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年》南漪小隐

107、肆·一零七

　　两人去请安时已经很迟，差点连午膳都要错过了。零初早就听商珷描述商王样貌，但真见到本人时，还是实实在在地惊了一下。
　　好在她心理素质过硬，不动声色地调整好心态，径直往商王面前走去。走到他面前，行了个礼，满脸愧疚地说：“父王见罪，阿璃真是太失礼了！前些日殷切盼望大婚之日到来，总是紧张兴奋，大约是昨晚心情放松下来，竟睡得忘了时辰。珷也真是，竟不把我叫醒，让父王好等。”
　　商王本来是有几分恼的，结果零初一进门就主动认错，倒弄得他也不想怪罪什么了，就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不用拘泥这些小节。阿珷疼你，这是好事，为父也倍感欣慰。”
　　原先零初听商珷说这暴君对商璃百依百顺，还不怎么相信。现在亲眼所见，才发现商璃真的是给她打好了基础。很快丫头们就整整齐齐地一字走来，端来茶水，铺好垫子。两人跪下敬茶，商王先喝了零初那一杯，等接过商珷的茶杯时却不急着喝，而是语重心长地说：“吾儿，你既然还肯行此一跪，本王就当你还认我这个爹。”
　　能主动开口说出这种话，实在已经是给足面子。然而商珷却不领情，冷着一张脸站起来，也不听商王接下去要说什么，直接回应道：“我跪你，只是因为不想小璃为难。”
　　商王立刻暴戾起来，当着商珷的面把手上的茶水一把摔到地上。
　　“逆子……不识好歹！”
　　零初见状，连忙配合商珷，帮着商王指责他道：“好端端的怎么又要冲撞父王，昨夜里不是已经答应我既往不咎的么！爹爹，您别看珷说话不留情面，昨夜他可是亲口和我说，说不论如何，您都是生他养他的父亲。”
　　商王好不容易拉下一回脸却被驳了回来，脸上已经气得发青。零初这一劝，他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恶气，粗声说：“阿璃刚出生就被迫与本王分离，到头来，却比一手带大的儿子来得亲！”
　　零初也不再跪着，借势走到父子俩中间把他们隔开，对旁边的侍从训斥道：“一个个立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上午膳！”
　　佣人们就迅速地端来一些前菜，等三人入座后，又陆陆续续加了二三十道热菜。零初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尽了餐前的礼数后就顾自己进食。商珷要做样子，给她夹了几次菜。商王疼女儿，也给她夹了几次菜。
　　等她放下筷子，商珷就说：“走吧。”
　　零初点点头，对商王道：“父王，我与珷下午要去个地方，就算是快去快回，预计回来也该是明日了。”
　　商王沉着脸，问：“去哪？”
　　零初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尴尬，过了一会才说：“您不在时，我们曾在罗马居住过几年，如今成了亲，想着回去一趟。”
　　“哦？”商王反问：“怎么，你们罗马的家本王去不得？”
　　“不不，父王自然是去得的，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你们根本就不去罗马！”商王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碟瞬间同时裂开。他面朝商珷，怒气冲天，厉声质问道：“罗马没有亲人在，何必大婚第二日就急着回去？你此行真正是要去看你母后吧！是怕羽林里时间慢了，才故意编了个远地方糊弄本王！”
　　零初小声喊了一声“爹爹……”，却立刻被商王打断，迁怒道：“不要帮他开脱！”
　　零初心想，商珷教她怎么说时，就断言商王会认定他们要去羽林见商后，现在看来，真不愧是亲生的，爹被儿子算得明明白白。
　　如此她就不说话了，低着头故作委屈态。商珷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拉开椅子从位子上站起，把零初拉到身边，道：“今日走后，我不打算再回来。”
　　商王一抬手掀了整张桌子，身上迸发出腾腾杀气，一声吼道：“想走可以，我先废了你！”
　　零初感到脚底的地板已经在颤动，她看了一眼商珷，咬咬牙一回头，迎着商王的怒火冲上前去拉住他的手臂。商王怒恨中瞪了她一眼，血红的一双眼睛让人心里一阵发怵。零初逼自己保持镇定，用最真诚的语气对商王说：“女儿求爹爹宽限一天时间！”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小声道：“爹爹，珷不肯带您去见母后，多半还是因为那妖女的尸骨也葬在那里。请您相信阿璃，这一次去，我定会说服夫君转移妖女棺冢。求爹爹先不要惩罚夫君，我承诺您，明日此时，我定说服珷回来向您服软认错，由他亲自接您去见母亲。爹爹，您就信我一回。”
　　话说完，中间大概仍然隔了几秒，室内的震颤才停下来。商王雄浑的声音在沉寂中骤然响起，威慑道：“看在阿璃的脸面上，本王再忍最后一次！要是明日逆子继续执迷不悟，敬酒不吃要吃罚酒，那便休怪本王不念父子之情！”
　　零初恭送商王离去，回过头，看了商珷一眼。两人眼神极快地交流，心照不宣地互相微微点头。

　　他们当然没有往羽林去。
　　门铃响起的时候，屋里三个人刚好都在客厅。Masheila先去看了看，对两位说：“是个不认识的女人。”
　　零和与苏翊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站起来往门那边去。零和从猫眼里看出去，认出来者是谁，绷着的神经稍微松懈下来，打开了门。
　　门一开，人进来后立刻合上。苏翊道：“陛下怎么回来了？”
　　Masheila听了云里雾里，拉住零和问：“什么……陛下？”
　　零和介绍道：“哦，Sheila，这是角珊，角珊，这是Sheila，你可以叫她希拉。”
　　角珊这段时间在北方抗蟒，中俄交接地带也见到过几个外国面孔，对眼前金头发白皮肤的女人就不惊讶了。她惊讶的主要是这个女人出现在安全屋里，不无警惕地问道：“这是何人，在这里作甚？”
　　“她是医生。”零和说，“你回来，是出什么事了？”
　　角珊将信将疑地扫了眼Masheila，对这个陌生人的加入并不表示欢迎。医生朝她打招呼，她也不回应，管自己拿出一张手写信交给零和，回答道：“商珷派人传信，说蟒蚨会有专人处理，让我即刻回来共商要事。”
　　零和一听是商珷让她回来的，连忙接过纸条认真确认。刚想继续问下去，屋外面传来了气流涌动的声音。
　　除了苏翊不便露脸，其余人都第一时间跑到窗边去查看情况。从窗户里看出去，清楚地看到S.V.的智能超跑从空中降落，四个轮子呈水平状态，向地面喷出逆向气流降速。即将落地时，轮子九十度旋转回去，垂直地面稳稳停下。
　　零和认得这辆车，它和当时开进羽林那辆是同一个型号。她的心砰砰直跳，直到车门掀起，驾驶座上的人缓缓露出全貌，她才终于不用再按捺自己，飞快地赶过去打开大门。
　　角珊的心情应该是四个里面相对最平静的，另外三个，苏翊激动，Masheila既激动又紧张，零和直接就人已经往外冲了。
　　商珷一下车就伸出双手迎接她，拥她入怀，亲吻她的额头。时间慢了下来，所有的情绪都化在悄无声息的吻里。零和深深地缩进他的怀抱中，贪婪地感受着男人身上的气息，把他抱得越紧，心里就越踏实。
　　两人彼此贴着，在这种浓烈的亲密感当中，身体的温度传递着无需言说的情绪。
　　商珷低首停留在她的耳际，对怀中人轻声说：“我给你带了礼物。”
　　零和这才放开他，看着他久别重逢的脸，心里只希望他来了就不要再走，什么礼物都比不上他在身边。
　　慢慢地，另一侧的车门也向上掀起，副驾驶位上下来一个女人。
　　零和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她握着商珷的手，手上的力道明显地加重，眼神里瞬间充满杀气，整个人秒切成警戒状态。
　　商珷见她这副敌意，安抚她道：“她不是商璃。”
　　零和震惊地望着他，看到他眼里平缓的目光，突然一点点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她紧锁眉头，将目光重新落到站在车旁边的女人身上，双眼逐渐通红。
　　零初的眼眶也湿润了，她看着自己这个已经彻底长大成熟的妹妹，脸上露出欣慰和心疼，忍着眼泪对她说：“还真变了一张脸……要不是这双眼睛，我都要认不出你了。”
　　零和怔怔地看着她，明明是同一个声音，但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情，是阔别了整整十二年的熟悉感。她感觉自己在做梦，看了一眼商珷，又重新看了一眼零初，半晌才说：“不可能……”
　　零初主动走向她，近距离地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你八岁的时候，我见到你时，你正在吃点心，是一块草莓味的蛋糕。你第一次叫我姐姐，是为了帮助一个欠债救子的爷爷。后来我们每年7月5日都会见面，你满十岁的时候我送了你一个农场，那天我们一整天都在一起，你很开心。你15岁生日我把父母的信息透露给你，那天你给我的证件上写了夏河，夏天的夏，河流的河。我说你该有个正经名字，不如跟着爸爸姓林，和呢是要你混俗和光……小和，你还要姐姐继续说下去吗？”
　　零和捂着嘴不让自己大喊出来，扑到零初身上紧紧抱住她。遭受过的磨难和正在面临的困境此时都不在她的知觉范围里，姐姐回来了，丈夫在身边，腹中怀有孩儿，这是一生中最完美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