　“等《陶院桃花开》发行之后吧。”严琼音撑了撑眼皮，把文书放在了一边。
　　严琼音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一家比较有名的国企，结婚后辞职，夫家出资让她经营了个小公司，从事明星经纪业务，捧红了一大批男女明星，“严姐”在业界名声相当响亮。丈夫去世后，她公婆为了让她从悲痛中尽早走出来，出巨资帮她成立了星罗传媒有限公司，她哪好辜负公婆的一片好意，为了让公司走上正轨为了让公司发展壮大，她天天忙得陀螺似的，经过十一二年的发展，虽说在传媒行业不能跻身前一前二，但名气也不容小觑，一年至少有一到两部反响强烈的精品问世。严素音是严琼音的胞妹，全国排名前一前二的大学毕业，曾是国家公务员，在一家生物研究所工作，后来被严琼音给拉到自己公司，成了星罗传媒公司的总经理。
　　“早早卸任干嘛去？回家带孙女么？安儿让不让你带还另说呢。”严素音嘴里的安儿，是严琼音的独子申屠安。
　　“他的成长过程中我都没怎么陪过，他就是想认女儿，他会让我去帮他带孩子？”严琼音自嘲地笑了笑。
　　“就是因为以前陪安儿陪得少，你现在得补偿啊。”
　　“在他的人生中，我还是继续做个旁观者吧，想跟他亲近一点他却跟块冰川似的，实在是没精力去应付啊。”严琼音神情一黯。
　　“那你干嘛去？周游世界？”严素音哼道。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工作狂怎么突然就撂挑子了，豪情壮志烟消云散。
　　“出家到三清宫，当道士去。”严琼音正儿八经地道。
　　“真的假的？”什么天外的话，严素音下巴都差点惊掉。
　　“我什么时候说过废话。”严琼音抬眼看了看自家妹妹，难得看到她这种撞见鬼似的表情，有点好笑。
　　“毫无端倪的怎么扯到出家了。”严素音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就是因为你平时不说废话，我才不敢相信呀。
　　“人生到哪都是一种修行，我只不过换了个修行的方式而已。”严琼音云淡风清地道。
　　“姐夫去世都有十几年了，你也早该走出来了吧。”严素音半晌才悠悠地叹道。总把她当女强人看，原来内心也是柔弱的，只不过是一直强撑着没表露出来罢了。
　　“是早就走出来了啊，没走出来我还能活到现在。”严琼音眼神透过对面的落地窗，不知是在跟窗外的蓝天说话还是在跟严素音说话。
　　“既然你撂挑子，那我也不干了，我人生中也有最想做的事。”严素音赌气地道。
　　“你想干嘛？”严琼音回过头柔声问道。
　　“我不满足于当你母子俩的厨娘，我要去考国厨，好好研究咱们国家的各个菜系。”严素音理直气壮地道。
　　“你一个名牌大学生，生物学博士，要改行去当伙夫？你对得起咱们县的父老乡亲么。”严琼音嘴里虽这么说，脸上却没什么惊讶的表情。
　　“我想当厨师关全县父老乡亲什么事？”严素音翻了个白眼。
　　“当初你考上名气那么大的大学，是咱们县开天辟地第一人，全县人民为你放的鞭炮响了一个多礼拜，天都快震塌了，哦，你现在想胸前围块孝布头上戴个无常鬼白帽给咱们县当形象代言人？”
　　“别道德绑架我，都什么年代了，谁记得那一茬呀。你都想出家了，还好意思指责我。”严素音心虚地道。
　　“好吧，互相理解，理解万岁，我不反对你的人生大计，但眼下的担子你还得挑着，做伙夫的事先缓缓吧。”严琼音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
　　“为什么不让安儿来坐？”严素音向严琼音的座椅抬头示意道。
　　“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他那种德性的人能一下子坐在这么。”严琼音平静地道。
　　“你才装糊涂呢，他实际上是个什么德性你不知道啊，怎么就不能坐了？”严素音差点咆哮了，想是有些事情忍在心里好久，要爆发出来又强压抑着，憋得难受。
　　“他在公司的名声臭气熏天，总得先留段时间让他洗洗一身的污垢吧。等老爷子那边彻底死了心，你把担子丢给他我没话说，”严琼音强调了一句，“当然，首先他得有那本事。”
　　“咱爸是早就化成泥了，你说教书育人一辈子的郏静兰女士会不会诈尸啊，两个引以为傲的女儿，一个要出家当道士，一个要炒菜当厨师，亏得是死了，依着她禀性，没死也得被咱们给活活气死。”郏静兰是严琼音严素音的亲娘，曾在她们老家县城一中当教师，年初刚去世。
　　“你欠……”严琼音眦牙咧嘴想骂，突然又止声了，叹了一口气，“你还是出去忙你的吧，别碍我眼，跟你呆上五分钟，我得白白修行四五年。”
　　“嗤，人家当道士是修行成仙成神，你就别痴心妄想了，肯定是修成妖修成魔。”
　　“你积点口德吧，事情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就是心里不能原谅也别口无遮拦，不说死者为大，别忘了，毕竟也是你的亲娘呢。”严琼音瞪眼道。
　　“嗯哼，不劳你提醒，她在世我不都是妈妈妈的叫么，含着热泪叫过，嘶心裂肺叫过，下着跪叫过，晕了在医院叫过，从来都是喊她妈呀，又没喊过她大婶也没喊过她阿姨。”严素音在她姐手上的签字笔落到自己身上之前赶紧闪身开门出去了。
　　严琼音喟叹一声，放下高举在手中的签字笔，四下打量着自己的办公室，越看越觉得陌生，最后盯着对面窗外的蓝天，陷入了沉思，脑海里跟放电影似的把自己几十年来的过往重播了一遍。检视自己走过来的路，严琼音不由得犯起迷糊，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
　　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一家都想打破头挤进去的国企，上班不久就碰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结婚后不久就辞职，一年后为夫家添了一男丁，事业心强不甘于当家庭主妇，老公便全力支持她出来工作，经纪没当几年就在业界声名大震。老公去世后，公婆出手就是大手笔地鼎力资助她开传媒公司，十年没到，公司风生水起声名显赫，在事业上应该是成功的吧。
　　可是，严琼音还是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不牢似的，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年轻那会儿因为工作忙，夫妻俩一直把儿子交给家里保姆们，老公去世后又丢给老家的老娘，儿子从小就跟她不亲，再怎么去讨好儿子，儿子都跟她隔了重山似的，走不近。一生的挚爱，没沿没边宠着自己的老公英年早逝，让她的心一直在滴着血，梦里常逢，醒来更痛。儿子大了，想弥补对他的愧疚，圈在身边亲近亲近，却因为儿子长相是老公的翻版，睹儿思夫，让她只得刻意去回避，母子关系更是不冷不热。
　　严琼音公公创办的企业是食品加工的领头羊，行业翘楚无出其右，按理来说让自己儿子进驻家族企业是水到渠成，可是嗅觉灵敏的严琼音察觉到周遭危机四伏，找不到的角落里有双狼眼一直在狠盯着她母子二人，她不得不谨小慎为，远离她公公的事业圈，宁愿披荆斩棘另起炉灶，为儿子开创另一片天地。她公公自然是巴望着孙子能进自己公司打理生意，传承衣钵。为了让公公对她的儿子不抱希望，严琼间不得不费尽心机，甚至不惜往自己儿子身上泼脏水。她的心，儿子这边不懂，公公那边又不能让他明白，这么多年来，虽然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可已是精疲力竭，形神俱惫，心中的孤独感越来越强。
　　机缘巧合，因公司拍戏的原因，严琼音和道家有过几次来往，跟几个坤道聊了几回天喝了几回茶，没想到竟迷上了道家修身养性的思想，深陷其中一法不可收拾。自己的前半生不知是在为何忙碌，不知是在为谁忙碌，为事业拚命证明了什么价值，事业越来越红火，人也越来越忙碌，为忙碌而忙碌，灵魂也就被自己抛得越来越远。
　　如果前半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那她已经做到了，而且还相当不错。但后半生呢，怎么排遣心里的孤寂，怎么填满心里的失落，怎么消除一身的疲惫？幸而，她找到了道家，找到了自以为能安放灵魂的地方。
　　严琼音是个心性刚强的人，想到什么就要去做，干净利落，做事绝不拖鱼带水，而且九头牛拉不回，所以严素音在董事会上一听姐姐的提议，顿时就慌了手脚找上门来。明知道无法改变严琼音的想法，严素音还是要上门来闹一闹，至少刺激一下这个女强人让自己心里平衡一点。
　　严素音出门，拢了拢一丝不乱的头发，转眼见严琼音的行政助理杨晶莹刚过去，便喊住了她：“杨秘书，麻烦去制作部帮我叫下申屠安，让他赶紧的去我办公室。”
　　“申……申部长啊？”杨晶莹脸上有些迟疑，两脚顿时变成了千斤坠似的。
　　“严总儿子啊，你不认识？”严素音抬眼问。
　　“认识认识。”杨晶莹这才撇着嘴不情不愿转过身，步履艰难地踟蹰前行。心下在腹诽，她是你亲外甥，你打个电话不就上来啦，干嘛折磨我这种小人物去请那尊菩萨呀。
　　“我让你去喊下大少爷，又不是让你去见阎王爷。”严素音见杨晶莹那蜗速龟步，顿时秒作狮子吼。
　　“好咧好咧。”杨晶莹心里腹诽，你还不如让我去见阎王爷呢。
　　杨晶莹秉着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心态，下了电梯一路小跑赶到后期制作部，庆幸的是申屠安没在办公室，只有他的助理汤倩在。
　　“杨姐，找我们申部长？”汤倩热情地迎了上来。
　　“没在是吧。”杨晶莹长舒一口气，往申屠安办公的套间探了一眼。心里狠狠鄙视了申屠安一番，公司里董事长和总经理都不搞特殊化，两人的助理办公地方都是紧靠老板的单间，这个申部长倒是会摆谱，办公室用起套房来，进来就有助理挡驾。
　　“去了配音组，不过刚才特效组的袁组长也来找过，现在可能在特效组。”虽然很反感杨晶莹那颐使气指的神态，汤倩表面还是很和气地应道。
　　“那好，你跟他打个电话，说严总要见他，让他马上去严总办公室。”杨晶莹感觉自己天姿国色，在这位长得实在太乡土味的汤倩面前优越感相当强。心里在想，这个申部长虽然整天一副阎王爷表情，长得却是人模狗样，是公司里姐姐妹妹意－淫的对象，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千挑万选，选个这村姑般的汤倩来当自己的助理，实在令人费解得很，果真是个怪僻多多的怪僻男，怪僻大帅男。
　　“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上面的旨意还是你亲自传达比较好吧。”汤倩心里也是一阵鄙视，你们这些人模狗样的妖精搞什么嘛，明明喜欢我们申部长喜欢得不得了，来我们制作部却一个个跟赴鬼门关似的。
　　“严总就让我传个话，没有别的交待。”杨晶莹皱了皱眉道。
　　“是马上要当董事长的董事长妹妹严总找他么？”汤倩满脸堆笑地道。不过她的笑比较另类，人家笑起来嘴角往上微翘，她倒好，一笑嘴角便往下叭啦，跟哭似的，十分怪异。怪异妹搭档怪僻男，星罗公司一绝。
　　“你说绕口令呐，公司有几个严总啊，”杨晶莹拿腔作调的，“小道消息别到处乱传哈，要是让柳部长听见了，有你好看的。”
　　“柳含烟找我么，为什么她不亲自来？”门口突然响起零下四十度的声音，瞬间把杨晶莹给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