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feit（神话）》崇致

59、Just……

　　她发现自己最近已经有点适应这种生活了。
　　虽然源头很难说明，但是这或许是因为脑子放空的杀戮实在太多。在这片灰色中，她不知道自己杀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带领别人杀了多久，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杀……
　　她甚至开始觉得这也挺好，至少不用去想别的东西的时候，那恶魔出现在灰地的堡垒中，朝刚刚下了战场的她说：“哎呀，你看起来样子还不错嘛，赞莉雅。”

　　她无喜无悲地抬头看，预料之中的人出现了。不，应该说是恶魔——灰紫色眼睛的统治者出现在偏远的堡垒区，居高临下地看她。
　　赞莉雅发现自己心态很好，好得离谱，她只扯了扯嘴角，说：“好久不见。”
　　“已经3年了。”霓说，“是有点久，但换班的时间到了。”

　　高大的恶魔对她有主宰的权力。赞莉雅缓缓站起来，脑子下意识捕捉到一个词：“换班？”
　　霓耸耸肩说：“嗯？难道你还舍不得这鬼地方？我知道，灰潮没有停止的时候，毕竟他们都是些……死人。但是你总需要休息的嘛。疯了的话，我也会很难办的。”
　　她大概理解换班的意思是去休息，虽然根本不想休息，但是她又不能违抗命令，于是就叫来魇影，随着霓往另一头走。堡垒是为了抵御灰潮——已经死去的人们的怨念而建立的前线堡垒，在这满是灰色的灰地逐渐被侵蚀成一个颜色而崩坏，但仍然很大。她们俩就只是这么走着，半晌霓才说：“给你准备了房间，啊，还有些交代给你的事情……”
　　她一边说着一边递过来包裹。

　　赞莉雅沉默接过，直接在霓的面前打开来看。这包裹里有一把钥匙，一大份……清单，以及一些闪亮亮的通用货币和身份卡。她还以为是什么任务，仔细一看清单，顿时反应过来：“这什么？”
　　“你的事情啊。”霓说，“对了，绣花倒是可以晚点给，但是花园一定要记得打理干净哦。”
　　“为什么我要做这样的事情？”赞莉雅抓狂道。

　　“因为我是霓。”恶魔说得理直气壮，好像假期给人布置暑假作业那样给了赞莉雅几百份十字绣图谱的人不是她，“而且，我是你的上司啊！这是工作，有何不可？”
　　“你这根本是滥用职权！！！”
　　“你就当这是工作嘛！”霓根本不在意她的想法，严词说：“你再抱怨就再画十副图样给我。”

　　赞莉雅看见这些满是碎花，大红大紫的图纸，内心一阵崩溃。就算是绣十字绣——女战神认命，可他妈的这也太丑了吧！恶魔的品味实在差得离谱，下属一阵腹诽，还是收了下去。
　　她随着霓的脚步走。恶魔的蹄子在地板上随着马蹄声踢踢踏踏，魇影跟在很后面，给两人聊天的空间。她实在被搅得心情全无，闷头在一边看窗外的灰色。
　　霓冷不丁说：“心情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她说。

　　能怎么样？什么也没有变化，她接受现实。地底没有雨，实在太可惜。
　　霓的尾巴在一边摇来摇去，赞莉雅在她说话之前打断她：“不用关心我的感情生活。”
　　“我为什么要？”霓很快接口。那漂亮的，比她还要高大的女人在那凶恶的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恶魔低声细语：“啊，我不会读心，只是眼睛告诉我的。”

　　“我讨厌你的眼睛。”赞莉雅直言不讳。就算恶魔是她的主人，她也不会改变性格。当然，霓也没有生气，只是哈哈大笑。她活动了一下肩膀，就说：“就算你讨厌也没用。我可很喜欢哦——对了，你是第一次用这个吧？”
　　她们俩站在传送阵上，下面有两个恶魔一脸不可思议看着霓，察觉深渊的主人的眼神，一瞬间就畏畏缩缩低头不敢看。赞莉雅点点头：她知道这是传送阵，但是只看过传送过来的东西，自己则没用过。当初她来这里，是霓直接一次元船把她砸在灰地的。
　　霓低声说：“适应一下。”

　　她朝下面的恶魔点点头，恶魔连忙灌输魔力，催动魔晶来发动传送阵。她顿时感到头重脚轻，但这在预计范围里。直到落到地底的地面，她也没改变什么表情。
　　霓却换了个样子。她变作娇小少女，笑嘻嘻地朝前走，一边说：“我带你去宿舍。”
　　“宿舍？”赞莉雅皱眉说，并猜测那是什么住所的地方。霓也不多解释，出了传送所，带着她一路扎进人流（准确来说是几百种不同的非人类组成的洪流里），一路儿走。尽管契约的时候接受了地底是个多民族居住的城邦，但赞莉雅还是微妙地感到吃惊。

　　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一路跟着霓走。她们费了好大劲才到了“宿舍”——赞莉雅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根本是间独栋小屋，但有人才进去。
　　赞莉雅低声拒绝：“我不喜欢和别人……住在一起。”
　　“啊，当然的。”霓笑嘻嘻说，同时伸手握住门把，熟练地调节把手。她转了两个圈，又往回转，才说：“记住这个数字。”

　　门把转的时候门口的数字也在转，落在74这个数字上。霓推开门，自个儿往里走。赞莉雅吃惊地发现这房子里面还有个房子……不，准确来说，这是个异空间门。在这门内，连接的是一个普通的房间。但这房间很奇怪，她不知道怎么形容，只能跟着走进去。
　　“啊，这是客厅，这是你的卧室……”霓给她说明一部分，眨眼说：“本来嘛，灰地的副帅应该有一套房子的。不过咬咬还没时间给你开，你先住这也不错。”

　　这房子小的可怜，她搞不懂大部分东西怎么用，霓只留下说明书就跑了。她本来想说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么充满社交功能和分区明显的房间，但鉴于这些东西都是需要了解的，她只能接着了解。她只想要一个卧室，可霓硬塞给她厨房和客厅，还有一个阳台（阳台外面风景很不错，但是肯定不是主都的风景就是了）。
　　她花了一些时间适应这些房间的布置，学习电器的使用。这还蛮古怪的，这些东西虽然她从书上看过，但第一次用实在是有点困难。就在她试着洗衣服的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
　　赞莉雅满头雾水，只好又放着洗衣机不管去开门。

　　她发誓这绝对不是她想的那种生活，绝对不是——至少是给恶魔当苦工，而不是在这里研究电器！但外面就站着一名恶魔。她长的十分娇小，头上的角比她的角大两倍。赞莉雅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小角，低声问：“有什么事吗？”
　　“您好呀！”小恶魔笑眯眯，将手上的土豆派递给她：“欢迎入住哦，邻居！”
　　她蹦蹦跳跳跑了，留下赞莉雅一个人对着土豆派满脸问号。地底的特色持续了三个月有余，这段时间赞莉雅一直在适应地底的规则，和被几千号邻居轮流送各种吃的东西（至少有个好处，她不用去接触厨房电器了），学会用冰箱和微波炉。她感觉自己都快胖了，而且十分迷惑：
　　地底到底是什么奇怪地方？

　　女战神会不会胖不知道，反正她下去接班的时候，十字绣只绣完了一半。霓宽宏大量，让她一边打杀……一边继续绣十字绣。赞莉雅在空闲时候就坐在板凳上绣十字绣，绣完这部分，霓又让她将十字绣做成衣服和抱枕还有桌垫。她烦不胜烦，但是也只能照做。
　　三年又三年，曾经什么都搞不懂的女战神也知道地底是什么规则，她学会搭地铁，学会种花，学会做饭送给邻居，还学会参加同事酒会。十字绣绣了几千张，衣服则做了好几套——全不是她的规格，不知道霓做给谁穿。
　　三年又三年，女战神在地底活得很好。恶魔的角长得越来越长，她熟门熟路去找修角店。
　　三年又三年，霓一直没问她那个问题。

　　直到她自己忍不住问起来：“你难道就不担心我吗？”
　　霓暧昧轻笑：“担心什么？你觉得我俩关系需要用这么暧昧的词吗？这不太好吧？”
　　赞莉雅恼怒起来，但也没说什么，只说：“难道上司不应该担心下属的精神状况吗？”
　　“担心这个？你觉得我们恶魔是婚介所的吗？”霓反问她，“你自己的问题难道不清楚吗？你什么也不说，你不想，难道这也是上司的考虑吗？”

　　她于是沉默。半晌霓才说：“唉，是我考虑不周……”
　　“什么？”
　　“下属这种东西啊，就是废物啊。”霓语重心长说，“是离开了我连配对都找不到的那种。”

　　赞莉雅知道她在故意激怒她，可一个轻飘飘的玩笑几乎落不进心里，她什么也不想，只模模糊糊想一下，不敢多想，但仍然看向远方。她闷声说：“我没有那方面需求。”
　　“那我应该担心什么？”霓反问她，“担心你□□没得发泄，憋出问题来，还是一个长情的想念应该说给我听，因为已经没人好说了？赞莉雅——你想说。”

　　赞莉雅的背短暂竖起来，像一只刺猬。但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叹气，然后拿起剑——她又走进战场，黑色的背影消失在灰尘中。霓只是看着她的背影，耸肩说：“你记得她，你只是假装自己不在意。”
　　女战神当然听见，但也假装没听见。
　　她不知道自己这算放下或者是很在意，但说老实话，她不伤心。赞莉雅遥望灰潮，想起霓说的话：这些都是死去的人们所凝聚出来的思念，是死者向生的思念。它们永远不会消失，除非有人消灭它们……

　　只要杀下去，也许就能在灰潮中看见她。她没能杀死她，这一次，则一定会……
　　只是这样的信念支撑她，只是伪装也说不定……
　　女战神消失在灰色的尘埃中，一点儿思念则湮灭，谁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