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无法成为怪物》故人行知

130、第十九章，我有很多陌生的家人（2）

　　郑锡涛视角。

　　眼前的女孩子并不漂亮说清秀也算不上，但是她正黏着我爸撒娇讨好，我爸也对她笑意相迎，两个人都是一副欣喜不下的表情……
　　另一边灯光映衬之下平庸颜色的女人也温和而笑。

　　我望着眼前山珍海味一点胃口都没有。

　　副驾驶再次被那个女人占据，我有点不爽，我爸见我站在原地不动，带着讨好的意味：“锡涛啊，上车了，话剧要开场了。”
　　“我不去了。”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要我看着他们一伙幸福美满还要我赔笑脸？
　　“那你……”
　　“我去同学家里玩，爸，你们自己去吧。”说完我拦了一辆出租车离开，上车之后想了半天，我说了郑雨歇那里的地址。我知道郑雨歇不喜欢我，很抗拒我，也不太喜欢和我说话，平白靠近说不定会加深裂痕，我看着街边的烧烤寻了个借口约他下来吃宵夜。
　　电话接通之后，他不咸不淡，不紧不慢的语调次次都往我的怒火上添柴，没说两句我就想喷火。

　　站在小区楼下等那家伙开门，门没开，我面前倒来了个外卖小哥，另一边单元楼道里面走出一个人，郑雨歇接过外卖对着小哥说了声谢谢，小哥盯着他的脸愣了两秒，然后离开了。
　　路灯之下的郑雨歇还是那张死人脸，一副高贵清冷不能随意冒犯的样子，拒人千里之外。他转身看向我，四目相对，他的眼睛落了一缕寒光，晶莹剔透，无论看多少次，都能让人发出感慨，他真的很漂亮，哪怕这样冰冷无味的态度都能把人的视线吸引。
　　切，漂亮有什么用，性格差的要死。

　　跟着他进去家门，他这里永远都是一尘不染的干净，干净的让人觉得不对劲。男人的房间有必要这么干净嘛？真是和我不对盘。躺在沙发上顺手弄乱了摆放整齐的靠枕，看着这份混乱，我想，这才对嘛，这才像个人住的地方。

　　他和我相处基本上是无视为主，我知道他不会丢我不管，但是他也不会多管我的事情。搞不懂他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说到底，他是怎么看我的？
　　把我当什么看待？哥哥？路人？乞丐？
　　真想把他的脑子撬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电视里放映着搞笑的综艺，我失了精神跟着笑了几笑，然后下意识的想和他讨论一下，发现他依旧面无表情的机械性的进食，从我的角度去看，他那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精致漂亮的像是瓷娃娃。
　　没有人的气息。
　　没由来的想气气他，看他这么云淡风轻的态度，真让人厌烦。

　　玩笑一样的说我要搬来和他一起住，他吓得咳了起来，我本来还在幸灾乐祸可是越听越觉得他咳嗽的状态不对……
　　被呛到了哪里有这么咳的！！
　　喂喂喂，你别咳出血来了啊，你是林妹妹吗？

　　看他耳朵都红泛，一双眼睛含着泪，弄得好像被人欺负了……明明是我被他无视，现在他这么一咳好像是我做错事情！！
　　长得漂亮了不起啊！！
　　谁对他都要心软！！
　　其实，我不了解他，但是我知道他柔弱的外表之下有很强大的武力值，我小时候看过他打比赛，仅仅只有一次，我知道他很强。
　　郑雨歇心狠，下手出招毫不留情，但是他知道点到为止，给别人和自己留住脸面和退路。可是奇怪的是，他对他自己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我不太喜欢和他说话，可是又想听他说话，他说话一针见血，半句废话都不多，我想什么他都能猜到，只要心底有不爽过来找他说两句，被他三言两语气得七窍生烟，我的不满也就消失了。
　　他对我而言是个很‘矛盾’的存在。
　　一方面我希望他能和我亲密无间，一方面又希望他过得很悲惨。
　　我觉得我有病。

　　时间飞逝，他问我：“你不回家吗？”
　　“我今晚在你家住。”
　　他稍稍蹙眉，没有多说什么，只丢了床被子给我，叫我睡在沙发上。
　　我存心不想给他痛快，立刻搂住他的肩膀：“别啊，宝贝弟弟，正好郑雨扬不在咱们两个联络下感情，哥哥给你抱抱睡，你要听睡前故事吗？”
　　他对我的骚扰很免疫，半点不痛快都没有，只推开我拿着衣服去了浴室。

　　“要不要哥哥给你搓背啊！！”

　　说完我自己大笑。

　　没有什么比看郑雨歇流露情绪更让我开心的了。
　　谁让我和他从小就不对付。
　　就是，谁让他是郑雨歇呢。

　　沙发睡的我极其不舒服，我手长脚长怎么能蜷缩在这么小的地方，和从前一样推开卧室的门，郑雨歇正靠在床头看书。我极快的占据了左半边床位，然后畅快的动了动，他什么都没有说，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我。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知道他的意思，有时间和我废话，生气，他还不如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一个很会计算得失的家伙。也是个让人很不爽的家伙。
　　你就不知道和我多说两句话嘛！！

　　躺在床上我反而睡不着了，抬头想和他说话，他却自顾自的沉浸在书本的世界里，我偷看了一眼他正在看的书，全是英文，我看不懂……
　　无聊……我拿出手机玩，想等他把书看完再和他废两句话，结果，他自己看到一定数目之后就把书合上，再拿出平板电脑开始看文学讲坛，他好像在网上买了不少课程。一眼扫过去列表显示的课程都看不到底。

　　我叫他分一个耳机给我，他直接把耳机拔了，开了外放。

　　视频里面的老头子正在讲解《初唐诗坛的建设和期待》
　　我一脸懵的听完，就看到那小子拿着另一块平板，很认真的记着笔记，视频结束，还自顾自的开始整理……
　　因为过分的无聊，白了他一眼，我倒头睡了。

　　半夜迷糊的醒过来一次，郑雨歇离我很近，他帮我盖上了掉下去的被子。
　　我不了解郑雨歇，一点也不了解。

　　生物钟在六点准时清醒，我从床上爬起来，窗外晨鸟而鸣，一缕清澈的阳落在地板上，眼前的加湿器正在小小的喷出水雾。
　　郑雨歇缩在那边的角落，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他把自己用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只留半个脑袋在外面，很小的一坨。
　　我倒回床头，想来个回笼觉，却怎么都睡不着。

　　伸手把那人头上的被子扯下来，然后推推他，既然我不睡了，那他也不能睡：“郑雨歇，起来了。”
　　他微微动了动然后翻了个身面对我，再一次整个人缩在被子里面去……
　　叫是不管用的……
　　从前都是郑雨扬和闹钟叫醒他，郑雨扬叫醒他的办法就是整个人趴在他身上，然后不停的扭动，一个黏着郑雨歇的牛皮糖。
　　我倒是不敢像郑雨扬那么玩，要不挠挠他痒好了。伸手要去掐他，手刚碰到他，我就傻了……
　　因为……
　　肋骨一根根的几乎膈的我手疼。
　　他很瘦。
　　失去生命力一样的消瘦。
　　要不让他再睡会儿吧，他昨晚不是给我盖被子了嘛。
　　他不是特别的讨厌，也对我好了一点，那我就不打扰他睡觉，就放过他一次。我悻悻的收回手，想起一个词，骨瘦嶙峋。

　　提前起床，我不想走，也不太饿就在沙发上躺着，顺手把他正在看推理小说从头翻开。看了两面又觉得无聊，我转头在屋子里面乱转。上次来都没有好好逛过，郑雨扬跟着门神似的，左边不让我动，右边也不让人碰。
　　打开的书房门，我早就对郑雨歇的宝贝书画感兴趣，也不知道我弄坏两幅，他会不会生气。
　　案牍之上，有一副画了一半的藕莲池图。
　　我倒是不太敢动这些，要是真的弄坏，说不准就是罪过了。我虽然不知道姚老先生到底是什么人物，可看我爸和爷爷提起他时的表情……嗯，郑雨歇这小子被收到老先生的门下，应该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坐在郑雨歇的椅子上，眼前可以触及的一切画面都带着古朴的文气，还有一股浓重的无法散去的陈旧萧索感，空洞的我快要窒息。我知道自己肚子里面文艺墨水不多，对这些个文墨书画也没有兴趣，不过，我爸为了讨爷爷欢心弄回家过很多东西。
　　爷爷对这些东西很挑剔……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不是姚老爷子亲自揭穿郑雨歇，他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们他会这些东西，然后等着时间过去，就消无声息的离开。
　　他嘴巴真严，这些可以当做夸耀的事情都能这么沉默。要是我有他这个本事，早就天下无敌，大摆架子了。虽然他现在架子也挺大的，但是，还是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他太清冷了。

　　一旁的柜子里面还锁着好几把小提琴，书架上也有一本本乐谱。这个书房是郑雨歇精神世界的一角，他的世界和我的世界相差很多，我和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下午一点半，睡美人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我靠在门框边，那小子迷迷瞪瞪的坐在床边等待脑子清醒。这么看着，我突然发现，他其实是个很懵的孩子。
　　做什么事情都缓缓的，喜欢睡觉，还贪吃，生活不规律，还很任性，但其实很听话。除了本身的高傲之外，他常常处在一个懵然的状态之中。
　　反差萌吗？这是？

　　和往常一样，他无视了我在这个家里的现实，开始自顾自的做事情，洗漱，看书，叫外卖，做试卷，开电脑画图片，完完全全的无视了我的存在。我想不开去找他说话，他用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幽幽的看了我一眼，什么都不说，继续无视过去。
　　气的我直想揍他。
　　傍晚的时候，漫天落霞通过阳台洒进来，他揣着相机拍了两三张，然后拿着书和冲泡的浆果茶，靠在躺椅上休闲度日。
　　之后，我玩游戏一个没留神，他又靠在躺椅上睡着了……
　　真是无语。

　　直到晚上十点他都没有转醒的意思，我都快以为他生病了，靠近看了看他脸色愈发好起来，睡着前还很贴心的给自己盖上被子，就算偷懒也很会照顾自己。
　　放他在这里睡？还是把他带回房间里面？
　　他很轻，这是我把他抱起来之后唯一的想法，轻的不太对劲。
　　班上男孩子在一起玩的时候，常常抱来抱去，为了比较谁的力气大，公主抱，肩扛，都彰显过，我知道男孩子的重量大概的正常范围。我知道郑雨歇瘦肯定不重，想着他昨天给我盖被子，上次生病还是他照顾的，我就大发慈悲把他带回房间好了，但是超出想象的重量让我有点害怕，他又这么爱睡觉。
　　郑雨歇他不会生病了……
　　绝症？
　　还是别的？
　　要不要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
　　他之前和我说过，他肯定会消失的……
　　真的假的？

　　想着想着，我一头的冷汗，惊的动都不敢动。

　　第二天他还是到下午左右才醒过来，小脸睡的通红，看起来面色红润有光泽，好像能掐出水来的饱满。我觉得我自己昨天为他担心真的吃饱了撑的！！
　　“你怎么这么能睡？”
　　“……”
　　他依旧无视我，然后恍惚的想起什么，极其礼貌的对我说：“谢谢你带我回房间。不过你下次不用管我。给你添麻烦了。”
　　“……”
　　我！
　　我！
　　我连个和他发火的理由都被他拦截了。

　　“郑雨歇我早晚要打你一顿。”
　　他迷茫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耸肩，继续去看他的书，眼看着那小子头不停的耷拉着又要昏沉沉的要睡去。伸手拉起他半个身子，我觉得自己像个苦口婆心的老人家：“喂喂喂，眼睛睁开，你少睡一点吧，睡多了真的会得病！”

　　郑雨歇难得没和我唱反调，只点头，然后拿出小提琴和乐谱开始练琴。

　　我不是第一次听他拉琴，上次是在剧院里面，他和易灵隐站在聚光灯之下，我惊得连眼睛都忘记眨动，就看到那两个人鞠躬示意，然后柔声演奏，全场震撼。他的琴声很悲伤，带着让人心情宁静的治愈系柔和，好像一阵随意飘来的风，稍纵即逝的自由着。

　　足足三个小时，他自己一个人关着门躲在书房里面，不断的有乐声传来。
　　我想要进去看，但是他把门锁了。

　　防我就跟防贼一样。
　　……

　　琴声停止，他一脸轻快的从屋子里面走出来，然后柳予安给他打电话，郑雨歇趴在阳台上玩着那盆吊兰，我能在他脸上看到轻松和欢乐，清冷吗？不是的，他是个有情绪的人，笑起来很可爱像小孩子一样天真，但是这些情绪从来都是面对外人。
　　在郑家，他从来没有开心过……

　　雨歇要离开郑家，是打算去柳予安身边吗？还是去姚老爷子那边？
　　他好像有很多可以去的地方。
　　我不希望他走，哪怕他成天把我气得半死，我还是不希望他走。
　　我讨厌他，但是我想要他当弟弟。
　　二伯不是也说过嘛，我爸和他爸也一直都不太对付。
　　家里人不都是这样吗？吵架，生气不是很正常的吗？
　　我也觉得自己在雨歇面前很自在，不用装出大度，不用装出笑脸。不爽就和他吵，想亲近他就靠过去，他即使不喜欢，也会在外人面前给我留面子。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但是郑雨歇好像一直都在外人面前保护我，即使会说狠话，但是从来不在外人面前说我什么。
　　万航和我说，雨歇是个很温柔的人。
　　我一开始还说他瞎。
　　现在想想……
　　或许是吧，如果我像雨歇这样长大……
　　他也许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春光正好，秀色景物之间，郑雨歇正浅笑着和电话那头的柳予安说话，说到开心的时候，郑雨歇还是会欢笑出声。
　　我的视线根本移不开他，他真的很漂亮，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玉树琳琅，洁雅若霜的少年。
　　他拥有让人心生妒忌的优秀和强大。

　　老爹……
　　我听到他这样喊柳予安。
　　很久之后，我再回想起这件事，或许从这个时候开始郑家就已经彻底的失去雨歇了。

　　快要晚饭的时候，我爸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在楼下，叫我喊上雨歇一起去老宅，爷爷叫我们过去吃饭。
　　明显的郑雨歇不会过去，没来的我想起刚刚他和柳予安说笑的样子，心里火气猛地冲上脑子。
　　我叫我爸等着，我绑也把他绑过去。
　　“爷爷叫我们去吃饭。”
　　“……”
　　“换衣服，一起过去。”
　　他坐在沙发上露出厌烦的表情，这种表情是我在面对他的时候，他流露出来的最多的神态。可是……怎么说呢，他刚刚和柳予安说完话，心情很好的样子，并没有平常的疏离和冷漠，反倒像是闹情绪的小朋友，他在耍赖：“我不想去。”他半躺在沙发上，面上有些无奈：“你自己去吧。”
　　“不行，快点。”我想起他的话：“你不是说要帮我吗？晚上那个女人也在，你……”
　　“啊？哦，也是。”他眼底瞬间清明，缓缓的从沙发上爬起来，然后嘀咕了一句速战速决，就起去拿衣服和东西。

　　他并不是瘦骨嶙峋那一挂的，身上的肌肉很发达，应该是从小习武的关系，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很漂亮，我之前也为了肌肉特地的练过，教练说肌肉这种东西还是和训练的方式有关。
　　郑雨歇，不是已经不再练武了吗？
　　怎么肌肉还这么厉害？

　　靠在门边看着他，忍不住调侃：“你看的瘦巴巴的，肌肉这么好啊。”
　　“……”
　　他又不说话了。
　　那小子心口前的骨头很明显，他就算有肌肉，也还是太瘦了。体重也不正常，男孩子哪有这么轻的！
　　“你平常别总吃外卖，不知道做点有营养的吗？”说完我又想起上次喝的鸡汤，还有在他家吃过的各种汤，不对，他吃的很营养。
　　“郑雨歇，你怎么这么瘦啊。”
　　他套上外套拿出一条围巾，穿得像个高贵的小绅士，伸手去拿旁边的背包：“我小时候生过病，导致现在血糖太低，我不晕就不错了，长肉真就是做梦。”
　　“生病？”
　　“嗯。”
　　“什么病？”
　　“发烧引起的肺炎吧，然后还牵扯当时营养不良，一大堆问题。”他摇头：“老爹都说我命硬才能活到今天。”
　　我一僵，然后在他眼底看到了无尽的讽刺，他好像很不满去老宅的这件事，整个人都散着郁闷和尖锐。
　　是啊，我一点都不了解他，连他是怎么长大的都不太清楚。
　　我十岁才见到他……
　　高中之前，我和他说过的话还不超过三句。

　　车上那个女人和苏以沫都在，她们是第一次看到穿便服的郑雨歇，遥遥的我发现她们母女两个都有点脸红。侧头去看斜阳之下他璀璨的容姿，惊鸿一现的惊艳，任谁看了都会脸红。
　　坐在车子里，郑雨歇呆呆的看着窗外，我黏在他身上，他身上有股很淡的百合花的香气，偶然的，我刚刚看到他小心的把一块手帕揣进口袋，如同护身符一样的存在。
　　“你身上怎么有股花香？”
　　“洗衣液。”
　　“是百合花，现在这么高级吗？还有百合花气味的洗衣液。”
　　我发现他脸上有点泛红，然后垂下眼睛有些青涩的光在眼底闪着，配上他那睫毛……
　　他要是个女孩子，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八抬大轿把他抬进家里去！！
　　哎，他要是女孩子，说不准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这么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入家门，哪怕是当年……
　　真是可惜。

　　为色所迷的自己有点心虚，我转头调侃了他两句：“雨歇你要是个女孩子，你们班那个肖谷估计现在就要和你定亲吧。他不是天天粘着你吗？”
　　“……”
　　“开个玩笑，脸色不要这么难看，我很不喜欢你现在的眼神哦。这样都不是哥哥漂亮的宝贝弟弟了。”

　　我爸在前面听着，然后轻笑出声：“万航不是说了雨歇不喜欢别人说他漂亮嘛，锡涛啊，你别老是逗他，现在万航不在你们两个吵起来，还真没个劝架的。”
　　“我倒是想和宝贝弟弟吵两句，他也不太爱理我啊。”
　　郑雨歇侧过头眼底平静，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外人模样。又是这种孤芳自赏的欠揍样子，每次看他这幅德行我火气就往上直窜。

　　难得的，平时在车上话极多的苏以沫今天格外安静。
　　平时她嘴甜的都快把我爸哄出一朵花来，今天畏惧郑雨歇在场居然这么安静，果然这世上一物降一物。
　　去老宅之前，要先送苏以沫去花店一趟，母女两个说要买花过去送给爷爷。
　　都是一点子心意嘛。
　　都是会做人的家伙。

　　她们下车之后，我爸正打算和郑雨歇说些什么，就看郑雨歇打开车门，往另外一辆车子走去。
　　我看见他面露微笑，亲切乖巧的对着那辆车前的一对男女喊了：“周哥哥，嫣然姐姐。”
　　“这不是上次来家里的那个女孩子嘛，”我爸说出了那个女人的身份。
　　记得这个嫣然姐姐上次就和郑雨歇很亲近，两个人就像姐弟两，雨歇难堪的时候会下意识的保护他，如同长姐一样的存在。郑雨歇也会在被长辈围攻的时候下意识的寻求这个女孩子的保护……
　　他们很熟，从小一起长大的。
　　郑雨歇五岁的时候就去了云斋，她们认识的时间，比我认识郑雨歇的时间还要长。

　　“你爷爷说要我找雨歇要画。”
　　我冷笑：“爷爷在做梦吗？”
　　“我可不敢和你爷爷这么说，上次雨歇当着他的面把画烧了，他想要画的欲望就更强了，和我说了好几次。”
　　“雨歇不会给他的，雨歇家里的画也全都收在柜子里面，全都上了锁的。我都碰不到。”我知道我爸的意思，索性说明白：“以郑雨歇的性格，我从他那里偷来一幅画，他一定会冲去爷爷家里把撕了。”
　　“我也知道，但是你爷爷……哎……”
　　“要是爷爷不肯交出来，他说不定会把整个书房里的画全都烧了。”我知道，郑雨歇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死心眼。
　　想起上次郑雨歇做的事情，心底就莫名觉得痛快，我说：“之前看郑雨歇是垃圾，现在觉得是块宝又想要回去，哪这么容易！”
　　目光所及，郑雨歇被那个女孩子抱着，憨实的男人揉着他的头发，三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一瞬间发笑明朗。
　　我推开门，想过去把人带回来，刚下车就看到那边三个人挥手道别。

　　明显的他心情好了起来，什么清冷，他就是个什么情绪都表现在脸上的家伙，郑雨歇手里多了一小袋子糖果，脸上还有一个很浅的口红印迹，刚刚那个叫嫣然的亲了他一口，他蹭了半天脸都红了还是没蹭掉。
　　一旁的男人应该是嫣然的男朋友，他还笑着看嫣然亲……
　　这都是什么事情！！
　　我们这些正牌家人还在这里坐着，他们一群外人倒是和他亲近起来了！！

　　回来的郑雨歇身上带着糖果的气味，水蜜桃味的，我伸手找他要，他冷漠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不行。”
　　“不就是块糖，看你小气的。”
　　他一点都不在乎我的怒气和不满，只自顾自的盯着窗户。

　　就是这个臭脾气！
　　软硬不吃，整天也不知道傲什么！！
　　我都这么靠近他！！他还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死样子。
　　不识好歹！

　　然后，我爸坐在驾驶座上笑了，看着我一副磨牙要咬人的样子，弯着笑眼对郑雨歇说：“雨歇今晚要不要去我们家玩？你也和你大哥多接触接触，别老是不搭理他。”
　　“明天上课。”
　　“那下个星期天过来玩？我看你们哥俩关系不错，家里也大，把万航喊上你们一样大的男孩子肯定有共同语言。”
　　我小心的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就看他云淡风轻的四两拨千斤：“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

　　我觉得我此刻没掐死他，真是大恩大德。气不过他这幅德行，我还是动手去掐他的腰，用力的掐了一下，他疼的皱了眉头，我掐到一手骨头，手指被隔得疼的荒，还没反应过来，他下一瞬就如蛇一样，反手拧了我的手关节。

　　“哎哎哎哎，你们两个还真的打起来了啊。”我爸在前面大叫着。
　　他立刻松开了手，我动了动被扭疼的手关节，还是觉得不解气，伸手去抱他的脖子，不来硬的，我亲近他也能让他不舒服，郑雨歇果然厌烦的皱起眉头。我看到他抬起的手，他想要推开我，但是车门被打开，苏以沫她们母女回来了，郑雨歇他把手收了回去，低下头没有露出厌烦的神色。
　　我不是瞎子。
　　我知道他会在别人面前保护我。

　　老宅门外，郑雨歇垂着眼睛捏着口袋里面的手绢，一动不动的等着我爸把车子停好，我明白他是个很懵的孩子，大人说的话，他基本不会反驳，叫乖乖等着，他就乖乖的等着，一个遵循现实，不给自己找麻烦的人。稍稍接近一点就能发现，他并不是爷爷口中不可一世的怪物，郑雨歇只是个嘴硬心软的傻孩子。

　　郑万航看到我们一起进门有些不满的发问：“大哥你怎么又去找雨歇玩了，不喊我啊。”
　　我也是临时起意而已，赖在他那里也是意料之外，敷衍着：“行行行，下次喊你。”

　　郑雨歇一进门就抱起郑雨扬，郑雨扬黏着他，哥俩说着，笑着，亲密的很。我就不明白了，他怎么就能和郑雨扬那么亲近，我们靠近他一点，他都嫌弃出天际。郑茜月也一样把自己身边的位置留给他，然后拿出功课来问他。可是，他对郑茜月很淡，就如同对待三婶一样，礼貌，温和。保持一定的距离，没有丝毫靠近的意思。
　　郑茜月也知道郑雨歇对她的距离，可还是笑呵呵的跟着他，一口一个的哥哥叫着，时不时和郑雨歇抱怨一下自己的现况。
　　茜月平时是个喜欢讨好别人的孩子，和我们在一起一般说的都是我们的事情，帮我们打抱不平，帮我们说家长的坏话，可是遇上郑雨歇她就一个劲的说自己的事情，好像泄洪的堤坝，滔滔不绝。郑雨歇就听着，然后给她一点意见，让她自己去考虑。让妹妹去学着选择，学着为自己负责任。

　　我去看，去听，就知道……
　　郑雨歇是个好哥哥。
　　无论放在什么地方，他都是一个好孩子。

　　晚饭时间郑雨轩被他喂饭，我看他一口都不吃，正要帮他弄菜，然后想起自己在饭店里，面对苏以沫她们母女两个一口也吃不下的情况……
　　所以，郑雨歇不再在这个家里吃饭，是因为他已经丝毫不介意这里的人怎么想他，怎么说他。

　　他已经不在意了。

　　饭后苏以沫围绕着爷爷和我爸说这话，她是个笑容很温和的女孩子，茜月在容貌上比她高出不少，但是在利用性别优势上，我家这个四妹妹还是太弱了。女人们坐在一窝说着闲话，立刻扯到孩子的学习上面。因为快要期中考试了，考试之后就要开家长会。

　　最怕家长会的郑茜月缩在郑雨歇身边，小心的打量着她漂亮的哥哥，然后发问：“哥，三伯下个星期就回来了，你会喊他去开家长会吗？”
　　“不会。”他回答的很直接，那边家长们都小心的探听。
　　“为什么？”
　　“没必要。”
　　“啊？为什么没有必要，家长会不是要求所有学生的家长都去的吗？”
　　他一脸迷茫：“年级第一有什么好去的。”

　　“……”
　　“……”
　　“……”

　　是啊，帮他开家长会除了被所有家长羡慕之外，还有别的事情吗？
　　只要坐在班级里面看着他令人骄傲的成绩，再听老师表扬，在所有人面前长长脸，被人所有人羡慕一下有这么一个厉害又优秀的孩子。多么光荣而轻松的任务。呵，我都想去帮他开家长会。

　　“我家万航最近被老师点成数学课代表了，晚上回家还要帮着改卷子。”二伯母极其自豪的开口，家长们都纷纷讶然，二伯也是一副没让自家儿子留在国外真是太好了的表情，我下意识的去看郑万航，然后发现他正极其不好意思的盯着郑雨歇。

　　对了……
　　郑万航这个差事好像还是肖谷替他谋来的，肖谷背后是谁，我和郑万航都心知肚明。
　　“哎，二哥，你好厉害啊，你们班主任不就是数学老师嘛，你要好好干啊！”
　　苏以沫也凑过来笑说：“课代表也是半个官。”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向郑万航，我看到郑雨歇对他点了个头，郑万航浅笑着大方的面对那两个小妹妹：“好，我好好的做好！”

　　我发现了郑雨歇的目的，他在帮郑万航培养自信！
　　郑雨歇太清楚郑万航需要的是谁的鼓励。与外人无关，主要是这个家里的，最重要的是二伯母和二伯的。我下意识的去看郑雨歇，他面无表情的单手托腮望着电视里正在放映的小猪佩奇。

　　能让郑雨歇这么成功的施展计划嘛？
　　如果……
　　如果他真的帮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寻到救赎，我，我，我就留不住他了……
　　可是，我开口说万航课代表是郑雨歇帮他找来的，万航要怎么办？万航也是我弟弟，他是无辜的，他甚至正在得到救赎。
　　“就算你们知道了一切，你们也还是不得不让我走，这次的计划就以这个为目的。”这是曾经郑雨歇和我说过的话，当时我火大的很，却也还是笑他天真，他怎么可能走得掉，他隐藏起来的所有才能都被曝光，爷爷视他如珍宝，怎么可能放他离开。

　　现在看来……
　　他已经想好了全盘计划。只等着时间一步步的靠近。
　　好可怕的人。
　　我不禁握紧拳头，后背冷汗层层。

　　郑雨歇还是最先离开的，他不喜欢打招呼，趁着大家在忙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穿着鞋子悄悄的跑掉。今天也一样，他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晚上回家的路上，一个红绿灯前，我看到了缓缓漫步的他，少年的身影引人注目，同他同路的人，擦肩而过的人，都会把目光落在他身上。
　　然后我看他进去了一家花店，买了一束百合。
　　抱着花，孤身一人，步入深夜之中。
　　孤单高傲的像是一只闲云野鹤。
　　那条路的尽头，有人对他招手，他快步走过去……
　　那个人我不认识……
　　郑雨歇有他自己的一片天地，与郑家无关。

　　回到家里，我心底有点空，我爸拍着我的肩膀：“早点睡吧。”
　　别墅很大，他的卧室在二楼，红木阶梯上，我问他：“爸，你会和那个女人结婚吗？”
　　我爸第一次没有逃避我的问题：“应该会，如果……”
　　“你们结婚的话，会搬到家里来住吗？”
　　“……”
　　我叹了一口气，想起郑雨歇一个人生活的寂静的状态，比起和她们母女两个争斗，不如我离开。
　　“我不会妨碍你结婚，但是我也不能接受别人成为我妈妈，等她们搬进来，我就搬出去。”

　　我明显在我爸的眼底看到了感激和复杂的情绪。
　　知道嘛？
　　我好像突然有一点理解为什么郑雨歇要让他爸妈离婚了。

　　如果一些人注定要走，就没必要死死抱住不放。
　　太丢面子。
　　郑雨歇给别人脸面，也护着了自己的尊严。
　　他……是个活的很高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