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成为怪物》故人行知

193、第四章，我知道一个人是很孤单的（郑雨扬）

　　暑假的某一天哥哥领着我和天骐出去玩，晚上我们先把天骐送回了家，哥哥牵着我的手，问我要不要和他散步，灯影下，我漂亮的哥哥对我露出温柔的笑意。我点头，雀跃的应下。长街遥遥，很多人都会回头打量牵着我的人，我知道，我的哥哥很漂亮，漂亮的让人脸红。
　　这是我的哥哥。

　　小区门前就要分离，意外的他拉住了我，蹲下身子，如同叹息，他看着我，鼓起勇气说：“扬扬，哥哥有件事要告诉你。”
　　我大致上能猜出来他要说什么，盯着袋子里的礼物，我问他：“哥哥，你要走了吗？”
　　“嗯。”他浅笑着回答我，伸手擦去我额边的汗珠：“哥哥要去国外念大学，大概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回来。”
　　“长多？”
　　“六年。”
　　“哦。”我算了算时间，那个时候我……都初三了。

　　六年真的很长。
　　纵使是我也明白……六年，是很长很长的一段岁月。
　　他答应我会经常和我视频通话，也答应了我会定期汇报学习情况，一直都是这样，无论我说什么，都答应我。
　　哥哥他一直都很疼爱我。
　　即使我并不是值得他疼爱的弟弟。
　　走进小区，我和哥哥分开，习惯的给他打电话说到家了，电话挂断，四面一片寂静，我蹲在漆黑的家门前，失声恸哭。
　　我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我知道，他一定走的很远。
　　哥哥他拥有我这一生都触及不到的广阔天空。

　　哥哥走了，我还要生活。
　　天骐，耀凡还有我，我们三个常常会从家里跑出来，一起出去玩。
　　哥哥临走前给我们买了很多东西，直排轮，滑板，篮球，足球，棒球，羽毛球，网球，游戏机，游戏卡，平板，电脑，各种图画册和书本。
　　别人有的我全都有，别人没有的我也全都有，我的父亲给不了我的，哥哥全部都给了我。哥哥总是会把好的东西交到我的手里，因为有哥哥，我什么都不怨了。
　　家里有弟弟，还有妹妹，平时妈妈为了照顾他们两个就心力交瘁，爸爸又要顾家庭又要顾工作，两个人没有时间理会我，我能赖与生存的朋友和玩具，全部都是哥哥给的。哥哥把完整的生活锁链送给了我，他教我怎么面对郑家那些人。教我怎么自己一个人活下去，叫我一定在人潮中好好保护自己，无数次的教我莫要为了意气和家里闹翻。
　　他什么都能教给我，什么都能买给我。
　　盯着手中的玩具和书本，我开始迷惑。
　　开始委屈。
　　我什么都有……

　　可是……
　　可是哥哥！！
　　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呢？你明明知道，就算我舍不得爸爸妈妈，只要你一句话，我肯定会陪着你，无论什么地方我都能陪你去。可是为什么呢？你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我，然后自己一个人走的那么远？我没有不幸福，我真的很幸福，可是越是感觉到幸福就越觉得抱歉。
　　我很清楚，我不傻，你可以不理我，可以对我不好，可以漠视我，可是……你没有。
　　你跟我说，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你说我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遇上了就相互取暖。
　　所以，我不明白……
　　一直都不明白。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要求我留下来陪你？
　　哥哥，你为什么从来都不任性？

　　这些年讨厌鬼经常会拿东西过来找我，生日，新年，或者是闲暇的时候，总有一个个大箱子送到我手里，里面装满了哥哥给我的礼物。每每得到箱子，我就会想起从前的事情，哥哥告诉我，对于物品的挑选和品牌的辨识也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所以我用的东西永远都是最好的，从小就是这样……只要哥哥在我身边，我用的东西就永远都是最好的。
　　没有人比得上我。
　　我是被哥哥放在心尖上的弟弟。

　　上初一那年，哥哥又托讨厌鬼给我带来了一箱子礼物，我没忍住就问他：“哥哥什么时候回来？”讨厌鬼摸了我的头发，宛如叹息：“大概明年吧。”
　　“可是哥哥说要去六年……”
　　“他说的话你也信，他肯定是想要给你惊喜，等着吧，你哥哥就要回来了。”
　　我相信了他的话，就这么耐心安静的等待着。

　　那年暑假天骐告诉我，他去了英国，见到了哥哥，我当时恨不得撕了他，这混蛋小子居然不带着我一起去。他告诉我，哥哥过得很好，肉眼可见的那种好。我知道，我每个月都会定期和他视频通话，事无巨细，他什么都会告诉我。
　　回家盯着屋子里面各个国家的广告衫，还有各色代表物品，有时候沈耀凡来我家过夜看到我的房间，还以为出去环游世界的人是我。
　　我倒是想去，可是不能去……

　　小时候在哥哥家看到过一柜子的奖状，奖杯。心底对这样的场景有向往，可惜我不是哥哥没办法永远的霸占了第一名，所以一旦拿了第一，我就留下试卷和奖杯，然后等着聊天时间的到来，再兴奋地把事情告诉他，每次成绩上有精益，他会叫肖谷哥哥给我送一套很有意思的书，他真的会为了我的进步感到惊喜，也会真的奖励我，哥哥永远都是哥哥。

　　可是相比较下来，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个好哥哥。雨晴的出世就代表雨轩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下降，我出门玩的时候总不能带上这个孩子，天骐和耀凡也都是急性子，拖着个小鬼，根本就不科学，索性他也不怎么闹，那天晚上，我闲来无趣就把这事和我哥商量了。
　　我哥在那边不怀好意笑了两声：“你觉得，你弟会不知道你那些心思？”
　　“我……”我语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然后我哥就飘飘然的开口：“双休呢，不能抽出一天时间陪你老弟？骗谁呢，你个臭小子。”
　　“哥，你能不能不损我。”
　　“要你哥不损人那是不可能！！”那头肖谷哥哥欠揍的呼喊高扬，我透过镜头能看到他们两个的打闹……虽然只有一个，我哥的身边也有了朋友的陪伴，可惜是个二百五。

　　挂断电话，第二天，我敲响我弟的房门，问他要不要和我出去玩。他呆呆的看了我一眼，然后高兴的点头，说是带他出去玩，不过是照猫画虎，把从前我哥对我做的事情，再对这个孩子做一遍。
　　学着我哥的样子在网上给他买了同款的直排轮，领着他在小区楼下玩，教他玩滑板，看展的时候告诉他这些东西是什么，有空的时候再领着他去陶艺教室上两堂陶艺课。我把从前我哥对我做的事情算数复刻到他身上……展馆里，盯着四面由父亲带来的孩子，我牵着我弟的手陷入沉思。
　　为什么这些父亲做的事情要转移到兄长的身上？

　　问过哥哥的意见之后，我去找我爸，我要问他为什么不带着雨轩去科技馆，去生物馆？父亲的角色我怎么能代替，我是哥哥，不是他的爸爸。
　　我也知道爸爸喜欢雨晴，可是雨轩也是他的儿子，是他娶了我妈之后，名正言顺生下来的儿子！
　　我本以为我会对着我爸发火，可是我没有，莫名的平静的把这件事和他说了清楚，他似乎也能够理解我的想法，第二天就带着雨轩出门。
　　他们走后我妈靠在门框边看着我，像是在询问我。
　　“怎么了？妈。”
　　“你爸可能需要指导，毕竟他没有拥有过父爱。”
　　像是赌气吧，我冷笑：“我哥也没有拥有过父爱，可他就知道对我好。不过是人性而已，老妈你又何必为我爸找借口，谁还能不清楚啊。”
　　“扬扬……”我妈蹙眉：“不可以这么说爸爸。”
　　我盯着窗外纷纷扬扬的春花说：“实话都难听。”

　　我妈一脸无奈的靠近我，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她说：“你爸已经得到教训了，你哥不告而别消失的无影无踪，你认为你爸爸心里没有想法吗？”
　　“难道爸爸现在痛苦，就能抵消掉我哥从前的难过吗？”
　　“扬扬！”我妈就是这么温柔的女人，连发火都带着女人似水的柔然。
　　我没有再说话，这个家永远都是这样，我不指望他们能有多么深刻的反省，只要他们不要再去恶心我哥，我也就什么都不计较了。

　　那天是周末，我爸开车带我们一家去了游乐园，我们在那里遇上了哥哥的生母谢阿姨，还有她的丈夫和女儿。
　　知道吗？他们俩个终于不再吵了，那次在讨厌鬼的演奏会上见到，他们两个终于不再吵了，因我哥彻底消失了，他们两个也冷静下来。
　　曾经撕破脸的场面于此处停止，哥哥，你知道吗？他们发现自己失去了你，所以才会这么平静。你绝对不要再被他们抓到了！

　　天骐因为要练琴没空天天陪着我和耀凡疯，我每周都要去赵师傅那里练武做功课，时不时也要撇下他们两个。就沈耀凡成天乐呵呵的啥也不干，抱着篮球能从太阳升起打到太阳落下。天骐家里也多了个弟弟，他一脸无语的过来和我报告这个消息，他叹气说自己还以为是个妹妹呢，作为一个拥有弟弟妹妹的哥哥，我只能诚实的告诉他：“其实弟弟妹妹没什么差别，除了他们哭闹起来的声音不一样，其他的没有什么不一样。”
　　这是实话，雨晴虽然是妹妹但是我也看不出她和小时候的雨轩有什么不同。
　　盯着被爸妈哄着的雨晴，我伸手按住稍显落寞的雨轩的肩膀，寻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带着这小子去做陶土。
　　教室里面昊然哥哥正在接待孩子们，哄闹不堪，他自己比孩子们还要崩溃，想着从前我哥在的日子……唉……
　　郑家的孩子在艺术方面都没啥天分，我盯着雨轩手里的古怪娃娃，申请了老师过来教导。

　　店里有个叫做惜君的孩子，我听昊然哥哥说，这个孩子的名字是哥哥起的，大师兄家二胎叫做‘瑜希’也是哥哥起的，还有柳予安家里的两个孩子……
　　姚瑜希。
　　姚惜君。
　　柳宸熙。
　　柳惜聆。
　　突然有点苦涩，我哥将会有很多的弟弟妹妹，我再也不是他唯一的弟弟……等我长大了，我哥是不是就不会对我那么好了？是不是会对这些小孩子更好？
　　毕竟我和我哥也只认识了那么短短两年的时间，其余的时间里，不是在猜忌之中幻想着，就是在悲伤的角落里痛恨着。

　　说句实话，一开始我并不打算和那个‘哥哥’交好，妈妈和爸爸结婚带着我回去郑家的时候，我其实很害怕见到那个‘哥哥’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爸爸也不曾在我们面前提起过他，回国的时候才偶然提起，让我做好心理准备。当然，我也记得，当时爸爸说，‘哥哥’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不会和我们一起生活，叫我们放心。
　　我开始好奇。
　　这个‘懂事’的‘哥哥’是什么样的人？
　　我们身上有相同的血脉，他会是什么样的人？

　　于是那扇门在我面前打开了，漂亮的让人惊讶的男孩子出现在我眼前，我能察觉到那个‘郑家’里不自在气氛，这个‘哥哥’一出现就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也把所有人的风头全部盖过，他眉宇一动，我几乎能看到星光的颜色。
　　真的，很漂亮的人。
　　举手投足之间带着高雅的气韵，我觉得他和这个‘郑家’格格不入。过分的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傲气在他眉眼暗藏。
　　一瞬间就改变了这个家里颜色，他是个可以影响所有人情绪的怪物。
　　没有恶意，我察觉不到他的情绪，他是个很高明的人。
　　他对我没有亲近的意思，可是也没有恶意。眼底里的不是冷漠，仅仅只是保持距离的陌生，他并不想要和我们认识，客套的问候，靠近的言语。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记得他说的话‘别人都在看我们的笑话，不要丢脸。’
　　我知道……因为我是个私生子，所以我清楚，这个家里有很多人想要看我的笑话。
　　爸爸他不会保护我，他连他自己都保护不了，更何况是我呢。

　　奇的是‘哥哥’他保护了我，至少他在郑家的每一刻，我都能感觉到安全，至少我真的能触摸到这个人的真实，他不是很懂事的人，他只是很善良，很高贵。

　　第二次见他还是在那个老宅里面，他永远都是一个人出现，再一个人离开，当时的我年纪不算太大，可是我知道……一个人是很悲伤的。
　　我有时会去注意爸爸的表情，我发现爸爸很不满‘哥哥’的优秀，好像‘哥哥’越是优秀，他的表情就越是难看。我是个孩子，可是我很敏感，我也很清楚爸爸不喜欢哥哥，哥哥也不大爱搭理爸爸。
　　爸爸的厌恶像是孩子的闹脾气，而哥哥的平静像是死水的厌弃。
　　或许从一开始，哥哥就已经放弃了这个父亲。
　　他们的结局早已有了预兆。

　　妈妈倒是很喜欢哥哥，因为哥哥没有破坏她生活的意思，也没有对她表现出什么不满，我妈是个很单纯，很和善的人，只要别人不敌对她，她就会喜欢别人。
　　那时候我总能听到我妈问我爸关于哥哥的事情，可是怎么说呢……我爸一问三不知，他甚至不知道哥哥今年多大了。

　　当时我就在想，既然那个‘哥哥’愿意保护我，那我陪着他也可以。
　　反正我们都是一个人，反正我们都是被抛弃的人，只要‘哥哥’愿意和我作伴，我也可以陪着你，我们一起生活吧，这样我们就都不是一个人了。所以我疯了一样的告诉妈妈，我说我想要和哥哥一起生活。
　　他们同意了，我心里暗喜，拖着行李箱去了哥哥的家……
　　我很清楚，大人都喜欢乖孩子，那我只要在哥哥面前表现的乖一点，他一定会喜欢我。和哥哥一起生活了不到一个星期，我们开始亲近，知道吗？哥哥是个很好亲近的人，只要他接受你，他就什么东西都能给你。
　　我牵他的手，他不会甩开我。
　　我累了，他会抱我。
　　会帮我洗澡，教我认字，识拼音，教我接受中国的生活习惯。
　　周末总带着我出门见识各种各样的东西。
　　一起吃好吃的，一起玩游戏。
　　他那么好，我想要什么他全都给我，爸爸和妈妈没有给我的，他全部都补偿给我。
　　甚至，他告诉我，我可以不用乖，只要我有底线不过分，在范围之内敲锣打鼓哪怕扭秧歌都是可以的。
　　他是那么那么好的一个人。

　　相处的时间越长，越能发现哥哥的遥遥领先于众人的优秀，他会很多，也知道很多知识，我惊讶于他那一柜子的荣耀，却也为这份优秀感到悲伤，他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没有爸妈喜欢？
　　为什么爸爸不喜欢他？
　　爸爸你是不是瞎了？

　　郑家的人都很清楚，我也很清楚，哥哥并非池中之物。
　　并不需要靠近就能感知到哥哥身上那种气定神闲的高贵优雅，妈妈告诉我这种气质的养成需要很多底蕴，我见过哥哥放置在架子上的小提琴，也看到过家里最大书桌上放置的毛笔和书墨，家里如浩瀚云海一样的书内容包罗万象。哥哥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很愿意去学习。
　　盯着哥哥翻看书籍的侧颜，暖阳之下我下定决心。
　　以后，我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当真相被揭露，哥哥是讨厌鬼还有姚爷爷最出色的徒弟这一点在郑家公开的时候，我发现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我并不懂讨厌鬼和姚爷爷到底是什么人，但是看到大哥，二哥，四姐的表情。
　　我就知道！哥哥他一直都拥有可以毁掉这个‘郑家’的能力。

　　我不喜欢‘郑家’。
　　这里的人惺惺作态让人厌恶，我虽然年纪小，可我什么都知道。
　　爸爸是这个家里的人，所以，我一直都觉得爸爸这样的男人配不上我善良的母亲。说到底，我心底一直都是怨恨着父亲的，如果不是哥哥的出现，我可能会极端的和这个父亲决裂。因为期待过父亲的出现，所以当理想和现实出现差距，我选择的是放弃。可是妈妈喜欢他，我没有办法。

　　年幼的我盯着坐在沙发上依旧云淡风轻不理会世人眼光的哥哥，他并没有毁掉这个家的想法，他是置身事外的高手，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能不来就不过来，来了也就这样，他很冷静的面对着这一家子莫名其妙的人。

　　他不想报复吗？哥哥你那么聪明，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报复他们吗？
　　他不想……
　　哥哥想的是和这一家人划清界限，恨他们太不值得，毕竟不熟，没必要浪费感情。
　　他太聪明。

　　时光越过我们的人生，我在时间里学会了得舍，从哥哥那里获得越来越多的底气，我拥有自己的生活，不必再孤零零的一个人度过周末，我有朋友，也有自己的世界和书籍，还时不时的被哥哥带着出去玩。知道吗？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
　　虽然这样说很没有良心，但是我希望时间能够停在那个时候，我能够拥有父母，也能同时拥有哥哥。与此同时，爸爸也开始改变，不知道他吃了什么药，但是他真的开始改变，如果是现在他，我可以接受他成为我母亲的丈夫，成为我的父亲。

　　“如果让你选呢？一面你的爸爸妈妈弟弟妹妹，一面是你哥哥。”那天大哥疯了一样拉住我，他在二楼的平台上拉住我，他问我这句话。
　　时间不会停住，我也不能逃避这个问题。
　　说实话当时我脑子很清楚，极其的清醒，我没有犹豫，我说：“我要哥哥。”
　　如果真的让我选，如果一定要在两面选一个，我一定会选哥哥！
　　因为我很清楚，哥哥一定会让我选择爸妈，他一定会让我选择幸福的道路，他一定不会让我走他走过的那条路。而我的爸妈也一定会让我选择他们，他们一定会苦口婆心的劝我选择他们……
　　可是，可是，可是我很清楚啊，爸妈他们有很多，他们还有彼此还有雨轩。
　　哥哥就只有我一个！
　　如果真的让我选的话，我会去哥哥身边，就算哥哥和我生气，让我回家，我也一定会去哥哥身边。

　　但是这种事情不会发生……
　　哥哥他那么疼爱我，他一定不会让我面对这种场面。
　　那一瞬间，我反问大哥：“大哥你会怎么选呢？你会选大伯？还是会选我哥？”
　　“如果我爸结婚的话，我也会选你哥。”当时的大哥不太正常，他留下这句后，一脸荒唐的离开。我知道……大哥是个极端的人，事情如果不合他的意，他一定会毁天灭地，甚至伤害他自己，哥哥和我说过，大哥是个喜欢悲剧结局的人，如果放任大哥自己去长大，他一定会走向破碎。

　　某天我发现，哥哥也是会改变的，我发现这一点是在讨厌鬼夺走我爸抚养权的那天。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哥哥有他的一方天地，而那里的人都很疼爱我哥哥，他们所有人都挖空了心思想把哥哥从悲伤的角落里面带出来，哥哥他并不是孤身一人。
　　柳予安，灵隐姐姐，肖谷哥哥，还有云斋众人。
　　我哥拥有着很多旁人一生都得不到的爱。

　　我坐在红色的软椅上，神思视线全部都被舞台之上，聚光灯之间的少年吸引，哥哥将他隐藏起来的光芒尽数释放，演奏结束，小提琴的余音曼妙化作回响和春风在心底飘扬，我盯着身边瞠目结舌的大人们。
　　哥哥，你其实早就赢了。
　　郑家的人害怕你，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害怕你，只要你释放出一点点被隐藏的优秀，你就彻彻底底的胜过了郑家所有的人。
　　你是这么好，这么高高在上的存在。

　　望着郑家人落寞的背影，我在想，哥哥那么善良温柔的人，本来就该成为所有人景仰的对象。他不是郑家的孩子，不是他们眼中沉默低调的野种，柳清然是自幼被家人引以为傲的天之骄子。他是众人争相抢夺的稀世珍宝。
　　你们输了，一败涂地。

　　所以，当柳予安保护着我哥离开郑家的时候，我一直盯着我爸灰败的脸色，我几乎抑制不住心底的黑暗，那股巨浪翻滚着，无数的回响充斥空间，你活该！你活该！
　　我做出了选择。
　　如果在留下哥哥和放飞哥哥之间选择，我会选择放他离开，只要哥哥能获得幸福，我也可以接受分离的结局，毕竟我拥有的一切都是哥哥为我建造的，他那么爱我，我怎么舍得让他继续一个人存活于阴暗的角落里面。
　　所以，哥哥你走吧，你去追求你想要的生活，你已经把一切都给了我，我不是那么没有良心的孩子，无论天涯海角你在什么地方，我始终都是你的弟弟，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我已经获得了想要的一切。哥哥，你也去寻找自己丢失的全部吧。
　　给我一次爱你的机会，然后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告诉我，这个世上最美的角落开着什么样的花，风是什么温度，海又是什么颜色。

　　你走吧……
　　离开吧……
　　我放你走。

　　所以，当我看到被天骐，昊然哥哥，嫣然姐姐，昊然哥哥，讨厌鬼包围的哥哥时，我心底是高兴的。他不会丢弃我，我永远都是他的弟弟，不必抑制本性张狂，依旧可以对他胡闹。
　　我想说……哥哥你自由了，我该为你高兴。

　　我记得，那是个落英缤纷，秋高气爽的日子，下课铃响过，我和沈耀凡从班级里走出来，他抱着篮球要去篮球场，我撑了个懒腰准备回家，欲要分道的时候，我听到学校门口喧闹的议论声，沈耀凡急忙的蹿过去，我生怕是什么打架的厌烦事情，伸手抓住他。
　　他依旧神气活现的开口：“一起去看看吧，你那么好的功夫，还能让别人伤到我了？”
　　……
　　这家伙这些年越来越开朗……

　　走出校门，主要的议论声来自女生，她们盯着某个站在车旁的少年惊叹。
　　我……认识那个背影，一阵长风拂面，清新的百合花香袭来，宛如时光的重叠，那个蹲在我面前和我告别的人，重新出现在我的生命之中。
　　他转身，我看清了他的脸，头发比从前长了，眉目比从前舒展，人比从前更加精致漂亮。
　　如同烂俗的电视剧，他也看到我，额下一双星月，尽是年少的熟悉感，长风扬扬，嘴角上翘，他这一笑，又不知道要惊艳多少人的生命。

　　“哥！”我冲过去抱住他。

　　知道吗？我长高了，和你差不多高了。
　　我也长大了，我现在都初二了。
　　你走了，好久好久。
　　我真的很想你。

　　这是我唯一的哥哥，漂亮优秀到让我认为他是英雄的哥哥。
　　还是和从前一样，伸手揉着我的头发，有点嫌弃的开口：“扬扬，你再这么勒我，你哥就要断气了。”
　　连忙把他松开，他左右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随后蹙着眉毛说：“你怎么长的这么高啊，打算向大谷同志看齐吗？”顺势的，他也看到了那边呆愣住的沈耀凡，笑呵呵的同那孩子打招呼，沈耀凡这才回神走过来和他闲聊：“哥哥你回来了啊。”
　　“嗯，昨天刚回来的，紧赶慢赶的过来看他。”
　　“哇。”沈耀凡愣了几秒，随后忍不住感叹：“哥哥，不得不说您真的很漂亮。”
　　我哥明朗一笑，远胜骄阳，看呆了不少人，我有些无奈于我哥现在毫不收敛的明艳，就见他对耀凡说再见，推着我上了车子，说要带着我去吃好吃的。
　　好像一切都回到从前，只是我哥比从前吵了不少，笑容也很自然，我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
　　晚饭结束，他要送我回家，顺道还把下班的肖谷哥哥接上车。我知道他们两个这么多年一直都有联系，我开口酸肖谷哥：“肖谷哥，你真的软磨硬泡的把我哥追到手了？”
　　“追到手估计不太可能，你哥毕竟是高岭之花，但是做一辈子朋友还是可以的。”
　　我哥笑说：“是啊，毕竟我们大谷队员，脸皮厚过城墙。”
　　“娘子，你是不是又想打架。”
　　“晚上再说，大马路上打起来，你是想上头条吗？”

　　听着他们两个相声一样的对话，我忍不住笑出声……
　　知道吗？
　　我哥变了。

　　但是也有不变的，还是和从前一样，他们两个确定我到家之后才离开。像是看护小鸡的老母鸡，我哥叮嘱了我很多，还塞了个大箱子给我，说是给我带的礼物。抱着我哥给的箱子，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心情一片晴朗，嘚瑟的翻看着箱子里面乱七八糟的一堆好物。
　　这个时候雨轩敲响我的房门，那孩子推开门进来，他盯着我的笑脸问：“哥哥你又去拿礼物了吗？”
　　“嗯。”伸手让他在我身边坐下来，揉着他的头发问他有什么事情。他说没什么事情，只是看我晚回家有点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因为得到了新的耳机，我把之前那个旧的翻出来，问那个正抱着平板的孩子道：“这个你要吗？”
　　那孩子一直很眼馋我的耳机，立刻点头，拿着礼物开开心心的试听，转头盯着我正在整理的物品，缓缓坐起身，盘膝而立，他问我：“哥哥，送你东西的是你手机里那个很漂亮的哥哥吗？”
　　我的手一顿。
　　那还是很早以前，雨轩很小的时候见过我哥，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我哥的消息，我一直以为他已经把我哥忘记了。
　　“你记得他？”
　　“不记得，哥哥你的手机里面有他的照片，每个月你不是都和这个哥哥通话吗？”小孩子趴在床头问我：“他是谁啊，妈妈说我也见过他，可是我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记得了，你当时才两岁，啥都不知道。”
　　“哦，那他是谁啊？也是我们家亲戚吗？”
　　“……”我该怎么和他说呢？
　　不是？是？他其实是你亲哥，但是他现在不是咱爸的儿子，他弟弟也只有我一个……
　　我能这么说吗？
　　我脑子里面有泡，我才会这么说。

　　“哥哥小时候送到这个漂亮哥哥家里寄养过一段时间，我们关系很好。”
　　“哦。”小孩子大概也没有听懂，就问我：“那……这个哥哥叫什么名字？下次哥哥你也带我去见他吧，妈妈说这个哥哥小时候还给我喂过饭，还抱过我。”
　　一股叛逆的情绪在心底反转，我选择了一个比较聪明的说法：“他叫柳清然。”我说，他改了名字，不再是雨歇，他是清然了。我并没有带着雨轩去见我哥，不太愿意我哥和郑家再有什么纠葛，哪怕是我的弟弟，我也不希望他们有什么牵扯。

　　可是上苍永远都爱用玩笑戏弄我们，在小提琴演奏会上，我们一家子和我哥相遇了，我在我爸的眼底看到了惊愕，也在爷爷的眼底看到了落败。
　　现在，我哥的身边有很多人，就算爷爷拥有了他想要的一切，我哥也在天涯的另一端过得很好。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他不需要你们的爱。
　　这是最好的结局，对众人而言最好的结局。

　　那天天骐领着我去后街的游戏厅玩，晚上回家发现大人都还没睡，爸妈一副要三堂会审的严肃感，端着姿态坐在沙发上等我，我爸先开口，他很平静的问我：“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也冷静的回答他，这件事上我和他永远都是两个阵营，不必说他也清楚我的底线：“去年秋天。”
　　“你这孩子，怎么没和你爸说啊？”我妈忍不住蹙眉，伸手拉住我：“这都快一年了，你怎么也不知道和你爸说一声？”
　　我只是笑了笑，拍拍我妈的肩膀：“行了，你们都早点睡吧，这都什么时候了。”我敷衍着他们，打算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雨扬，已经六年了。”我爸开口，他蹙眉，他说：“六年了，他还是那个态度吗？”
　　“六年了，老爸你不也是这个态度吗？”我才不怕和我爸闹掰，反正我哥回来了，大不了我收拾行李，打道去我哥家让他来养我：“我哥过得很好，你就别去打扰他了。”
　　我回屋了，外面到底是个什么场面，我管不着，但是我觉得我爸贪心了。

　　其实大哥他们都知道我哥回来了，只有四姐不知道，她那天在演奏会上看到我哥之后，整个人都癫狂了，我一去老宅，她就拖着我往房间里走，她在房间里面反复走了两圈之后问我：“你哥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一回来你就知道了，对吧。”
　　“是啊。”我问她：“你怎么了？想见他吗？你见他不尴尬吗？”从前四姐做的那件事我哥和我解释过，其实就是这傻姐姐被我哥还有爷爷算计了，我知道她傻，索性就不和她计较什么。
　　“我没说要见他。”
　　“那你为什么把我哥的照片留着？”
　　“我！”她语结，好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我笑出声：“我哥根本就不打算回来郑家，也没打算和这个家有联系，你就放心好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怒火冲天，最后哭出声，趴在床上叫我出去……
　　果然女人心海底针，真是难伺候。

　　打开门发现茜月姐姐的男朋友站在门外正在偷听，见我出来顺势把我也拉到一边：“喂，小鬼，你告诉我，那个柳清然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姐和他什么关系？怎么一提到他，你姐就喜怒无常的。我昨天多问了两句她就一肚子火，什么情况？”

　　情况很复杂，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为了保持这个男孩子对我四姐的幻想我就说：“你不用担心我姐会被我哥抢走。”
　　“你哥？”
　　“柳清然和我们家有血缘关系。”
　　“妈呀，你开玩笑吧。”
　　“真的，我小时候还被我哥养过一段时间。”
　　“……”小男友一脸无语：“你们家好复杂啊。”
　　“我四姐不复杂，所以你还是保护好她吧。”想了想我提醒他：“你小心一点我爷爷，他当年利用过我四姐伤害我哥，四姐因为这件事愧疚到今天。”
　　小男友虽然满头问号，还是三谢四谢的感激过我，随后进去房间安慰他的女朋友。

　　一身轻松，我因为无聊，所以站在二楼的平台上，定定的看着楼下这一大家子，这里的人无数次的船过水无痕，又无数次的蒙蔽自己，我哥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他离开了这里，我也不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和这里格格不入，这里会改变吗？
　　时间告诉我，不会。
　　因为他们任何人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所有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行，没有人会停下来认识自己，我哥的离开让这个家里的病态种子破裂，如今才会是这种稍微和谐的场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谁也不知道。
　　不过我知道……‘郑雨歇’彻底的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一个人孤孤单单存活的‘郑雨歇’从这个家里，从所有人的眼前，彻底化作灰烬。

　　有人靠近我，是大哥，他也叹息，问我：“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庆幸。”
　　“什么？”
　　“我永远都不用去面对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觉得心底有些酸涩：“我永远都不用去选到底是要这个家还是要我哥。”
　　大哥眼底的颜色变得复杂，他问我：“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怎么说呢……”我笑了：“因为我哥他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他不会再一个人躲起来连伤心都不敢，已经没关系了，他身边有了很多人。”

　　他走了，又归来，破茧成蝶，浴火重生。
　　而我也获得了自己的归宁之所，哥哥，正如你所说，我们所有人都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