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遥鼓

7、007

　　第七章猛汉病来如山倒
　　从长廊出来，君十三也没能彻底江涌上心头的酸胀按下去。

　　从他穿越到这个世界起，意境过了十三个年头了。那些重复的，萧条的，漫长又无趣的岁月，许多的事情他都已经记不太真切，能铭记在心上的，不过寥寥几个场景、几个人而已。

　　虽然他本质上不愿意穿越到这里，对这里的一切都表现的十分抗拒，但杨老太傅确实算得上是这世界里第一个对他好的人。虽然知道杨老太傅的死已经是死局，也难免不动容。

　　一个和蔼的老头，虽然教书的时候极尽严苛，活像中学里的教导主任，心里总是念着他好的。

　　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君十三踏着步子拐过长廊，还没走到尽头，一名小厮跪倒地上请安。“陛下，我们少主沏了一壶上号的清茶，想请您过去品尝。”

　　杨家的少主，自然只有杨宁琮了。小厮长拜在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上，行径谦卑恭敬。

　　随着小厮踏进杨宁琮居住的院落，迎面是一股自然的草木香。杨家人都喜欢重点香草花木，君十三很早就知道了。

　　庭堂上熏香袅袅，一席简单的苍青色长袍的杨宁琮站在桌前向君十三请安。

　　君十三像模像样的说了一身平身。

　　小厮长随奉上新沏好的茶水，后又离去，偌大的院子只剩君十三与杨宁琮两个人。

　　大约是杨家的基因好，杨家一脉相承的好面相，杨宁琮看着冰冷不近人情，但眉眼中还是有些水墨浸染染出的书生卷气，而且因是文官出身，体格也比往常人消瘦一些。

　　君十三浅啜了一口茶水，先开了口：“老先生近段时间身体可还硬朗？”

　　“劳陛下关心，家父身体还硬朗。”

　　冰凉凉的声音，丝毫没有情绪起伏，仿佛真的就是让君十三过来喝一口清茶而已。

　　君十三不死心，又问道：“那可有时常找大夫请脉问安？宫里有几个擅长医术的太医，我年轻体壮，也不太需要，要是老先生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可以让几个太医住到这边来，专门负责先生的身体，仔细调养，也谨防一些不必要的病痛。”

　　杨宁琮盖茶盏的手一顿，猝不及防的皱起眉来。

　　恍然间，君十三好似听到了一丝冷哼，继而听到：“家父身体无恙，倒是陛下，若是能多读两本书，我父亲想必必能宽心多活几年。”

　　君十三一顿，拨茶盖的手一滞，不说话了。近些年他是时常闲游乱逛的往杨相国府跑，但因为前年推行新政，杨宁琮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两人并不能时常碰见。

　　“今天请陛下倒不是为了这一口茶，而是前两天衙司出了一口案子，系江州巡抚使家奴侵占民田，致死一家四口人的案件。死了家人的亲属将江州巡抚告上御状，不知陛下怎么看。”

　　这件事君十三略有耳闻。杀人偿命，千古就有的定律，这种小事杨宁琮自己就能处理的好，原本没必要拿到这个场面上说，但因为江州近海，江州巡抚又是李贵妃的舅姥爷叫的表叔，小有一些驱逐海贼的能力，很受李镇国将军的喜欢，故而狐假虎威，每年上京述职都是鼻孔朝天横着走的。

　　君十三：“杀了就是了。”

　　杨宁琮手中的茶盏一搁，脸色变得究极难看。“那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武将。”

　　“那又如何？”

　　“现今朝廷革新，正是纳才取贤的时候，你现杀了这名武将，又有谁人能帮你守住江州海岸？”怒火中烧，杨宁琮继而又道：“你久养在深宫若能多读一些史书策略，通晓些驭人善用之术，今日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气到气到急处，最后几句话杨宁琮几乎是从牙齿边挤出来的。寻常人听到这些话估摸着得羞愧死，何况是出自天下之师杨相国名下的入门弟子。

　　谁知君十三也不羞愧，坐在原处仿佛一块百年不消融的坚冰。他问道：“所以呢？就不杀了？那被侵占民田而死的一家四口怎么办？”

　　杨宁琮调转目光，浑然没有想到君十三会这样问。卫国有律例，杀人者偿命，按理说这江州巡抚理当处斩，但奈何正是春秋用人之际，又有李镇国将军府在阻扰妨碍，若不杀就是寒了天下百姓的心，可若杀了，不免招惹武将一脉的不满。

　　现下朝局虽然还稳固，但免不了西北蛮夷的觊觎目光，偏又是春天多雨寒凉，南边河口岸边的水面一解冻免不了又是几场寇乱。

　　君十三：“说来也真是奇怪，你读得书多，不过是两项受害取其轻的办法罢了，你就难于取舍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只是一个巡抚？”

　　杨宁琮：“此话说得好听，你可懂之后带来的祸害？”这不是杀了一个犯罪的官员这么简单，武将一脉要是真的起了抗衡之心，卫国国势如此，势必会动荡，若是还有天灾人祸，必定民不聊生。

　　君十三转头看向杨宁琮，眼神里有些戏谑：“那与我有何干系？”他笑了笑，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看着杨宁琮气到急处也笑了出来时，吓了一跳，赶忙收拾收拾自己的逆反情绪，又变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他还要靠着杨宁琮统筹文系力量，制衡以李贵妃家为首的武系阵营，借以保住自己的小命呢，千万不能在这里把人气死了。

　　“陛下真是好见地。”

　　君十三忙道不敢不敢：“都是先生和师兄教导的好。”

　　杨宁琮一甩袖站起来，大步走到门口，刚踏出去就又停下。

　　逆着光，君十三并不太能看到他的表情。只不过几个瞬息，杨宁琮就也收敛了情绪。

　　“你也不是没有天赋的人，我父亲连同几个老太傅对你近乎是呕心沥血的教导，为何会成现在这个局面？”

　　这声音里没有滔天的怒火，只有连日奔波的疲惫，君十三也站起了身。

　　这几年来，几乎身边的每个人都在想问他为什么你没有成为一个好皇帝，他疲于应付，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一下子就要冲出来了一样，但最后，他也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没有那个志向。”

　　君十三：“我本来只是想去外边找个地方种种田养养鱼而已。”

　　杨宁琮：“那你想过有没有，假如你从未回到这里，而是在一个乡野小农，种着几亩水田，后来有一天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县令抢了你的田地把你打得半死。若是这样，你可否会后悔今日没有好好将手中的策论读通。”

　　君十三：“不会。狗咬你，你岂会咬狗？”

　　杨宁琮转过身来，为听到的粗鄙之语蹙眉，又不得不耐下心思，重而重之地道：“不是让你狗咬狗，而是等你站到最高的地方，能更自由，方能让你之后的所有种田养鱼的小农不再遭受这些苦难。”他的眼眸里重新升起希翼，盼望着能从君十三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

　　“可是，我的本心只是种田而已，何苦本末倒置？”

　　护养万民从来不是他关心的，所有人在把他接回来按到皇帝的宝座上的时候，都没有问问他他想不想当皇帝，而他郑重地跟着每一个人说他不想当皇帝时，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说说话。

　　他处在万人中央，却是无人之境。

　　杨老太傅也好，严老太傅也罢，每一个人都只会重复的说着‘我为了你好’。

　　一场政谈又不欢而散，君十三打道回宫后，十分叛逆的拒绝了老掌事提出的睡前阅读请求。他懒散的靠坐在床榻边，勒令几个小太监拿出他许久没有翻出来的麻将牌，又分给他们几吊钱，让他们坐在他床前玩一个通宵。

　　小太监们不敢反抗，起初不明里就说话也轻声细气的，而后发现君十三只是坐在床边发呆后，渐渐地就玩开了。他们年纪还小，玩起来顾不上日月时辰，只有老掌事一个人守在床沿边，长长的叹气。

　　料峭春寒，第二天清晨一大早，君十三成功被感冒病毒占领，他抽噎着鼻子，整个人头晕目眩，几欲晕倒。

　　这病来得气势汹汹，几乎是顷刻间就带起头疼、咽喉炎以及高烧并发症状。

　　几个老太医围守在他面前商量诊脉抓药，老掌事太监则是奔波伺弄，一会儿看着小太监煎药，一会儿又要问君十三饿不饿，吃不吃点心喝不喝粥。

　　早朝罢免，后宫里的妃子排着长队要进乾清宫探视，但都被容淑妃一一挡下了。只不过一日，看着病得神志不清的君十三，容淑妃都止不住叹息身体也太弱了吧。

　　老掌事太监在旁边叹气。主治医师太医院院长请示后方说道：“陛下是忧思过虑，虽朝堂要事，但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啊。”

　　容淑妃一听当即笑出了声：“这个臭弟弟什么时候懂得操劳国事了？此乃天下之幸事啊。”君十三的身体至今也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容淑妃二十虚岁，略长为年长，平常闲暇在一处吃瓜看戏时，遇到调侃之处，容淑妃时常用臭弟弟来称呼之。

　　老太医没再说话，老老实实地回去开方发药。

　　数十妃子散去之后，当朝大臣们为了表示衷心也纷纷到乾清宫门前下帖探望。后又听闻太医说要静养才消停下来。

　　卞凉城内勋贵生怕君十三一病就撂手走了，纷纷送上各色名贵药材，甚至还拖着老掌事太监到角落仔细嘱咐，说什么要是不行了就切片千年人参吊着，要什么药只管说能治就行之类的话。

　　老掌事担忧君十三，无一不应承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