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成为怪物》故人行知

141、第一章，大人们擅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3）

　　荒唐事每天都在发生。
　　下午第二堂课上课前班主任告诉我，易灵隐被一个男生推跌在水泥地上，手被蹭破了，现在人在医务室。我猛然想起她那天和我说的话，理智坍塌，顾不上其他，转头就向医务室的方向走。
　　上课铃如同催命魂一般追着所有人，我逆道而行急慌的推开了医务室的门。

　　那扇门被打开，冰冷的温度席卷上心脏，她手上缠着大片的绷带，正笑盈盈的望着我：“我猜到你会过来。”
　　一片冷淡的微光之下，她眉目如画，我一直知道她是美的，如同雪一般晶莹剔透，可她又带着娇艳的媚然，易灵隐是个漂亮的不讲道理的妖怪。
　　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可……我要承认，见过她之后谁都不能再进入眼中。

　　还是第一次，我在她身上看到颓然衰败的美，美的如泣如诉，盈然落寞的远胜三千颜色。
　　“你不怕破相吗？”我看着她脸上的伤痕，语调寒然：“女孩子可以这样吗？”
　　“都不慰问我一下，直接责问？”
　　关上医务室的门，走到她身边坐下来，伸手看了看垃圾桶里沾满血污的棉花，压下情绪的翻滚，很多的话在喉头，最后又压下去，就这么沉默着，无声的对峙着，我对她不珍惜自己感到生气。
　　“生气了？”她灵动着双眸：“别生气啊，我这就把真相告诉你。”
　　“……”
　　少女娇憨的靠在床头：“开学的时候我们班来了几个新人，有一个问题很严重，他是个喜欢诉诸武力的人，开学一个星期，我们班六个男孩子因为一些小事情被他打过，见血的那种，他叫吕方，还有一个新来的呢，好像是长期被他压制，过去一年里面大伤小伤不断，但是他懦弱不敢和家里人说。雨歇，那个人有病，病的很严重。”
　　她说：“那天我察觉的那个懦弱的不对劲，就跟着他，我发现他准备跳楼，三言两语阻止他之后，他和我说了很多，还给我看了身上的伤口，他哭的好丑好可怕。”易灵隐伸手握住眼前的三寸阳光：“他说，吕方是个疯子，一直都不肯放过他！”

　　我盯着她，她说：“那个吕方，我要让他退学。没有第二条路，他必须要退学。这件事……一定要闹大。”
　　“你现在把你自己搭进来了，然后呢？”我无奈笑：“一次而已，就算是你，这件事的结果最多最多只是一个大过，哪怕你是校长的女儿也不会例外。”
　　“是啊。”她松开手放过了那缕阳光：“但是，至少……全校都知道了，之后他无论再做什么事情都会被人看着，学校就算想要继续掩盖，也没有办法。”
　　“这需要很久。”我说。
　　她眉眼弯弯：“不会超过一个月，虽然有些久，但是……事情已经开头，不能再回头。”

　　我伸手捂住她的眼睛，让她的情绪平定下来：“接下来的事情，我帮你做，剧本的最高点我来写，你负责收尾。”
　　她摇头：“我……”
　　“我会心疼。”
　　“啊？”
　　移开捂在她双眼上的手，她看清了我一直在颤抖的双手，我说：“我会害怕。”伸手捏着她的耳朵，替她整理好头发：“灵隐，我不喜欢你受伤的样子，余下的事情，我来做。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男孩子，比起你要更经得起打磨。相信我，好不好？”

　　她像是个无助的孩子，她说：“我想救他。”
　　“我知道。”
　　“你会站在我这边吗？”
　　我温柔的对她露出平静的笑意：“只要你需要。”
　　“好，你帮我。”

　　去班主任那边请假，然后去易灵隐她们班帮她拿书包，视线之余我看见了一个被戾气包裹的少年，他露出夏季校服之外的皮肤上青青紫紫，大小伤痕无数，正敌意而视我的方向。目标确定。

　　她精神很好，推开家门，将她安全的送回来。算起来，我也是第一次去到易灵隐家里，其实和我家的布局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些女孩的气息和油画画材，帮她把药品之类的东西放置好，又上网查了一下忌口的东西，临走前我对她说：“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打电话，我立刻过来。”
　　她笑盈盈的点头。

　　“注意洗澡的时候不要碰到水，不要让伤口发炎了，我晚上过来帮你换药。你记得给我短信。不要贪吃，我晚上做了饭给你送过来，你就不要点外卖了，要是饿了就吃点面包，你家有面包吗？我去家里给你拿点吧，对了……”
　　“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学校。”如此，我被她笑呵呵的赶走，女孩子说：“你真啰嗦。”

　　最近看着老爹和大师兄照顾孕妇，我也有点眼红……对喜欢的人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事给我打电话！”离开前我对她高声喊了最后一句话。
　　她认真地点头。

　　回到学校，正巧赶上下课，肖谷一脸八卦的看着我：“你送易灵隐回家了？”
　　“嗯。”
　　“已经传遍了整个学校，听说你还去她们班帮她拿东西的？”
　　“嗯。”
　　“易灵隐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没说。”
　　肖谷盯着我的脸看了两秒，然后点头：“看你这愁思百结，话语甚少的样子，我差不多也就猜出来了，看来又遇上麻烦事情啊。”
　　我没有说话，而是计划将来施行的剧本……
　　那个吕方很危险……肖谷，不能牵扯进来。

　　第四节课我很久违的走神了，英语老师走到我面前敲了我的桌子，这才回过神，她指着黑板上的试卷上的句子问我：“你翻译一下这句话的意思。”

　　顺势回答出来，盯着试卷上的篮球单词再次陷入深思。
　　嗯，篮球赛。

　　晚上放学刚刚走出学校，就看到郑家三个老兄弟一排靠在车边，郑茜月正式入校，现在四叔也加入等候队伍，我惯性的视若无物。大伯却拦住我的路，他笑呵呵的盯着我：“雨歇啊，怎么看到我们都不说话的？”
　　“说什么？”
　　“看到长辈你不打招呼的吗？大伯记得你很懂礼貌的。”

　　我后退了一步和他保持距离：“您好。”
　　“……”大伯的脸上出现了和郑锡涛一模一样的无语，我感叹基因的强大时，他堂堂正正的说：“锡涛的生日在家里办，大伯那天过来接你好不好？”
　　“不用，我不去。”
　　“你哥哥过生日你怎么能不去。大伯叫人给你买你爱吃的东西，正好你爸也说很久没见你了，你暑假怎么不来家里玩？那天我们出去找你，你还先走了……爷爷每天都在说你……”

　　视线相接，察觉到了他们的来意。他们才不会在意我回不回去老宅。
　　稍稍侧过身去看那边的二伯和四叔，然后又盯着大伯：“你三弟和老爷子闹掰了吗？”
　　大伯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然后他虚假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成人的无奈：“你怎么知道的？”
　　“郑锡涛的生日在家里办，不在老宅办。如果在老宅办的话，你三弟肯定不会过去。”我冷静的漠视过去：“长辈，你打算让我做和事佬吗？”我想了想，微微摇头：“不对，你只是想找个理由让你三弟和老爷子见面而已，正好郑锡涛的生日到了，他们两个都是好面子的人，只要让他们两个在众人面前见一面，你们三个再说点好话，譬如父子没有隔夜仇，牙齿和嘴唇打架之类的话，很快就会船过水无痕。”

　　郑家的人最擅长的就是掩盖问题，让所有的一切都船过无痕，风过无声。

　　我疲倦的叹出一口气：“只要我去了，他们两个就算千百个不愿意，也一定会去的。”我耸肩失笑：“毕竟老爷子很想和我弄好关系，我身上有很多他想要的东西。你三弟也应该也在观望我的态度。我去了，他们两个的矛盾就会浅化，我和他们两个的矛盾就会出现，到时候此消彼长，所有的麻烦都会跑到我头上。长辈，你利用我还真是干脆。”

　　他哑口无言，计划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拆穿，他僵硬至不敢动弹。也是，从前我只是拿别人的事情作秀自己躲在后面，第一次揭穿他的计划暴露真面目，他会有这种反应也是应该。
　　二伯立刻上前，有些为难的开口：“雨歇，你大伯不是那个意思。”
　　“那长辈您是什么意思？”我盯着他看。
　　大伯是个很聪明的人，多少年在商场摸爬打滚不是假的，他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改变了战术：“你爷爷说要我小心你一点，还真没说错，我承认，你说的没错，我是这么想的。但是雨歇你是个好孩子，就算为了雨扬考虑，你也要帮着你爸爸和爷爷把心结打开吧。”
　　“我在你眼里这么纯良的？”突然觉得好笑。
　　大伯面上有些难堪，四叔也上前：“雨歇，别这么和你大伯说话，他对你没有恶意。”

　　利用我，让我成为众矢之的，他对我没有恶意？
　　大伯是个薄情的人。
　　突然觉得很累，从口袋里面摸出一块糖，甜味蔓延开来，我想了想说：“我不会去的，不过你可以骗他们。”
　　大伯明白我的意思，无论我去不去都不重要，只要把两个人都喊去现场就有缓和的机会。
　　骗老爷子和我爸就好，骗他们说我会去不就好了？
　　“我还要回去照顾人，先走了，各位路上小心。”

　　如此，告别了那三个老兄弟。

　　易灵隐给我发了消息，她说她被人接走带去家里照顾，还特地的拍了一段小视频过来，证明她被很好的照顾着。虽然有些失落，但是我盯着视频看了几十遍，然后才疲倦入骨的开始书写试卷。
　　晚上手机被郑锡涛和郑万航连番轰炸，我好累，不想理他们，开了免打扰漠视，昏昏沉沉的倒在床头睡了。
　　早上起来头好疼，歪在软枕头上。
　　不想去学校。

　　对付完郑家人的后遗症就是血糖低，强打起精神爬起来，肖谷看着我恹恹的样子立刻不满：“你怎么了？昨天还是一朵向阳的花骨朵，今天就枯萎了啊！！你的绽放周期也太短了吧。”
　　“……”
　　“喂喂喂，易灵隐不就手破了吗，你至于就这么低沉吗？才夸得你好一点，你怎么立刻就这个德行了？”
　　“……”
　　“我天，雨歇，你怎么回事。”

　　我回过神定定的看了他一眼，他虽然关心我，但是真的好吵人，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示意这位兄弟安静，我问他：“周五的体育课是不是要和二班打篮球赛？”
　　“嗯。怎么了？你要给我们班加油助威吗？你要来看吗？”
　　“要去看。”
　　“我给你留一个最好的位置啊。你就看看哥们我是怎么carry全场的。”
　　“你已经够crazy的了。”

　　下午的体育课就是赛前练习时间，一群少年正围聚在篮球场上奔跑，篮球与地面接触发出的闷响，球鞋和地面产生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
　　我仰头看了一眼炽热的烈阳……
　　嗯，我还是冷静一点吧。
　　有时候不热血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体育老师的皮肤晒得极黑，我听班主任说过他是个登山爱好者，看来这个夏天他很炙热的燃烧了自己的活力。我是不是也该晒得黑一点？这样是不是更有男子汉气概？不过，我晒不黑……

　　“你一个人在这里看什么呢？”吴敬文手里还抱着矿泉水，他刚刚从篮球场上退下来，身上还带着满溢的青春盎然，吴敬文在我身边坐下来：“你不去玩吗？”
　　顺带着插一句话四班被拆散，吴敬文和江弘时都被分进二班。
　　“不玩。”
　　“不玩也挺好的，你拉小提琴的手要是受伤了就完蛋。”

　　我的视线落在篮球场上随意乱冲撞的少年身上，吴敬文也不禁蹙眉，不满的开口：“那家伙干什么事情都戾气满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有病呢。”
　　“嗯。”
　　“这次分班还和他一班，我真憋屈。”
　　“嗯。”
　　“上次就是这个家伙推了易灵隐，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脸居然跟易灵隐告白，被拒绝了就下狠手。”他颇为义愤填膺。
　　“嗯。”我想说，其实那个易灵隐故意的，要是灵隐真的防备起来，那个男人连她的边都碰不着。
　　“郑雨歇，你还能再敷衍我一点吗？”他不满的盯着我。
　　“灵隐没什么事情，昨晚在自家吃好睡好，她平白得来的假期，她很满意。”
　　“……”吴敬文无语了。

　　肖谷奉命过来叫我过去，站在体育老师面前，他端着武将看不起书生的高傲，万分嫌弃的打量了我一番，然后问我：“肖谷说你能打球？”
　　“我最多能打两场，多了打不了。”
　　体育老师的目光撇向记分牌，然后对我挑眉：“你能把比分追回来吗？他们说你能追比分？”
　　二班的男生站在对面，我的猎物在其中。
　　今天可以刺激他一点，先把怨恨累计上。
　　“可以。”
　　坐在场外看比赛把场上人员都分析的差不多，我看了一眼场上我班的队友，嗯，有一大半我都不认识。还是麻烦肖谷吧，把位置的更变，和防御的方式诉明，我顶上一个被撞伤男生的位置。

　　肖谷见我脱下秋季校服，他满头泥汗的问我：“你冷啊，怎么总是穿秋季校服？”
　　“夏季找不到了。”
　　“……”
　　听到答案场上大半人都笑。

　　脚步踏地，越人上篮，比分追平。
　　太简单了。

　　我叫了停，这样就可以了，一旦分数超过吕方就会被我激怒，还是平下去比较好，灵隐还没有回来学校，今天贸贸然如此会出问题。
　　回到场边坐下，许文静给我们递过来矿泉水，谢绝了她的好意，她转头把口袋里另外一瓶微凉的递给郑万航，摸出放在校服口袋里面的糖果，包装纸刚刚打开，体育老师就伸手拍了我后背，手上一松，糖果滚到下水道里面去了。
　　“你篮球打得不错啊，平常都和谁打？”
　　“我平常不打球。”但是我捡球捡的很专业，我从小就很会捡球。
　　“还会排兵布阵嘛，成，不错，打球输过吗？”
　　我摇头：“我没赢过。”

　　“没赢过？怎么可能？”肖谷说着要勾肩搭背，我寒然的盯着他，他立刻高举双手作势投降：“你跟谁学的打球？”
　　“我哥哥。”
　　“他球打得好？”
　　我点头：“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校篮球队队长。”
　　“他不让你？”
　　“我小学的时候他高中，他就算让我，我也抢不到球。”
　　“……”肖谷听完大笑：“你师兄整你呢吧。高中生和小学生一起打球？”
　　“是啊。”当时大师兄严厉，周家哥哥是他的情敌，他能欺负的人也就只有我。盯着眼前教师的容貌，猜出他的年纪，我问他：“您应该认识他，柳昊然，他也是一中的学生，高中的时候是学校篮球队队长。”
　　“他？！”看着惊讶的程度，体育老师对昊然哥哥印象很深刻：“那个小子是你哥哥啊。你们两个一家的？”
　　“嗯。”
　　“你和那个小子真是一点也不像。”体育老师想起昊然哥哥就很头疼。
　　“嗯。”
　　安静了一会儿，场上活力依旧沸腾盎然，体育老师看我吃糖，一脸不满的插话：“你怎么跑了这么一会儿工夫脸色就这么难看？低血糖这么严重？”
　　我看过去，摇头：“我身体坏了，没办法长时间剧烈运动。”
　　“我看你肌肉不错啊，以前练过？”他说着就要动手捏，他一捏就是一个红印子，然后有些莫名的收回手：“学过武术？”
　　“嗯。”
　　“那蛮可惜。”体育老师叹气，盯着我手臂上被他捏出来的红点发愣：“小小年纪身体坏了，要是没坏的话，估计也是个篮球队的苗子。”

　　平时很多人都会避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事情，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别人对这件事发表感慨，稍微牵扯出从前的事情，难免有点伤心，我说：“嗯，要是没坏就好了。”
　　肖谷喝水的动作僵住，他伸手顺着我的背脊轻抚，笑呵呵的，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呢？

　　没关系，不就是身体坏了嘛。
　　肖谷再二百五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

　　就连我自己都给自己找了很多年的借口……身为一个男人我并不弱，只是待机时间比较短，也托了这个福气我能更专心的学习和沉淀，我劝我自己，此消彼长，坏了也没关系，总有些别的方面有助益。
　　我开解了自己很久，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可惜。

　　肖谷好像很在意这一点，体育课结束回班的路上，他也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你晚上吃什么啊，回家做饭吗？我去你家陪你吃饭好不好？”
　　我摇头：“我晚上有人接。”五师姐考上了驾照很招摇的买了车子，昨晚拉着我打了很久的电话，说要开车过来给我充面子！我想说，你可别，但是昊然哥哥无脑支持，估计今晚他也会过来盯着某个乱来的女士。

　　“哦，那你晚上多吃点。”他揉着我的脑袋：“你现在有人照顾了啊。”

　　他在想什么？我想了想还是和他说：“我没有心情不好，你不用这样。”
　　他面上闪过三四分混沌最后心思变化，悲伤盎然：“你好像又变回去了。”
　　“……”
　　“出什么事情了吗？总觉得你这几天不太对劲。”我和他站在楼梯转角处，眼前的残阳渐渐破裂：“是不是易灵隐又和你说什么了？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话，我可……”
　　“没什么事情。”我靠在围栏上，想起那些劝自己的话，再看着手臂上消退的脂肪：“我就是还有点不甘心，没什么其他的想法。”
　　“不甘心？”
　　我突然有点不知所措，那份无法压制的厌烦在心底翻滚，炙热滚烫，若岩浆迸发，落下一处就是一处入骨的烫伤疼痛：“你知道吗？我以前是少年组的武术冠军来着，还是全国冠军。比起小提琴和书画，我最喜欢的就是跟着赵师傅打木桩。可是后来我生病把身体烧坏了，我就再也不能习武了，有时候心血来潮去锻炼复习一下，没半个小时就浑身不对劲。”

　　他呆呆的看着我，想说的话哽在喉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说：“我没有不开心，也没有什么心情不好，嗯，不甘心嘛，只是不甘心。”握紧的拳头松开，我再一次认清现实，学会认命，规劝自己：“但是不甘心也只能不甘心，要认命的，我总要活下去。”

　　要活的很好，我的人生不是拿来赌气，不是拿来怨恨，是为了好好的活着，我一定能抵达我渴望的安宁之地。

　　肖谷就这么站在我身边，他是个好奇怪的家伙，无论我说什么，怎么抗拒他，他都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笑呵呵的靠过来，像是带着糖果的小朋友，无数次的冲进我的生活，带着暖意：“我们做朋友吧。我们做朋友。我们做朋友好不好？”
　　他说的没错，如果我能早一点遇见他，也许现在很多事情都不一样，可是生活就是不讲道理，世上没有如果。

　　“周五我请你吃饭吧，你不是说想喝鱼汤吗？”
　　他从怔楞之中回过神，轻轻的对我点头：“好啊，我可以申请加量吗？上次有点不够吃。”
　　“那你……给饭钱。”
　　“你不是请我吗？”
　　“你听错了。”
　　“雨歇，你其实很贼吧！！”

　　于是，周五到来，体育课上我和易灵隐遥遥一视，我对她轻轻点头，她带着一身伤，披着半肩头的疲倦准备在最高点观看我续写的剧本。

　　沸反盈天，热闹非凡的篮球场正在上演青春热血剧，这时候该放《灌篮高手》的主题曲才比较贴合。女生们加油助威的声音有些厚重，但是杂乱无章，毫无组织性，很吵。
　　比分咬的不分上下，中场休息，我对肖谷说了战术，他贯彻下去，比分超了三分，二班的人都发出唏嘘声。
　　坐在场中，我盯着场上伺机伤人的吕方，为了对付他我不断的改变战术，要是为了这件事把班里的人牵扯进来就坏了。
　　杨辰察觉到我的意思，他不满的开口：“郑雨歇，你别怂啊，他撞人就把他罚下去，咱们这么躲着打算怎么回事？！”
　　我说：“打架会记过。”
　　他面上一红，随后不再和我反驳。

　　但是杨辰是个死心眼，因为米娅的关系，他对我有看待情敌的反抗性，所以他逆了我的意思，直接去挑衅吕方，结果他自己被吕方阴了一招，被罚下。
　　杨辰一脸惨白的盯着我，我对他摇摇头：“算了，你玩心计玩不过他。”
　　顶上杨辰的位置，烈日之下我确定了自己的猎物。
　　战术改变，整体压制，吕方打篮球的阴招被我用两个人围堵下来，只要没有吕方二班就没有什么厉害的人物，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因为我不知道我们班人的名字，只是盯着他们衣服的上的号码，然后叫肖谷发布命令。

　　分数单方面压制，我感觉到体力流水一般的流失，放慢了速度，开始计算最后的结局。
　　哨声吹响，我们班赢了。

　　脱离庆祝的队伍，眼前有些混沌，果然长时间打篮球还是太勉强了，想要去口袋里面拿些糖。刚刚碰到糖果，我察觉到左边有股阴毒的戾气向我冲来，身后有很多人惊恐的尖叫声，我的名字在背后此起彼伏的响起，每一声里面都带着慌乱的惊愕。
　　我没有躲。
　　巨大的力道带着地狱的寒凉，吕方的声音极端扭曲：“你去死！”
　　一瞬之后，只觉四肢百骸都剧烈的疼痛，天旋地转，头好像撞到什么地方，有股温凉的液体从额角流出，我的视线渐渐缩小范围，可见的只有手臂水泥地摩擦出来的伤口，还有从那些伤口里流出的殷红，手里的糖撒了一地，我想握，想捡起来，可是怎么都碰不到。

　　篮球场上有篮球掉落的声音，这种弹跳的闷响声，我从前也常常听到……
　　我篮球打得其实一般，但是我兵法学的好，说起来，其实我最擅长的还是捡球。

　　眼前的景色消失，我的意识将我带到很久以前。

　　昊然哥哥穿着高中校服，一脸骄傲的指派我给他捡球：“小鬼，这些都是小徒弟要做的事情知道吗？”
　　我知道不是，但是我懒得反驳他，反正师父睡着了，现在时间属于我们自己，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他愿意让我陪着，我也很高兴，伸手替他捡起篮球，然后送到他手里，他接过之后又开始弹球。
　　回去的路上，他把球丢到我手里，一脸无语的对我说：“你怎么一点脾气都没有？棉花一样，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我没说话，他烦躁的大叫：“你是小哑巴吗？”
　　还是不说话，索性这个家伙也就不再闹了。

　　后来他觉得自己一个人打球很无聊，就拖上我一起玩球，他再三警告我不可以用武力，我点头然后被他仗着身高的优势欺负了大概一年的时间。
　　他是个很开朗的人，有很多很多朋友，常常在放学后带一堆人到云斋来。
　　嫣然姐姐说过，昊然哥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人群的中心点，没有人不服气。

　　捡球的时光结束在某一年的冬天，那年书画大赛，我获奖了，师兄师姐都没有。
　　昊然哥哥看我的眼神变的复杂，他再也没带我去过篮球场，就算自己一个人玩，他也没带着我去过。
　　如同大师兄对我有妒忌的心情，乐天派昊然哥哥也是个很优秀很骄傲的人。
　　我抢走了他的中心点。

　　那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人亲近，只是依旧和从前一样，他们叫我做事情我就做事情，不叫我做事情，我就什么都不管。这里不是我的家，我不敢任性妄为，其实我很怕惹了他们不高兴，下一秒就要被赶出去，害怕被抛弃。
　　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孤身一人。

　　后来嫣然姐姐和周哥哥的事情被昊然哥哥嚎的十里八村都知道，我就知道他很不高兴，这份不高兴可能超过我带给他的屈辱。云斋后面的篮球场上，我捡起滚到自己脚下的球，然后把球递给他，他看着我很久没有接那颗球。
　　我问他：“你心情不好吗？”
　　他伸手拍掉我手里的篮球，一脸郁闷的在地上坐下：“你懂个屁！”
　　“嗯，我不懂。”我伸手把篮球捡回来，把球再一次放在他眼前：“三师兄，你还打吗？不打我回去了。”
　　“小鬼你在安慰我吗？”
　　“嗯。”
　　“呵，你真不会安慰人，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
　　我不敢说出真相，嫣然姐姐和周家哥哥的事情一定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所以我说:“你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他盘膝伸手拉我坐在他的膝头，双手搭在我肩膀上，又收紧手臂，委屈的把头埋在我的肩颈处，他还是个孩子：“我不是讨厌你。”
　　“嗯。”
　　“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亲近？我觉得我对你挺好的，你怎么看我还和看陌生人一样？”
　　“我觉得你讨厌我，所以我离你远一点。”
　　“哦……这样啊。”乐天派叹气：“我没讨厌你，你离我近一点吧。”
　　“我……不会，什么叫离你近一点？我们现在离得不是很近吗？”
　　“不是这个意思，算了，我教你。”

　　坐在篮球场很久，当他终于叹气不再自己为难自己的时候，他牵着我回去了云斋。
　　“小鬼。”
　　“嗯，师兄。”
　　“叫我哥哥吧，这是亲近的第一步。就叫昊然哥哥。你知道吗？关系好的人都要叫名字的。”
　　其实我并不了解他，但是我知道他是个情绪化的人，如果能让他高兴，没什么是我不能做的，所以我叫了他。
　　“小鬼，你为什么会过来安慰我？”
　　那个时候我想了很久，然后拉了拉他的手说：“一个人是很难受的。”
　　孤单一个人是很痛苦的事情。

　　他明朗的对着夕阳笑了，伸手把当时小小的我抱在怀里：“以后你陪我，我就不是一个人了。不管怎么说，谢谢你来安慰我，走吧，回家吃饭，小七你喜欢吃什么？”
　　“糖？”
　　“会有蛀牙的。”
　　“我有好好刷牙。”
　　“明天你逃学，我带去老六家偷枣子吃。”
　　云云是也。

　　回去之后，他很嘚瑟的跟家里几个炫耀，惹得五师姐和四师姐一起揍他。他是个很快乐的人，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给自己寻找解脱的人，强大过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悲伤和惯性。

　　然后……
　　没有多久我就生病了，在云斋养病的期间有一天夜里昊然哥哥过来看我，他哭了，我爸妈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的时候，这个陌生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整天欺负我为幸事的乐天派……为我哭了。

　　我好起来之后，他不再带着我去篮球场，所以我主动去找他，我主动是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拒绝我。
　　“我身体坏了，不能陪你打球，我帮你捡球好不好？”
　　他毛集毛躁的叫嚣了两声，答应下来，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不是郑雨歇……是姚家的小七，小七真的被很多人爱过。

　　那个时候，他总是很热心和殷勤的背着我回去云斋……我们眼看着天边夕阳没入山峦之间，日光消失，人间渐渐平静。
　　我的世界如同水波，如同镜花水月。

　　“你梦到什么了吗？”
　　是易灵隐的声音，画面转移，我可以看到另一个世界里坐在废墟另一端的她，她赤着一双脚，坐在高高的断碑残垣之上，轻灵而笑，双脚微晃：“为什么哭了？是不好的梦吗？”
　　我摇头，心底温柔：“不是，是一个很好的梦。”
　　“这样啊……”

　　废墟之间，有一缕光照进……
　　她笑。

　　回忆停止，我恍惚的睁开双眼，只看到一片昏暗的屋顶，耳边还有周家哥哥和昊然哥哥说话的声音……
　　他们来了啊。

　　我啊
　　原来
　　一直都被人爱着。

　　如果。
　　我在想，如果我没有遇上师父，没有遇上老爹，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我现在是不是比吕方还要混蛋，是不是比吕方还要尖锐？还是……我已经死了？

　　我是幸运的，比起这个世上大部分人，我还是幸运的。

　　我没有走上末路，没有和这个世界为敌，是因为有师父的教导，老爹的养育，师兄师姐的陪伴，即使有些心酸，可我也拥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我逃掉了呢？为什么我在初三那年把小提琴和书画全部都停下？

　　只因为我爸妈彻底抛弃我了？
　　嗯，是……
　　因为我发现郑雨歇存在在这个世上的意义被人彻底抹消掉了。

　　我并没有刀枪不入的强大，无法做到彻底的无视他们两个，毕竟我曾经对他们两个怀有极深的幻想，我是贪心的，虽说生病之后我决定好好的活下去，可是……他们两个在我获奖之后带着我去庆祝，虽然那是我自作多情了，我依旧是高兴的，我一直都是贪心的。
　　我希望清然和郑雨歇能够同时存在于这个世上。
　　毕竟我很听话，一直都是一个好孩子。
　　我不可以贪心吗？
　　嗯，不可以。
　　我记得，嫣然姐姐说过我的反应并不快，情绪上的反应就更慢。

　　我主动计划让他们两个离婚，让自己成为其中一环，彻底的剥夺了自己伤心的理由，我不允许自己难过。

　　所以，初三的时候我崩溃了。
　　虽然这股情绪来的迟，但是我真的崩溃在现实之中。
　　我躲起来了。

　　懦弱又无能的逃避，想着事过境迁，郑雨歇被所有人遗忘，我就回去云斋，好好的做我的清然，做师父的小七，我去做柳予安的儿子。
　　我真的伤心了。

　　我错了。
　　一年过去。
　　我知道，我错的很离谱。
　　因为绝望，我连很多美好的记忆都忘记了。
　　我忘了很多事情。
　　从头回想，我不应该离开云斋的，也不应该和老爹断了联系。

　　当悲伤的潮汐从我的眼前退去，眼前的浓雾破晓，拨开混沌见清明。
　　如此……
　　我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安宁鼓钟之声。
　　那片远方。
　　阳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