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成为怪物》故人行知

159、第四章，我和你都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2）

　　郑锡涛视角。

　　撑起伞的那一刻，丁玲从我们身边走过，一阵阴冷的风伴着细雨的寒然张狂刮乱我心底的平静，我从来没有在开朗生活的她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像是痛快，像是悲伤，像是无可奈何，像是剧终解脱。
　　其实，我不了解她。

　　郑雨歇像是被武林高手点穴定在原地一动不动，雨越下越大，他连眼睛都不眨动一下，又在作死！
　　比我快一步走过去的是肖谷，他撑伞遮住郑雨歇上方落来的雨水。然后郑雨歇回神了，怔怔的看着肖谷然后哑着嗓子回答问题。

　　该死！他们两个到底说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他不是找我帮忙嘛！怎么还瞒着这么多事情，我就这么不可靠吗？
　　郑雨歇脸上的血色退到几乎没有，一碰就碎的透明脆弱，要是没有人管他，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混蛋事情。我看他拉紧了衣服，这才刚刚冬天，他就冷成这个德行？万航拉着我的问：“大哥，你知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不知道。”
　　“哦……”那孩子有些失落的低下头：“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丁玲的事情，郑雨歇找我帮忙了，我也全城都跟着，可是我还是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到底和丁玲说什么了，为什么，这两个家伙会有这样的表情！！

　　校门外他的大师兄撑着伞出现，伸手把人塞进车子里面，又脱掉了他身上被打湿的衣服，他们在车里静坐了很久，好像是在等郑雨歇回暖。
　　算了，都有人管他了，我费那么多心干什么。

　　今天是四叔过来接我们，郑茜月坐在车上很不满的开口：“你们好慢啊。”
　　万航伸手轻抚着那孩子的眉目，然后对她抱歉。我盯着那两个家伙看了许久，最后叹气。

　　最近除了周五会被家长们强制性的带到老宅来，大部分时间我都借口高三说忙躲在家里不去见这些亲戚。倒不是他们有什么问题，主要的，还是我自己不愿意见爷爷，自从郑雨歇的事情曝光之后，我看爷爷总有一种看敌人的感觉。
　　“大哥。”郑茜月拉着我的袖子小声的问我：“你这次考得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没进步，没退步。”
　　“二哥你呢？”
　　“这次卷子太难，成绩退步，但是名次涨了一位。还算不错。”

　　那丫头的表情有些纠结：“这么说来，你们两个都能平安度过家长会了？”
　　“你不能吗？”
　　她眼神飘忽着，前方的四叔大大叹气：“你们妹妹严重偏科，理科差的我都惊讶。”
　　“没事高二选文就成了。”万航安慰道：“术业有专攻嘛。”

　　说起家长会……也不知道我爸这次有没有空过来，他公司好像很忙啊，要是没空就算了，没必要耽误他赚钱，车子开进别墅区，熟悉风景再次挤满我的视线。跟着四叔进入老宅，屋子里面的气味一成不变。
　　郑雨扬正拉着他的弟弟在沙发上玩平板，看到我们来了，立刻问好。
　　我坐在沙发上重重叹气，累的半死不活，这苦逼的高三。

　　那边我爸和二叔正在谈论家长会的事情，对于我的成绩我爸心里已经有谱了，他和二伯商量着寻找好的物理补习班，最好是能两个人一起去，这样他们接起来也比较方便。同样瘫在沙发上的万航转头和我对视了一眼，无可奈何啊，无尽无止的补习班。

　　郑茜月正在刷微博，颇为感慨的叹息了一声：“我的双休如今也只剩下单休了。”
　　“你还有脸在这里说什么单休！”四叔过来打她的脑袋：“你那个鬼成绩！”

　　其实，我们一群人聚在一起也没什么好说的，说来说去就这么一点事情。
　　晚上爷爷带回来了一个人，说是我们的大姑奶奶，反正从来没有见过，但是红包给的很大方，万航捏着红包了然一笑，随后挑眉：“嗯，正好再去做个娃娃，一雪前耻。”
　　我没有想过万航对那个‘辟邪娃娃’的怨念那么深，顺势笑出声把红包塞进口袋里面：“其实我上次那个装饰品做的不错，我爸说有种抽象的感觉。”
　　郑茜月笑着：“我那个已经被我妈拿出做花瓶了。”
　　“你做的不是个杯子吗？”
　　“哥，有些事情咱们心知肚明就成。”

　　我们大笑，然后我听到大姑奶奶在我爸说介绍对象的事情，还拿三叔举例，说他如今一家圆满，三婶的肚子也渐渐大了，听说怀的是个闺女。真是有意思，我爸想要的东西，三叔全都不经意的得到，怪不得我爸会那么着急想要找个对象呢。
　　也不知道这个大姑奶奶会给我爸介绍个什么样的女人，我的视线落在慈爱温婉的三婶身上，要是能是这样善良纯然的就好了。

　　大姑奶奶环视了一圈，然后小声的问了我爸：“老三家大儿子呢，跟着他妈妈了？”
　　我顿时一惊，随后看向我爸，我爸说：“不知道，那是老三家的事情，我们也不太清楚。”
　　我希望这个大姑奶奶能够息事宁人，不要再问了。
　　幸好啊，她是个知道分寸的人，不然今天家里的气氛又要一团糟了。

　　晚饭过后大姑奶奶被司机接走，莫名的苍凉，又只剩下我们一家子，三叔搂着三婶说着悄悄话，我爸在我耳边重重的叹出一口气，下意识的我觉得我要保护我爸，伸手搂住这个家伙，我跟他说：“行了，别再这么纠结了，我下次再考的好点，不就成了。”
　　我爸笑了，我却觉得心里很酸，很苦。

　　郑雨扬前段时间的数学考试考的很好，全班唯一一个满分，作文也写的不错全校比拼之中还拿了个金奖，只是所有人都选择性的漠视了这个孩子的作文，只表扬了他的数学成绩。因为那篇作文是《我的哥哥》。
　　三叔没有不高兴也没有高兴，他好像很彻底的抹杀了那个最优秀的儿子。像是幼稚的小学生一样，任性的在和郑雨歇赌气，他的所作所为像是在说：反正那个逆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那我和他也就这样吧。
　　我没猜错的话，三叔是希望郑雨歇主动示好，他再大度的原谅，然后……他们能和平共处，等到时间过去三五七年，郑雨歇把从前的事情忘记了，他们就能彻底的和好。
　　好狡猾啊。
　　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却还要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父母之间的话题又转到家长会上，我看到茜月的表情变了变，她转头趴在万航身边低语道：“二哥，你知道哥那边这次谁去吗？”
　　“不知道，他没说。”万航也低声回复她，像是悲伤的夜晚长笛号角。二叔轻咳一声看向三叔：“老三啊，你不打个电话问一下吗？”
　　三叔的表情毫无变化，抬头反问：“问什么？”他也很会装，和我爸一样都很会粉饰太平。郑雨歇和他一点也不像，那只死兔子整天都傲着一张脸，恨不得破坏掉所有人的表皮，他才不会这样委曲求全，故作和谐。
　　“当然是哥哥这次考试考得怎么样，还有家长会的事情啊。”郑茜月那个没脑子的直接挑破了这层透明的窗户纸，她这个直球太可怕，言毕，我静观着场面的变化，然后三婶柔声劝道：“是啊，你问问他吧。这都好几月了，也都没见到他。”
　　三叔苦笑起来，微微摇头：“那小子把我拉黑，电话找不到他，最近也不住家里，他本事大，谁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拉黑？
　　我天，郑雨歇够狠的啊。
　　他这就是铁了心的要和他爸爸断绝关系啊。

　　“扬扬你帮爸爸打个电话给你哥哥好不好？”三婶拉着郑雨扬问，我盯着孩子的小脸，却发现他眼底似有厌恶，随后端正着视线，一步不让：“我不要。”
　　真好奇郑雨歇是怎么和郑雨扬说的，居然能让这个孩子这么坚定的站在他那边。
　　“我来打！”郑茜月推了郑雨扬一把，随后拿出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明显郑雨歇在睡觉，被吵醒的人有气无力的问：“有事吗？”
　　三叔侧过脸，显然不愿意接电话，郑茜月接过这个责任，笑呵呵的开口：“哥，是我，茜月，就是……那个，我想问你，你这次考的怎么样啊。”

　　妈呀，我妹妹到底是个什么脑回路啊，傻缺到这个地步……

　　郑雨扬也凑到手机边，一直安静的等待着，郑雨歇那边停了很久，声音里的倦意浓的化不开，还是强打起精神说：“你没在公告栏看到吗？”
　　“看到了，看到了，就是想亲口问问你。”
　　那边是两声咳嗽声，郑雨歇的声音带着暗哑：“考的还可以，在我预料之中。”

　　“哦，那个……那你家长会谁帮你去开啊。”

　　我天，这话题转的也太生硬了吧，郑茜月你真是好样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好奇，好奇嘛，问问你。”这种直球我们家除了郑茜月应该也找不出第二个孩子。
　　“你考的怎么样？”
　　“我考的不好，理科几乎全灭，也就文科还能看看。”
　　“你记忆力不好，现在只是曙光一现，以后选文科高三会崩溃，叫你爸帮你找个家教，抓紧时间补理科，你思维能力不差。”
　　“真的啊。”

　　我靠，郑雨歇这个话题转移的太妙了吧，真是船过水无痕。

　　“嗯，还有事吗？”那边是少年的疲倦的咳嗽声，郑茜月蹙眉立刻摇头：“没事了。”
　　黏在电话旁边的郑雨扬立刻开口：“四姐，让我和哥哥说话可以吗？”
　　我记得上次郑雨扬拿了我的手机抢着说话被郑雨歇说了，这次居然就这么乖的等待着。

　　“哥哥。”拿到手机的郑雨扬甜甜的喊了一声他。
　　“扬扬也在啊。”很温柔的声音。
　　“嗯，哥哥你生病了吗？为什么在咳嗽？”妈呀，眼前这个温柔说话的小可爱，还是那个顶天立地，蛮横无理的小霸王吗？
　　“哦，哥哥今天冻着了，睡一觉好了，最近天气冷了，扬扬记得把衣服穿好，再过几天哥哥带你去买新衣服，你灵隐姐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来了两张莫奈画展的票，哥哥带你去？”
　　“那哥哥你快点好起来，然后我们去看画展。”
　　“嗯。哥哥困了，先挂了啊。”
　　“哥哥再见。”
　　电话那头有别人的声音传来，郑雨歇并没有提前挂电话的习惯，郑雨扬听了一会儿电话，然后稍显落寞的把电话挂断。

　　郑雨歇转移话题的本领之高，看来我还要多跟着他学学，不动声色一下子就感动了郑茜月，还把郑雨扬哄的开开心心，我抬头去看三叔的表情，突然觉得很爽快。你任凭你再怎么圆满幸福，你依旧有比不上我爸的地方。
　　三叔，郑雨歇永远都不会回头了。

　　大人们去拿车，我们四个小的站在一起等待，郑茜月瞪了郑雨扬一眼：“小鬼！你为什么不帮你爸啊，你不希望你哥和你爸和好吗？”
　　“不希望！”郑雨扬比郑茜月还要大火气，嗯，小可爱是不存在，这小子就是霸王：“四姐，你脑子里面都是水吗？！你怎么会想着让我哥和我爸和好这种蠢事！”
　　郑茜月咬牙：“喂，你不希望一家团聚吗？”
　　“什么家啊，我哥这么多年自己一个人生活，哪里有家？”
　　“那现在不就有了吗？！全家不是都很希望他回来嘛！”
　　“我不希望。我不和你说，哥哥说了，不能和女孩子吵架。”小屁孩蹬蹬的跑上自家车子，然后郑茜月盯着那孩子的背影极其不满的哼了一声，红着眼睛问我们：“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啊！”她也蹬蹬的跑上了自家车子。

　　“这演的是哪出啊。”我无奈感慨出声：“他们两个以为自己在拍偶像剧吗？！”
　　万航笑出声，他问我：“大哥，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雨歇的事啊，你觉得茜月做得对，还是郑雨扬做的对？”
　　“那你呢？”
　　那孩子低下头，有些名为成熟的东西在他的眼底扩散开，微微苦笑：“我不知道。”
　　“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说？”
　　“大哥，我觉得其他的都无所谓，但是，我亲眼看到了，我觉得郑雨歇他过得很好。只要他离开郑家，他就能过得很好。别人的话可以是骗我的，可是我自己看到了就不能骗自己。”
　　说完台词，万航也谢幕了，远处的车门被关上，雨夜之中遍地水花舞裙，我是这场戏剧的唯一观众，却又无法置身事外。

　　回家的路上，我爸有些难堪的跟我开口：“我明天要去参加同学会。”
　　“嗯？”不会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爸，你不会也有初恋情人之类的吧。”
　　年近半百的父亲脸上浮现出了青涩的笑容。
　　我天！
　　惊愕！
　　郑家的家庭伦理谢幕了，我爸打算拍一场大龄偶像剧吗？
　　这是什么独播剧场吗？

　　周一家长会我在校门口等我爸，转头瞥见那个位颇为严肃可怕的大师兄，他总是穿着中国风的衣服看着飘逸出尘，仙风道骨却又莫名的冰冷如山。郑雨歇就是被这种家伙教育长大的吗？他没疯真是厉害了。
　　把家长安顿好，跟着那两个混小子去了篮球场。
　　正好我有些话想和郑雨歇说，抛下那两个，绕了道走到主席台背后的阶梯上，郑雨歇靠在那里晒太阳睡觉。
　　“喂。”
　　郑雨歇一动不动的睁开眼睛，与我视线相接，这小子没有说话，像是在等待我开口，嘿！我就不说，我看你能沉默到什么时候去。
　　一分钟之后，我认输。
　　“你哑巴了！”
　　“有事？”
　　伸手在他耳朵捏了一下解气，然后才开口：“李长城过来找我说了他家里的事情，跟你有关吗？”
　　那家伙淡淡道：“可以有关，也可以没关系。”
　　“你再这么说话，我揍你！别给我阴阳怪气的。”
　　他困恹恹的闭上眼睛，点头：“你说吧。”
　　“他说他爸妈帮他安排去见了很多医生，打算让他走这条路。他一旦流露出一点不愿意的表情，他妈就暴走，就寻死觅活。他爸是比较软弱的那种，家里的大小事情全部都是母亲做主。”
　　“嗯。”
　　“他不想让爸妈伤心，又不想走医生这条路。两头为难就只能伤害自己。”
　　“嗯。”
　　“他说他希望能自己选择人生。”
　　“嗯。”
　　不满的盯着这个死兔子：“你嗯什么啊，你听到现在有什么感想啊！”
　　“你觉得我该有什么想法？”
　　顺势在他身边坐下来，我问他：“你有什么可以解决的办法吗？”
　　“就是说这件事还是要让我来处理了？”
　　我蹙眉看着他那副半死不活的脆弱样就一肚子火：“我想帮他啊，你不帮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这件事不能急，慢慢来。”他说：“我觉得李长城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肯定有能和爸妈说清楚的办法，你们只要等着他来向你们求救好了。现在他只是来找你们坦白，你着什么急。”
　　“只有半年了啊，怎么能不着急！”
　　“郑锡涛，你性子慢一点吧，冲的这么快会受伤的。”

　　算了，我不和他废话了，伸手去摸他的额头：“你那天淋雨回去生病了吗？”
　　“没有啊。”
　　“那你怎么咳嗽了？”
　　“装的。”
　　“……”信不信我撸起袖子把他从楼梯上扔下去！
　　他笑了，得意又嘚瑟：“那天应该是二伯鼓捣的雨扬爸爸，扬扬不愿意打电话给我，可是茜月就自告奋勇，对吧。我不想和茜月聊，也不想让郑家的人知道我的事情，所以只能躲。”
　　“你在我面前说这些话，不怕我告诉家里人吗？”
　　“我很早就和你说过这些话了。”
　　是啊，他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天，姚老爷子来家里的那一天，我就知道了！
　　我是那个家里唯一一个知道他想法的人！
　　几次想抬手拍他两巴掌，都看在他半死不活的样子上放弃了，为了避免和这只死兔子打起来，我离他远点。

　　跟着我爸上车准备回家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黏在那个大师兄身上的郑雨歇，他看起来很高兴，眉目如画，笑意盎然。
　　他笑了，不知多少家长和学生都盯着他。
　　猛地，我想起万航那天的话：亲眼见到就不能骗自己。

　　我爸这两天颇为春风得意，一看就知道他见到了某些朝思暮想的人，我靠在车窗边问他：“爸，你找到初恋情人了？”
　　他沉默了两秒，也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轻轻的咳嗽了一声：“等过段时间爸爸有了眉目再和你说这件事。”
　　“哦，那你注意啊，要是这个女人我不同意，你就不能和她在一起。”
　　“成。”我爸笑的很天真烂漫，一个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居然开始谈恋爱，我的天啊，真的假的？徐辉和海韵在一起的时候脸上也会有这种半白痴的笑脸，看来这次我爸是认真的。
　　“她好吗？”我只是好奇，所以问他，因为想到三叔一家子幸福温存的样子，我忍不住发问：“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爸没料到我这么说，纠结着用词，舔着嘴唇道：“是个，很好的人。”
　　“有孩子了吗？”
　　“有个儿子，和万航他们一样大，高二。”

　　不是女儿，第一条件符合，我爸不是为了女儿才和她在一起的，有个儿子啊，那也不错，如果这个不认识的阿姨真的和我爸在一起，好歹还有个和我一样的外人存在于那个家，将来我爸再要孩子的话……
　　其实这种安排才是最好的，至少我不会是最凄惨的。

　　不会像郑雨歇一样，两头都不是人。

　　我恶劣的小心的算计着未来，求的是自己的平静和道路。我爸再婚的事情我肯定不能阻止，所以就如郑雨歇说的吧，我来给我爸找一个老婆，我要满意，我爸要喜欢。我的尖锐不是用来伤害那些爱我的人。

　　补课席上万航正在纠结一道数学题，我侧头去看身边的孙柯伟，他的程度还不及万航，至今还停留在第一题，再去看蹙着一双眉毛的穆老师，他叹气然后敲敲黑板，对着黑板上的题目再次进行讲解，如雷惊醒，我把手里的题目重新计算，解开了！

　　万航那边没那么轻松，他一直皱着眉宇，像是有心事。

　　补课结束，我搂着万航问他怎么了，他叹气：“我爸妈昨天吵架了。”
　　“吵架？！”二叔一向好脾气，就算二婶再怎么胡闹，也都会忍下来，吵架？这应该不可能，我宁愿相信四叔离婚，我也不会相信二叔二婶吵架。
　　“真的。”
　　“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总之……不是什么好事情。”万航咬牙：“不过听起来，好像是为了钱吧，估计是我妈娘家又出事情了。”
　　“哦，这些事情啊。”我点头，细细想想也不对：“什么事情会那么严重，你爸妈居然会吵架，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我也觉得奇怪，你说我爸这么多年都没舍得高声和我妈说过什么，昨晚突然吵起来，吓得我连作业都写不好。”
　　我捏着那孩子的肩膀：“那你要不要来我家住两天，要是你爸妈吵得太凶你在家也不方便。大人的事情你还是少管吧。”
　　“大哥你突然这么可靠我有时候真的不太习惯。”
　　伸手就推他的脑袋，咬牙不满道：“你信不信我拍死你啊。”
　　“哎……雨歇说你是火龙真的是没说错。”说完那小子就往前跑，反应过来立刻就追，恨不得一脚踹死他：“你才是火龙！”

　　陪着万航回家收拾行李，二叔沉默的坐在沙发上，兴致极低，跟二叔说明要带着万航去我家，二叔立刻解脱般给万航转了钱，叫他在我家住一个星期。
　　我明显的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但是又不好插手大人们的事情，索性就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晚上熄灯睡觉，一片黑暗之中，我听到万航的叹气声，莫名觉得好笑，伸手给他顺顺气：“你愁什么呢？”
　　“我觉得这次的事情好严重。”
　　“什么好严重。”
　　窸窸窣窣的声音伴着万航的翻身，他面对着我，是吐露心事的无辜孩童：“哥，我觉得我爸挺不对劲的，自从三婶怀孕开始，我爸就很不对劲。”
　　“怎么说？”
　　“我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他纠结着话语，莫名的哀伤：“好像……我爸很羡慕三叔。”

　　万航……也发现了吗？

　　我想起父亲某些时候的伤心，突然和眼前的这个弟弟有种同病相怜的苦涩意味：“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吧，可能在我爸的眼底，三叔现在的样子是他想象之中自己的样子。”他无奈的苦笑出声：“其实我爸也很想要个女儿。三婶这次不是怀了个姑娘嘛，三叔在家里宣布之后我爸的脸色就很难看。”
　　“原来二叔也是这样嘛。”
　　“大伯也很羡慕吗？”
　　我讪笑出声：“我爸着急谈恋爱就是因为被三叔一家幸福团圆给刺激的，还好郑雨歇没有和三叔和解，不然郑家现在一定很崩溃。”
　　“人生赢家吗？”万航像是在玩笑，可说的却是真心话：“有时候我在想雨歇不认三叔也挺好的，至少这样大家都能保留住表面的体面。哥，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哪怕雨歇这么帮我，我心里先想到的还是我自己。”
　　“也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并不是愧疚只是有些难堪，我说：“如果郑雨歇原谅了三叔，我爸和你爸估计都会很不满吧，现在这种状况，各家都有各家的不好，人人都有自己的烦恼，谁都不是人生赢家，这才是最好的。”
　　“我以前希望雨歇回来，因为我需要他在郑家保护我，可是现在我能保护好我自己，还能分出余力来保护茜月，如果雨歇真的回来，以他的本事肯定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他，我可能还会嫉妒他。所以，现在这样也不错。他过得也很好。”

　　万航和我想的东西差不多，我在黑暗之中盯着自己的双手：“雨扬和他的关系，就是我想得到的。”
　　“哥，你很喜欢雨歇吧。”
　　“扯淡。”
　　他孩童一样识穿了我的伪装，毫不掩饰的揭露着自己的内心：“别装嘛，我就很喜欢他，想让他像对待那个周哥哥一样对待我，他是我的弟弟的话，我一定能做一个好哥哥。可是……我还是更喜欢我爸。虽然我很期待雨歇能认可我……”
　　莫名的沉默，我帮他说下去：“可是他不能回来郑家。如果回来了，说不准我们会再次成为敌人。那小子的存在就是个巨大的威胁。”

　　我们都只是自私的人，渴望着十全十美的同时又奢求着两全其美……
　　“嗯，我是这么想的。”万航就这么以心底阴暗面与我对视，那双在黑暗之中的手握成拳头，无力的击打中空气。

　　可是，万航咱们想的这些都不重要，因为郑雨歇根本没有半点想回来的意思，他很久之前就和我说明了，上次在后台他说的那些话也明明白白的坚决了离开的心意，他是一个能忍受数十年孤身岁月的孩子，当他拥有了反击能力，他会毫不犹豫的挥刀斩断与郑家的牵连。
　　深渊的怪物长大了，他会做出什么选择？
　　我们一清二楚。

　　周一早晨课间操结束时，我转头就能看到站在原地等待易灵隐的郑雨歇，他对着那边向他奔来的易灵隐浅浅微笑。
　　显然他们两个都没有再算计什么，都结束了吗？他们的任务？
　　丁玲飘到我身边嬉笑道：“哎呀，俊男美女就是养眼，郑雨歇笑起来真好看，你说他平常为什么不笑呢，世上居然会有这么赏心悦目的男孩子。”
　　老话重提，我玩笑一般问她：“肖谷和郑雨歇你选谁？”
　　“当然选肖谷啊。”
　　我抱臂，颇为不解的问她：“你不是说郑雨歇笑起来很好看吗？”
　　“那我也要选肖谷，没几个人会选郑雨歇的，他那种啊，有种随时会消失的感觉。不像个人，像是一阵风，只有易灵隐这种雪一样的女孩子才能和他谈笑风生。”
　　转头去看停下脚步同样观望的宋妍之：“你也这么认为吗？”
　　“只是长得好看而已，怎么就成风雪了？说到底也只是两个人。”宋妍之嬉笑着：“你们看肖谷不是和他们两个聊得很好吗？难道肖谷也……”
　　“感觉不一样嘛。”丁玲的指尖敲着手背：“肖谷和他们两个不是一类人。”她看向我：“大哥你说呢？”
　　“神神叨叨，回去上课。”
　　徐辉和海韵走在我们正前方，李长城打趣的开口：“某些人还真是重色轻友，感情顺利了，立刻就把我们几个给抛弃了。”
　　“怎么了？你眼红啊，要不要给你也找一个？”我搂过他的肩头：“保证是你喜欢的那款。”
　　“其实你妹妹那种……”
　　“我揍你啊。”
　　“哈哈哈哈。”李长城玩笑之后就捏着手臂，舒坦心思：“开个玩笑，好哥哥不要当真。”
　　“既然喊了声哥哥，我就问你一句。”
　　“什么？”
　　“你没有再作死吧。”

　　他神气活现的对我晃晃手臂：“满血状态，你弟给的药膏不错，连疤都消掉了。”
　　“那就请他吃个饭好好谢谢人家。”
　　李长城看我的眼神变的揶揄：“你自己想找你弟吃饭别拉着我啊，你怎么面对你弟的时候就这么别扭呢？”
　　“在你们眼里呢，我就是个火龙，那是因为你们没看到过那只死兔子气我！”
　　“放心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还能背叛你去亲近你弟弟吗？”
　　我冷笑：“不是没可能啊，别说亲近，我看你们两个都快亲他了。”
　　“胡说八道！”李长城拉紧自己的衣服，冒充良家妇女：“我这么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你居然这么想我，讨厌。”
　　“再这么阴阳怪气的我拍你啊。”
　　他朗声而笑：“对了，上周开家长会我看到你弟的家长了，我天，吓了我一跳，看起来比教导主任还要教导主任呢，虽然长得特帅，但是……怪不得，嗯，你弟那么根正苗红也和他有关系吧，那是他什么人啊。”
　　“我不知道，我不太清楚他小时候的事情。”
　　李长城歪了歪脑袋：“果然你们家事情比我想的还要复杂啊，当我没问。”

　　嗯，是啊……
　　复杂，非常的复杂，复杂到我都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去理。

　　第三节下课我送试卷到班主任那边，班主任和穆老师一个办公室，推开门就看见穆老师抱着茶杯一副闲暇的神情正和肖谷说话，肖谷笑的天真烂漫：“那我要回去和我爸妈商量一下，才能给您答案。”
　　“成吧，那你把简章拿走。”穆老师叹气：“谢谢你那个同桌吧，他居然威胁我！”
　　“他怎么威胁你了？”
　　“这不是我爸快过生日了嘛，我找他要个东西，他就找我要好处！真的是，上次也是这样，威胁我从我这里给别人讨了个补课的名额。这混蛋小子，哪天非要好好治治他，无法无天！”
　　“那老师你别求他帮你画图不就成了？”
　　“你也给我滚蛋。”
　　肖谷乐颠颠的挥舞着补课的章程：“得嘞，小的这就滚蛋。”

　　哦，原来我的名额真的是郑雨歇出卖灵魂帮我威胁来的啊，切，我都快忘了这事了，这么说我是不是又欠了他一个人情啊！真是不爽！

　　放学时徐辉从天而降，一巴掌拍在我的背上，疼的我脑子一白，我去，我弄死他！
　　毫无悔意的人，面上带着爽朗亲切的笑容：“哎？你弟中午有空吗？我这次靠他给的东西混了两道大题目，我想谢谢他，你帮我约一下吧，请他吃个饭。”

　　“打电话是没用的，抓兔子还要提前和他打招呼吗？特别是郑雨歇那只死兔子，走吧，直接去抓！”
　　“世界奇观啊，火龙抓兔子。”
　　“我抽死你！”打闹着出去了班级，绕道到高二万航他们班正在拖堂，等了一会儿才传出来桌子板凳动荡的声音，班级里面嬉闹的声音很大，我转头去看要捕获的目标，那只死兔子正被肖谷推回神，开始慢慢悠悠的收拾东西。

　　“娘子啊，我中午去你家睡一会儿，你能给我做个鱼汤吗？”肖谷也打着哈切跟着郑雨歇走出来，笑的少年气盎然，满口油腔滑调，听着他们靠近的声音，我心里冷笑，直接伸腿绊郑雨歇一脚，那家伙显然还没有回神，入了陷阱，我伸手拎住他的衣领给他拽回来，又摸了一手排骨，这小子到现在都没有长过肉，怜惜放一边，注意戏剧效果要表现的极其怜惜：“小心一点，宝贝弟弟，跌到哪里哥哥要心疼的。”
　　万航一脸无语的走出来，把郑雨歇从这边拉过去：“大哥，你又作什么妖呢。”
　　“兄弟情深的戏码没看过？”
　　“你差不多得了，每天都和小学生一样。”
　　我们这边聊得欢，郑雨歇稍稍绕道从我们身边略过，肖谷也急急的跟上去。我对着那家伙高声喊道：“喂，我找你有事。”
　　那死兔子头也不抬的往前走：“我不和你们一起吃饭。”
　　肖谷仰头对着我们挥挥手，然后又黏上郑雨歇：“等等我啊，娘子，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嗯？
　　“他叫他什么？！娘子？”肖谷他们那边又演的哪出？白蛇传吗？
　　万航叹气：“他们两个的爱恨情仇我都没懂过，家长会第二天肖谷就开始这么喊他。一开始雨歇还会揍他，现在已经没有反应了。”二弟上下打量着我一番，笑的很无奈：“你们找他有事啊。”
　　徐辉叹气：“想请弟弟吃个饭，你大哥又给整没了。”
　　“什么叫我整没了？！你没听到他说吗？他自己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吃的！”
　　“那你伸腿绊他干什么啊。”
　　“郑雨歇他那么金贵啊，我不能和他开个玩笑嘛。”

　　“……”
　　“……”
　　“……”

　　我十分不满：“你们三个是什么表情啊，我招你们了啊。”
　　“算了，大哥，我陪你去吃饭吧。”他揽过我，苦口婆心的劝解道：“听我一句劝吧，别再这么闹了，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绊他？”

　　走出校门口我发现……或许某些事情在我不知道的时光里，逐渐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我身边的万航看见出现在校门外的自家母亲和从前的三婶，还有被两位母亲拦下来的郑雨歇时，浑身的刺都竖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他已经极快的冲了过去。
　　我也是下意识的就跟出去，徐辉和李长城一脸懵：“怎么了啊？你们跑什么啊，我们要不要跑啊！”

　　二婶捏着手，无比亲切的收敛着表情，对毫无波动的郑雨歇道：“雨歇啊，既然你妈妈都过来了，咱们中午喊上万航一起吃个饭好不好？”
　　万航的出现正好打断了这场会面，他如同尖叫一般喊出声：“妈！”
　　“哦，万航啊，正好你过来，妈妈在这里遇上你谢阿姨，她过来找雨歇，咱们中午一起吃个饭，你说好不好？”二婶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她笑的愈发甜美：“锡涛也在，那咱们一起吃饭吧，二婶给你们买午饭好不好？”

　　我觉得我最近看戏看的有点多，多到有些厌烦，
　　但是……最精彩的怕就是眼前这一场。
　　这场戏要怎么收尾？
　　这不好收尾吧。

　　万航低着头下意识的去打探郑雨歇的情绪，那边的谢阿姨也顺势要伸手去拉郑雨歇：“雨歇，和妈妈一起吃个饭好吗？咱们之间有些误会，说清楚好不好？”
　　女人的手快要碰到雨歇的时候，啪的一声，郑雨歇打开他母亲的手，如同很多年前他挥开爷爷的手一样，尖锐又戾气满目，我这才发现郑雨歇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他一直都很聪明的保护着自己，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肖谷像是他的护卫，静静的看待一切，默默的站在他的身边。

　　“雨歇！”盯着自己微微泛红的手，谢阿姨惊慌的叫出那个孩子的名字。
　　“我上次说的不够清楚吗”
　　“妈妈说了那是咱们有误会，妈妈道歉好不好？”
　　疲于废话的表情在郑雨歇的面上漾开，少年转身对肖谷说了一句：“走吧。”他并不想要和眼前的女人多做纠缠。
　　可惜女人都会纠缠，他离开的路被万航的妈妈拦住，莫名的我看不懂这场戏是怎么回事。怎么二婶会和谢阿姨弄到一头去了？万航明显比我还要困惑，他一脸莫名其妙的盯着拦住郑雨歇道路的二婶。
　　二婶说：“雨歇啊，不要闹孩子脾气，你妈妈都过来了，你……”
　　郑雨歇轻蔑的投去视线，薄唇亲启：“滚。”

　　谢阿姨上前，不可置信的盯着毫无波澜的少年：“你就这么对待妈妈？行，妈妈没办法对你，今天我在这里站着，你不跟我走，我下午就去你们班问你班主任，让他来帮我和你说。”
　　威胁，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随口就是威胁。
　　郑雨歇说过，他的父母是不会变的，从前这个女人能用孩子去威胁三叔结婚，如今就依旧能用这些话来威胁郑雨歇。

　　身后有股幽幽的香气飘来，易灵隐嬉笑着出现，她静静的走到郑雨歇身边，并没有说话。

　　我想知道郑雨歇会怎么解决这件事，他打算怎么摆脱自己的父母。
　　一声轻叹，似是厌烦与无奈，那个孩子开口：“五年级的时候我发烧烧到肺炎，加上少年营养不良，饮食不规律，最后又转为大病，医院给我下过两次病危通知单。我命大活了下来，但是身体烧坏了，从今以后剧烈运动不能超过半个小时，不然我就会面对失去意识或者长达一个星期不能正常生活的状况。”郑雨歇平静的对上那边愕然而视的母亲：“不是为了卖惨，而是告诉你我手里握有你们两个不曾养育我的证据。”少年的嘴角漾出一抹平和温柔的笑意，如一阵冬日寒意满盈的风，理所当然的凉了每个人身上的温度。我垂眸，不知何时他的手被易灵隐握住，如同获得直视绝望的力量，郑雨歇柔然宣判了最后的结局，他手里还有一张底牌：“儿童遗弃罪，我可以告你们两个。明白？”
　　“你说什么？”从前的三婶尖锐的叫出声：“你要告我？！”
　　“我说，如果你再靠近我，我会叫我老爹给我找律师。把探视权和监护权全部都夺走。对了，说不定我还能从你们两个那里要来很大一笔精神损失费。放尊重一点，我兴趣和你们演什么母子情深的戏码。”

　　冬日枝头最后一片落叶翩然纷飞，我定然的注视着郑雨歇，他手里的底牌还有多少？为了和家里人断绝关系，他还有多少东西可以算计？

　　说完，他被肖谷半搂着离开，易灵隐对他们挥挥手，然后目光落在怔楞的谢阿姨身上，她笑了笑：“这年头没皮没脸的人还真多。”
　　我心里一凉，完全没想到易灵隐会说出这种话，她眉目流转，嬉笑温柔，然后转身上了一辆车。
　　从前的三婶脸色发白，浑身都僵硬起来。
　　余下我们，万航拉着他妈往旁边走，我第一次看到万航面上浮现这种怒意，他几乎是吼叫：“妈你疯了吧！！你跟她什么时候凑到一起的！！”
　　二婶立着身姿，傲然不动：“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小孩不懂！”
　　“是不是小姨又找你办什么事情？！”
　　二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慌乱的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推开郑万航离开了。

　　徐辉和李长城的表情变的很阴沉，像是不知道该怎么问我这场戏的始末，他们不会问的，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我不知道郑雨歇到底经历过什么……
　　病危通知单……
　　这是我今天第一次知道。

　　那是不久之前，郑雨歇劝我，他说：“师父以前劝我，人活着不是为了赌气，不是为了怨恨，也不是为了出头，让别人事事不如意，人生在世只是为了好好的活下去。”
　　是在被救回来的时候吗？
　　被救回来的时候，他的师父为了让郑雨歇活下去，和他说了这句话是吗？

　　万航蹲在那里不能接受自己母亲做的一切，转头就拦下出租车，我知道他要去找二叔。少年奔跑向马路边时，我看到了万航真正的蜕变，他真的变了，他真的不再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也不再为父母的罪过沉默。他找到了自己，郑雨歇帮他找到了自己。
　　我感受着寒风呼啸的凉意，他们的成长都如此迅速，我呢？

　　中午一餐饭吃的食不知味，下午我绕道去高二打算看看万航，他冷着一张脸咬牙对我说：“哥，我爸说他要和我妈离婚。”
　　下意识的我抬头去看郑雨歇的位置，空的，连带着肖谷也没有来学校。
　　这场戏，到底要演什么，又要演到什么时候……
　　没完没了。
　　没完没了……

　　过了几天我再去看万航，那孩子低头舔着嘴唇，仰头望着天空，颇为感慨的开口：“我妈这次真的做的过分了，不对……她一直都做的很过分，只是这次她变本加厉了而已。”
　　“你爸和你说了是什么事情？算了，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和我说吧。”
　　“周末的时候你听我爸和你们说吧，反正……”他蹲下身子，捂着额头：“我是没办法了。”

　　其实我很想问他，你不打算阻拦你爸妈分开吗？你被郑雨歇那个疯子带跑了吗？居然同意爸妈离婚？你说没办法就真的没办法了嘛！！
　　郑万航，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啊。
　　可我沉默了，只是蹲下来陪他。
　　回想起来，那天二叔那么爽快的放了万航和我一起走，让他远离纷争之外，或许有些讯号早早的就打响了，只是我们迟钝没有察觉到那些信息。

　　体育课上肖谷难得的没有上场打篮球，他靠在长椅上发呆，平日阳光好郑雨歇就会坐在这里，我扔了颗篮球到他怀里，那小子接住然后蹙眉问我：“他不在，你打算对我喷火吗？”
　　“他人呢？”
　　“病了，他叫我帮他回去云斋，我就把他送过去了。”
　　“病了？什么病？他不是健康的很吗？”
　　“那天回去就吐，吐得全是黄胆水，下午就发烧，烧得迷迷糊糊求我带他回云斋。”肖谷呆呆的看着天，然后眨动着眼睛，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我说话，话语却似流云：“他就是没哭，脑子都不清楚，但是就是不肯哭。”肖谷问我：“遇上这种事情哭一哭才是正常的吧，你说他到底为什么呢？”
　　我在他身边坐下，摇头：“我不知道，我不太了解他。”又问他：“现在呢？人好点了吗？”
　　“现在？昨晚给他打电话是昊然哥哥接的，说是正在院子里面喝鸡汤，大概下个星期三就能回来学校。”
　　“万航的爸妈可能，不对，是要离婚了。”我说：“他这段时间可能心情会不好，你可以的话，帮着劝劝吧。”
　　“为什么把可能去掉了？”肖谷抱着篮球发问：“你怎么知道一定会离婚。”
　　“因为我二叔是个好脾气的人。”
　　肖谷像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下意识的点头：“这样啊……那估计是没有回头路了。不过万航他妈妈也真是够了，居然和雨歇的妈妈联系。我帮你看着万航，回头你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啊。”
　　“嗯，成交。”
　　静默了一会儿肖谷对我露出灿然的笑意：“郑锡涛你为什么总对郑雨歇喷火啊，我看你平常都挺温文尔雅的，至少看起来很可靠，怎么对上郑雨歇就像个小学生了？”
　　“你平常对人也很周全，所有人都说你是最体贴人心的，为什么对上那只死兔子就开始犯二百五？”
　　肖谷转着篮球，依旧开朗如太阳：“当然是因为郑雨歇可以接受我所有的不好，别人不能啊。你呢？你为什么？你和我不一样吧 。”
　　我？我为什么呢？
　　时光那么长我见过那么多人，为什么我最后会选择把所有的任性和不满都发泄在郑雨歇身上？
　　“因为……我是火龙吧。”
　　一只守护着宝藏的火龙，所有人都为了火龙的宝藏而来，或是参观，或者掠夺，偶然有天山洞塌了，所有人都着急的站在门口询问宝藏没事吧，只有那只死兔子带着医药箱闯进来，静静的给火龙治疗伤口，我知道他不是为了宝藏而来，可是他也不说话，他明明知道，火龙需要的不是宝藏，不是治疗，而是一个可以说话的家伙。
　　那只死兔子明明知道。
　　可是火龙又有什么资格要求那只兔子说话呢？毕竟那只兔子伤的比他还要重。
　　所以，火龙只能喷火，不断的在那只兔子的身边喷火。

　　知道吗？火龙只是伤心，可他绝对不会伤害兔子。

　　郑雨歇，我也伤心了。
　　真的，我也很伤心。

　　周末，柳予安带着郑雨歇出现在老宅外，我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比起万航家里的离婚戏码，郑雨歇那边的父子戏码也上演的很激烈。爷爷热心的请柳予安入家门，柳予安却漠然的对上三叔的视线，他是来谈事情的，大幕即将拉开，三叔的剧场即将迎来最终的结果。
　　我察觉到了他们是来做什么的，毕竟郑雨歇上次已经和我们预告过了，看来是从前的三婶不知死活又一次去找了郑雨歇，才会弄到这个地步。
　　客厅里面，柳予安拿出一份文件递给三叔：“这份东西麻烦您签了吧，谢沈芸那边已经签过。”
　　三叔视线落在面色苍白如纸的郑雨歇身上，从头到尾这个孩子都没有看过三叔一眼，他真的病了，脱了魂一样，真的一碰就会碎，三叔捏着那张纸冷笑：“监护权？”
　　“是。”柳予安伸手拉过雨歇，让他在身边坐下：“这孩子过段时间要做个手术，需要监护人的签字。”
　　“那……”
　　“手术可能要维持好几年，而且次数也比较多，不能每次都麻烦你，我们和姚老先生商量之后决定这样做比较好。所以，麻烦您签字吧。余下的程序我们都会自己去办的。”
　　三叔的视线停在纸上又停在郑雨歇身上，最后苦笑着问柳予安：“我能和雨歇说两句吗？”
　　柳予安笑着点头，然后轻唤了那只兔子的名字，他抬头，与三叔接上视线。
　　“这是你的想法？”
　　“是。”
　　“你生什么病了？”
　　“我不知道。”他懵懂的看向柳予安，毫无防备，毫无尖锐，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老爹，我生什么病了？”
　　“不重要，反正老爹和你师父肯定想办法给你治好。”柳予安的眼底带着悲伤的笑容，这种笑容让人不安。
　　他转头，温顺乖巧的不像平日里阴沉尖锐的郑雨歇，得到了家人的答案，那只兔子一字一句的认真回答：“不重要，反正会治好。”

　　其实三叔没什么好和郑雨歇说的，所有的话都被郑雨歇说完了，身为父亲还是身为儿子，他们两个都已经到了尽头。
　　“你不想做我儿子了？”我发现三叔的手在颤抖，此刻他并没有在任何人怄气，只是面对着眼前病弱至破碎的儿子露出被背叛的荒凉表情，我觉得他可能从来没想过，郑雨歇会狠到这个地步。

　　他像是迷失了意识的少年，眼底是顽固的坚定，斩钉截铁：“不想。”
　　“为什么？”三叔终于服软，眼前如履薄冰般虚弱的孩子是他做出来的孽，那天之后他应该想过很多补偿的办法，毕竟他之前无意识的透露过，他是知道的，他知道郑雨歇这段时间不住在家里，他一定去找过他：“如果是从前的那些事情，爸爸跟你道歉，是爸爸当时做的不好，我会改，雨歇，爸爸会改。我们……”
　　郑雨歇下意识的握住柳予安的衣袖，几乎是躲到他的身后，防备的看向三叔：“我不信你，我不要你。”

　　他怎么可能再相信这个父亲，郑雨歇这么善良又温柔的兔子被三叔逼到现在这个地步，他怎么可能还会相信他，他连易灵隐都不相信，又怎么可能会相信三叔。
　　郑雨歇其实防备着这个老宅里所有的人，他在向柳予安寻求保护，第一次，我看到他向旁人寻求保护。三叔愣住，今天郑雨歇没有任何尖锐的地方，他并没有戴上自我保护这层盔甲，因为他被柳予安护着，他不需要再那么辛苦的一个人熬着。
　　也因为如此，我曾经体验过，只要郑雨歇不再尖锐，不再戴上盔甲，只是把真实暴露在我们面前，除了心疼和放任，我找不到第二条出路，他……不会回头，哪怕刮掉一身血肉他也要离开三叔和从前的三婶。
　　所以，三叔签字了。

　　那条一个人的道路终于抵达终点，他再不会回来这里，从今以后他和这里没有关系。
　　我看到他笑了，拿着那份同意书他浅淡的笑了，清艳霜雅，干净俊美的如同未沾染尘埃的三春雨水。我和万航再也不用担心他会成为我们的敌人，庸人自扰，不过是我们假象之中的敌人罢了。茜月一直被四叔钳制着，不准她出现在这个场面之中，无意识中我与四叔对上视线，他的视线里面带着我不懂的轻松和放任，他在为郑雨歇高兴吗？为郑雨歇获得自由而庆幸吗？

　　四叔的心底也一直怨恨着这个家吗？
　　郑家其实，是病态的，对嘛？

　　“走吧，儿子。”柳予安把东西塞进公事包里，郑雨歇从口袋里面摸出一张银行卡，还有一个U盘，他站起身清清冷冷，对三叔说：“这是我欠你的债，全部还给你。”
　　三叔没有接，他毫无犹豫的把东西放在茶几上：“密码是扬扬的生日。”
　　郑雨歇转头的那一瞬间和万航对上视线，如同松下一口气……

　　他们离开时的关门声像是一段故事的终结，莫名的茜月哭了，万航的眼睛也是红的……
　　我呢？我在看爷爷，爷爷的脸上带着我看不懂的落寞和挫败，他有没有后悔？老人家啊，你有没有后悔啊，哪怕一次也好，你有没有后悔？造成这一切的人是你，不是别人是你！

　　三婶挺着肚子走到三叔身边，轻轻的安抚着他沉默的情绪，或许我该庆幸，郑雨扬今天被同学叫出去玩没有跟过来，不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场面。

　　“总有一天，他会放下的。”杨阿姨说：“你要等。”

　　会嘛？
　　不会的。
　　别人或许可能，但是郑雨歇不会。他绝不会原谅，因为他很早就放下了对父爱的执念。
　　他不会作茧自缚，庸人自扰。
　　他渴望的，是好好活下去。
　　戏码落幕。

　　另外一边二叔也提前了剧情，他说：“正好，我也和大家说一声，我和徐玉说好，过两天把婚离了。”
　　全场都愕然的抬头，除了我和郑万航。
　　郑雨歇离开是早有预警的事情，只是大家没有料到他会做的那么决绝而已。
　　只是，二叔一向脾气好，性格好，对二婶百般包容。突然说出这种话，最惊讶的是爷爷。
　　“你说什么！”
　　二叔看向爷爷，并无愧疚倒是有几分讽刺：“爸，这件事你就别管。”
　　“我不管你！”爷爷动怒：“你是我儿子我怎么不管你！”他盯着三叔道：“我不管他！现在他儿子和他断绝关系！你！你也想走这条路吗？！”
　　“呵。”发出笑声的是意料之外的万航，他上前把他爸护在身后：“爷爷，把雨歇逼走的人，除了三叔，这家里每一个人都有份。你不是什么无辜的人……”
　　“你现在也敢这么和爷爷说话了？！”
　　万航叹气，握着拳头浑身发抖，他开始说话，向全家告知他的成长：“我一直都不懂，为什么我妈会和雨歇的妈妈一起出现在学校门口，回去问了我妈我才知道，是您告诉她雨歇的妈妈有人脉可以帮我小姨打官司，所以雨歇的妈妈就向我妈提出了条件。我妈才会那么多事去学校门口堵我们。我妈笨，雨歇的妈妈也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两个在一起一定会把雨歇往绝路上逼一段。”
　　三叔听了这话浑身颤抖，站起身，恨不能转身就追出去，三叔不知道吧，雨歇被他妈妈和二婶逼过。

　　万航接着说：“我不够聪明，之前不知道爷爷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你最终的目的，肯定是为了让雨歇回来郑家。你算了那么多，真是可惜，雨歇手上还有一张没有打的底牌，他今天来郑家真的是为了和三叔断绝关系吗？不是！他是为了阻拦你。
　　“我不懂！”万航因为情绪激动面上满是泪水：“我不够聪明，所以我不知道您为什么做，可我知道，我不是瞎子，雨歇病的那么厉害，他哪怕这样都要过来，一定有原因！不过是监护权变更，什么时候签都可以，没必要赶在今天，可他为什么赶在今天呢，因为他希望这件事越早办越好。他！他是为了保护我才过来的！”

　　我好像明白了……
　　好像明白爷爷要做什么了。

　　“爷爷？”我不可置信的上前问那位老人：“你是打算利用二婶的愚蠢，毁了万航至今为止建立的所有自信，然后再让郑雨歇来救他？”突然恍然大悟，某些觉得奇怪的点，如穿入细线的珍珠，真相清晰可见，我觉得荒唐：“您也知道我一直都很不满我爸找另外一半，所以上次大姑奶奶来是做给我看的？大姑奶奶说帮我爸找另外一半也是您的意思是吗？您也打算毁了我现在的生活？”
　　我抿唇觉得心寒又难堪：“您知道我和万航，茜月，现在的正常生活都是郑雨歇帮我们铺路搭桥出来的，您察觉到了我和万航都不希望雨歇回来，所以……您打算用这么方式让我们改变想法，站在您那边，好帮您把雨歇带回来，是吗？”
　　“郑雨歇他今天过来是为了斩断您的念想，他是来救万航！也是来救我！”我想起那个家伙摇摇欲坠的虚弱，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色，柳予安还说他要去做手术！

　　兔子是真心过来给火龙疗伤，即使它什么都不说，可他是真心的来治愈火龙的。

　　不需要任何人的回答，这就是答案，爷爷的所作所为就是答案。
　　万航拉着二叔最先离开，然后是三叔，然后是四叔一家，最后我爸无言的低下头：“我就说呢，爸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的伴侣问题，原来都是您自己啊。”他叹气：“锡涛，走，跟爸爸回家。”

　　老宅门外，郑茜月看着我，像是在寻求答案，我看向她上前拉住她冰冷的手，伸手安抚着这个小姑娘：“走吧，咱们去找万航。”

　　还是和从前一样，三个人在外面乱晃，连个可以躲避的地方都没有。万航走在我身边，茜月紧紧的挽着他，真是难兄难妹。
　　对着长空呼出一口气，我望着那缕渐渐被冷空气淹没的白雾，莫名陷入低谷的情绪。
　　郑雨歇一举击破爷爷的计划，稳准狠，同时他也把自己彻底的从这场旋涡之中拉走，今后郑家会变成什么德行？这场戏什么时候才能作罢？
　　谁能告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