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南漪小隐

5、壹 · 第五章

　　次日。
　　程晓晨住校，到教室比零和早许多。零和到的时候早自习已经开始，碍于老班随时可能进来，程晓晨只抬头说了声“早”，就继续管自己背文言文了。零和坐下后，用目光迅速扫了一眼桌上的书，随手挑了一本装装样子。书翻到某一页一动没动，想起自己正式进入十月之前在S.V.所受的“教育”，不由得感到强烈的对比。S.V.的后备人员从婴幼儿就开始训练，海底的生活是活在外面的人难以想象的。这些孩子从还不会说话起就已经只能靠自己，优胜劣汰，不拼命就只有死路一条。
　　而零初对她而言就是那一根救命稻草。想到姐姐，零和坐不下去了，起身欲出去透口气。
　　还没走到门口，正好遇到班主任进来。
　　“大家稍微停一下，我说个事。”
　　整个班级安静了下来，零和也回到座位上。班主任接着说：“下周轮到我们班做年级值日，陈碧到时候安排一下，十八个班级去掉我们自己，那么每个班排个两三个人检查，大家积极配合。”
　　同学们马上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程晓晨当然也不例外。她远远眺望了一眼高郑瑜的方向，往零和这边凑过来说：“我用脚指头算都知道阿郑这波肯定又抢着去十四班。你是不知道，每次轮到我们班值日那帮男生都抢着去14班，都是奔着校花去的。”
　　“不对啊……等下等下，啧，我是猪啊！我现在身边坐了个你，还怕章婷婷不成？”程晓晨突然眼珠子一转，一把搂住零和的胳膊，“林和，你和我一起值日呗，我们一起去抢14班的名额，我到时候只要把你往那一放，哇塞绝了啊，章婷婷估计脸都要绿了！”
　　零和非常不适应这样的肢体接触，又碍于高中生的身份，只好尴尬地任程晓晨蹭到自己身上傻笑。
　　班主任拍了拍手掌再次引起同学注意，继续说：“好了，早自修也差不多快结束了。第一节物理课改到机房上，收拾一下东西提前过去吧。今天这节课你们谁都不准迟到。”
　　听到老班说早自习可以提前结束，班内立刻嘈杂起来。陈碧身边已经围了不少人，程晓晨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跑过去打招呼。零和是个局外人，她看着这些孩子，杀手尖锐的眼光放在这里好像变得格格不入。
　　没一会功夫程晓晨就跑回来了，她一把抓起物理书拉着零和往外走，好像生怕有人和她抢一样。零和书都没拿，被动地跟着小跑。
　　“你是不知道，这些个男的现在好了，都不要去14班了说，一个个就想和你组队！我真是快被高郑瑜气死了！靠！见色忘义的臭东西，老子的女人也敢来抢！”
　　零和不知道为什么听了特别想笑，竟然都短暂地没有去介意被程晓晨这样拽着。一瞬间她的脸上现出罕见的露齿笑，正好被楼上倚在窗边的人捕捉到。

　　一中在高中里不算小，但毕竟是高中，建筑楼之间走路也就几分钟时间。第一节课开始前，全部人都已经在一号机房就坐。
　　程晓晨那股莫名其妙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机房上物理课，新鲜感马上覆盖了前面的插曲。她闲不下来，马上打开了扫雷游戏，一边乱点鼠标一边随口说道：“也不知道刚哥今天卖什么关子，欠着一堆试卷没有讲解把我们拉来电脑房干什么。”
　　“哦对，他昨天没来。”程晓晨游戏马上就输了，她关了界面，转身侧向零和：“说起来你还没见过刚哥吧？我们物理老师叫杨刚，物理竞赛组第一把手！字吧是丑了点，但货超多的，人也很好，从来没对我们发过火。你待会见到他就知道了，整个就一……就一……妈呀……”
　　“这是谁啊……”
　　零和背对着门，见程晓晨眉毛都要抬到额头上去了，就转过身顺着她的目光往门口望去。
　　门口的人，也正好望着她的方向。
　　她顿住了。
　　像没有专业素养一般……顿住了。
　　视线的尽头是一个身形高挑的男人。他穿的是最简单的衬衫和休闲裤，脸上没有什么神情，目光投来，竟如此深不见底。
　　他站在那里，与周围的环境仿佛格格不入，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这是一个看不穿年龄的男人。是一种隔着层雾一般的不真实感。
　　上课铃还没响起，全班就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了。每一双眼睛都静默着盯着这个男人，好像谁说句话他就会消失一样。
　　终于铃声响了，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始做自我介绍。
　　“大家的物理老师暂时要去培训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你们的物理课就由我来代上。我姓穆，穆修。”他稍停顿了一会，冲零和的方向微微一笑——“初次见面，多多指教。”
　　程晓晨像是突然被鬼吓到一样，冷不丁地叫出了声，一时显得有些突兀。但很快就被同学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盖过。
　　见程晓晨失态，零和逃避似地回过头询问道：“你叫什么。”
　　“我……不是……我不要陈坤了，我也不要胡歌了，什么刘德华谢霆锋老娘都不要了！从今天开始，物理就是老娘的天！我要参加竞赛，我现在就想穆老师给我答疑！哎哟我真是，这谁挡得住啊！”
　　程晓晨语速快得夸张，激动得甚至有些反常。零和没接话，她不知道为什么自打这个男人一出现自己的状态就开始紧绷。穆修的外形确实很优越，是只需要看一眼就会被惊艳到的极具攻击力的好看。但她现在每天早上起来面对的都是镜子里那一张完美的脸，对美已经产生了抵抗力。
　　因此，她清晰地知道自己感受到的冲击是精神上的。是紧张、炙热、甚至莫名其妙的一股悲愤，初打照面就产生如此大的心理反应，前所未有。
　　讲台上的男人说：“好了，上课吧。”
　　程晓晨一动不动地盯着讲台。零和也严肃地关注着穆修。
　　穆修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光速是多少。
　　这个由尖子生组成的班级几乎同时说出了速值。
　　接着他拿笔在白板上画了一个长方形，说这是一辆车。又在车里画了两条竖线，说这是两个人a和b。在两个人中心的位置画了一个小圆点，说这是一个发射源，发射源和两个人的距离相等，都是x。最后，他在长方形下面又画了一条竖线，说这是个路边的观察者c。
　　【图片无法显示】
　　“假设现在车速为v0，发射源向a和b同时以速度v发射小球，那么在c看来小球射向a的速度v1和射向b的速度v2分别是多少？另外，设到a所需时间为t1，到b所需时间为t2，那么从c的视角出发t1和t2分别是多少？”
　　“啊？”旁边曹公公对这个问题的简单程度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脱口而出：“v1=v+v0，v2=v-v0。t1等于t2，都是x/v。”
　　“很好。那如果发射源射出的不是小球，而是光呢？”
　　这下没有人急着出风头了。穆修接着说：“我们说光速是c的时候，从来没有定义参考系。为什么？”
　　有人开始翻起了书。
　　穆修按下讲台上的总控闸门。“这节课解决两个问题。第一，光速是否会随参考系改变，为什么。第二，如果光速恒定，那么t1t2分别变成什么，这对我们有什么启发。你们电脑现在已经连网，自己去考察，也可以讨论，时间交给你们。”

　　话说完他就走了。零和已经认定男人绝非俗物，没过多久就假借上厕所的名义也出了机房。旁边的程晓晨，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出来后零和直奔穆修办公室。门掩着，她没有敲门就闯了进去。穆修坐着，吸着一根细烟，好像就在等她。
　　她从衣服内侧取下一片软薄的芯片，在关门时顺势将它摁在门锁上。芯片即刻就智能识别了这个空间，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曼延出蜂窝状的超薄屏障，半秒之内已无缝覆盖房间的六个面。至此，这扇门谁也别想从外面打开，里面发生了什么，外面也别想听到一星半点。
　　穆修尽收眼底，掐灭了烟。
　　零和开口道：“光速由介质决定，和参考系无关。此时t1变得大于t2，时间的同一性被打破。”
　　他隐隐约约一笑，说：“Nice to see you too, River.”
　　听到自己的真名，零和还是意外了一下。她欣赏他的直接，但与此同时戒心自然也上来了，毕竟自己现在已改头换面，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查清她身份，此人不容小觑。
　　“穆老师比我想象的更惊喜。”
　　穆修把烟盒递给她，但零和手都没抬一下。他于是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才缓缓说：“你不必防着我，我不过是来陪陪你，任务我不会过多插手。”
　　“陪、陪、我？”零和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嘴上虽重复着穆修的话，心里真正揣测的却是后半句。她不动声色，又顺势说：“穆老师，您说的好像我们很熟一样。”
　　穆修雾一样深邃的眼眸里倏尔闪过一丝波澜，很快又被他收起。他吐出一口烟，告诉她：“据我所知，你们零及以下的人，平时是没有机会和我打交道的。”
　　你们零及以下的人。听到这话，零和抬了抬眉。S.V.最传统的晋位方式就是，位于低阶的人只要有这个本事杀了上阶的人，可以直接得到后者的地位。能成为S.V.核心人物的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哪怕从十月直接一举爬到零，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所以就算是零冽，怕也不敢轻视任何一个组织内部成员。而这个人居然……见过嚣张的，还没见过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
　　“我知道你刚醒没多久，没听说过我，也可以理解。不过既然已经是零的人了，消息还是不要太闭塞的好。”
　　短短一根香烟的时间，她居然已经丧失了主动权。信息的不对等使零和不想再多做逗留，沉默片刻后就转身离开。
　　穆修目送零和，没有起身。
　　商珷没有动零和的眼睛。他曾眼看着她眼里的光暗下去，看着她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杀人不眨眼。如今三年的记忆都被埋藏，她不知道零初遭遇了什么，也忘了他是如何在生命里出现又离开……她的眼中又有了光，这应该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