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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肆·尾声 ...

  •   潜艇深入东海,发现海底有一个反常的巨坑,轮廓清晰,像是之前有什么东西在上面压着。附近有较为明显的打斗痕迹,最为让人胆战心惊的莫过于数以百计的蟒蚨尸体,黏液流了一地,严重污染了这一片的海底生态。死掉的蟒蚨还未达到成年体态,外表似乎经过了进化,腹部比起平时见到的那些多了紫色的斑点。温度显示4.9摄氏度,按现有的统计数据来看,这里不应该出现如此大体量的蟒蚨。商王显然留了一手,隐秘地豢养和变异蟒蚨,增加它们的战斗力和适应力。
      他果然谋算着发起侵略。只不过计划提前破产,遭到亲生儿子的背叛,悉心培育出来的新一代蟒蚨还没进入产卵期就被商珷屠灭。
      商珷与蟒蚨一战必定消耗了时间和力量,商王就是利用这个间隙成功开启飞船。
      现在,两个人和飞船都已经不见踪迹,一切成了未知。他们可能去了克鲁,也可能去到任何地方,一旦进入宇宙层面……时间和空间的意义都无法追究了。

      指挥官与零初达成共识,对外宣称已经剿灭S.V.老巢,空中基地任凭中方处置,但对最后的变数绝对保密。大战的部分纪录、相关数据、以及基地在商王大败后停战投降的录像被公开,异变蟒蚨的恶臭尸体也被打捞上来供进一步解剖研究,军方牺牲不小,但换来了显著的国际话语权和强烈的民族自豪感。
      后来日本海惊现新一代蟒蚨,遭遇空前危机。还是中方从东海挖出来的蟒蚨尸身上找到了突破口,给日军提供了宝贵的信息,最终平息了动荡。随着时间推移,大型蟒蚨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虽然蟒蚨幼卵很难除尽,但没有了恶意培育后,其进化的方向也变得温和,体型和破坏力都逐年下降。以至于到2022年,不少国家已经改变战略,选择与这种生物共存。

      时间向前流淌,就算是少数知情的人,也渐渐不再去纠结那两个失踪的非人类。
      零和大出血,高烧昏迷。错过了海底探测不说,差点连胎儿都不保。当时整个病房乱作一团,Masheila和院长把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零初也日夜不休地陪着她,但血止住以后,只能靠她自己挺过难关。
      她求生的念头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醒来以后在床头一张脸、一张脸地环顾过去,却没有找到他的影子。零初眼见着零和失魂落魄的模样,坐下来握紧她的手,道:“小和,孩子保住了。”
      零和感到后怕,后怕之余又陷入无底的彷徨和恐惧。她苍白地强忍眼泪,让所有人都出去。
      等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时,才蜷缩进角落里,任由情绪爆发出来。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激素还是直觉在作祟,只知道涌上来的悲伤根本控制不住,没有理智了,眼泪就一直流、一直流。身体持续地发抖,眼睛哭肿了,鼻子也塞得无法呼吸。
      哭过之后皮肤紧绷着难受,她在镜子里看到狼狈的自己。眼神发直,面如枯蜡,一点也没有一个做母亲的样子。
      零初给了零和足够的空间,看到她情绪稳定下来了才轻声推门进来。帮她擦了脸,换了点滴,顺抚着她的背柔声劝道:“商珷如果回来,你就打算这样见他么?”
      零和低着头,戴着戒指的手小心地抚摸腹部。过了很久,终于低声说:“姐姐……我只能等,是吗?”
      零初对这样的无力感同身受,长叹一口气。“他现在在哪里,是怎样的的时间体系,甚至……甚至是死是活……对我们来说都是谜了。宇宙太大,就算我们能出去,也还不如在原地等他回来希望更大。小和,也许商珷明天就回来了,也许他再也回不来,但你都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你们的孩子。”

      零和就这样开始了漫无边际的等待。
      零初买了个庄园,包了团队,24小时照顾她方方面面的需求。她不用去医院产检,但出门时偶尔还是会看到别的准妈妈,丈夫就在身边牵着手悉心呵护。肚子一点点显怀,她只能想象商珷贴着她探听腹中动静的模样,后来孩子确定是女孩,但她找不到那个第一时间想要告知的人。想起曾经录了视频,可是手机跟着他一起失踪了……她闭上眼努力地回忆,想着如果他现在在身边,知道是个女儿,又会是什么反应呢。
      给那串号码打电话,给他留言。但宇宙没有给她回信。
      张老爷子去世的时候零和怀孕四个月,亲自操办了后事。老房子被保留了下来,里面一砖一瓦都不去动它。那里有他生活过的气息。
      她让人把婚纱做了出来,尽管已经看了无数遍他的手稿,看到实物仍然眼前一亮。这圣洁的嫁衣仿佛来自天国,可惜做出来后却没有上身,而是用纳米玻璃小心地罩了起来。她不禁想象商珷身着白西装的模样,想象自己一步步走向他,想着想着,嘴角只剩下一抹苦涩的笑。
      五个月的时候孩子第一次胎动,她在睡梦中被踢醒,欣慰地抚着肚子。一转身却发现躺在床上的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夜里再也没有他的呼吸。
      临产的时候,零和受到了全世界最周全的照顾。她生得很辛苦,痛得失去知觉,脑子里一遍遍呼喊他回来,回来给她怀抱和力量。
      孩子很健康,哇哇的啼哭声响起后大家都长舒一口气。零和欣喜之余,满怀期待地望向窗外,希望在这么重要的时刻能有一些奇迹。窗外阳光明媚,却没有什么突然归来的人。她低下头压制住委屈,对众人说:孩子小名就叫小溪,大名……等爸爸回来再一起决定。

      她没有等来商珷,却等来了X。X说:“大人交代,若他身死,小姐便是我的新主人。”
      零和见到X感到亲切,但坚决不接受这个假设。X却用近乎残忍的冷静告诉她:大人的最高权限已经冻结。一般来说,失踪四年可以宣告死亡。
      她这才痛觉原来他走了已经有四年了。
      已经整整四年没有触摸到他,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X的到来如同救星,零和接受了新主人的身份,抱着迫切的心情请求X从记忆库中搜寻商珷的身影,哪怕只有声音也行。
      商珷权限已经冻结,X听命于零和,储存的画面就调了出来。零和这才从X的视角看到了过去的商珷,看到分开的那两年里他的脸上几乎没有笑容,还频繁地抽烟和服用安眠药。看到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问一问她的情况,还暗中针对她的情况咨询过心理医生。也看到他为了救她,3天打了9剂动员针……
      原来……当时救命的骨髓是他的。
      零和的泪水在眼里颤抖,恨自己到今天才知道真相。看着影像中商珷注射动员剂后身体出现不适,嘴上却还要说“无碍”。自己只知道醒来时看到他横躺在沙发上休息,却从不知道他早前经历了什么,不知道输进身体的干细胞全部来自于他。
      小溪从房里跑出来,看到影像里的男人后竟突然大哭。零和蹲下身把她抱起来安抚,拿她的小手去摸屏幕,对女儿说:“宝宝,叫一声爸爸。”
      小溪不明所以,哭声停下了,但是不肯叫。零和自己却哽咽了,一遍遍告诉她:“他是你的爸爸……你看,爸爸在那里呢……”

      零初带来消息,说技术已经成熟,不需要蓝子的辅助也能把面容变回去。零和慎重考虑之后,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后来她带着女儿去看了宫蓝和苏翊,也去毓陌逗留了一段时间。毓陌宫如今常年都是朗季,原先光秃贫瘠的土地变得绿意盎然。只是路过那个山丘时还是会爬上去坐一会,想起曾经开在这里的雪莲花,也想起把雪莲带给她的人。
      一年四季,白天黑夜,风霜雨雪。她在穹顶之下,商珷在苍穹之外。有时候不敢相信,那些风风雨雨竟都是过去的事了。
      而他,也变成记忆中的人了。
      本以为时间能有多强大,但一天一天活过来才明白不是什么都会被冲淡。他活在记忆里生生不息,来过了,就变成了一辈子的烙印。被那样一个人爱过,只怪来路过于光芒耀眼,平乏了去路。
      看到日出会想起他,看到白雪会想起他,看到星空也会想起他。天只要一下雨,她就仿佛回到了商珷远去的那一天,不管时间过去多久,仍然会屡屡作痛。
      伸出手,手里除了雨水,再也抓不住什么。
      零和开始学作画,一笔一笔勾勒出他的细节。但很多次拿起笔,一想商珷的轮廓,心里就涌起再见他一眼的奢望。想起自己曾那样真实地触抚着他的每一寸肌理,想起他孤月下独酌的背影,想起他的笑容和眉眼,还没来得及下笔,眼前就已经模糊了。自己体会了这种痛,才知道商珷对宫蓝落笔即成的背后有多少辛酸。可他还是将自己领进了最深处,告诉她,余生只愿尽我所能淡忘,再不委屈了你。

      穷尽一生的等待,也许在他那里只过去了片刻须臾,也许他已经在另一个时间里死去了几千年。
      数不清他来过多少次梦里,也数不清有多少次惊醒。有一次梦到他被带到克鲁,商王不杀他,却对他施加极端的折磨。她看到商珷被蟒蚨缠绕,看到他的皮肤被腐蚀,看到他生不如死。有一次梦到飞船在太空中飘荡,他杀了商王,却断水断粮,孤独地在漆黑无际的宇宙中一点点死去。还有一次,梦到他根本没有离开地球,而是被埋在了东海海底。
      每一次醒来背上都是一身冷汗,无法继续入睡,就坐下来给他写信。写好了却又怅然若失,想想也许等自己老了、入土了,他还会回来,还能看到这些文字。就自己细细读两遍,盖上封,寄往那个老房子。信一封一封从世界各地寄走,自己却连回去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早前换脑的影响,零初身体每况愈下,终于还是先她而去。Sheila过得很好,身家百亿,找了一个中国人,做了中国媳妇。小溪最爱吃的就是零和煮的片儿川,其余大小事务都不需她操心,也不曾过问过父亲一句,但到了大学,选择的专业却是航天航空工程。那时零和问女儿以后作何打算,而小溪只是慵懒地蜷在沙发里,告诉她:Carpe diem, mother, quam minimum credula poetero[ 拉丁语:享受当下,妈妈,不要相信明天。(商珷在游艇上说过一模一样的话)]。那一笑,和商珷仿佛在光阴的两端重合在了一起。
      而零和还在等,多活一天,就能多等一天。女儿嫁人了,零初走了,她自己都行动不便了,也不舍得放弃。直到有一天,她翻箱倒柜,怎么也找不到年轻时写下的回忆录。那时她便知道,是时候回去了。
      告别了孩子,她孤身踏上了回家的航班。颤颤巍巍地打开门,老房子里的一切还是六十年前的摆设,早已过时的咖啡机,电视,躺椅,餐桌厨具,都蒙上了厚重的灰尘。
      她打开商珷待过的房间,甚至还能想起他手拿面包,看着电视,床上堆满了书的模样。那时他叫穆修,是她一个人的穆修。
      她把婚纱从玻璃罩里取下来,整洁地平放到他的床上。手里还有三张商珷的亲笔画,小心保存了一辈子,今天也一起拿了出来。六十多年前的画了,画里的人还是芳华永驻,岁月却模糊了那些珍贵的记忆。作画的人……以年轻的姿态活在她逐渐老去的梦里。
      自己躺在婚纱上,怀里捧着老旧的画纸,最后亲吻了一下无名指上的念羽,服下小小的药片。她睡得很安详,终于合上疲惫的眼,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苍老的脸上现出了浅浅笑意,她听见他叫她小和,他的脸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实。
      这场梦见证了洁白的婚礼,见证了美好的吻,见证了一家三口平凡而幸福的余生。
      海风从梦中吹来,乱了她的信笺。堆积了六十年的信,在风中纷纷扬扬地飘起,飞向天空,将她一生的坚守,寄向了无尽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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