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69话 「愚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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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员的办公处搬到调查员的办公室里，也就是把未处理的文件搬运一小段距离的事情。当时国木田先生将为芥川先生处理书面报告的工作说得很简单，于是满井伊都见也顺势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再加上过去兼任调查员解决绿陵高中的事件时，她也跟着织田先生学过撰写报告，写出来的内容还得到过国木田先生的称赞，所以伊都见确实没把这件额外分配给她的工作当成是什么困难至极的挑战。
然而，事情并未如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欸？”
听完芥川龙之介的简要汇报，伊都见差点连录音笔的停止键都忘了按，因为她根本才刚刚按下开始键没多久。她瞧了眼时间，根本连一分钟都没结束。这种程度的汇报拿录音笔来记录简直大材小用，她听一遍就能记得基本全部的内容——毕竟实在太少了。
对着芥川一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表情，满井伊都见不说不好意思开口再请他讲一遍，即使听了第二遍估计也写不出正经的报告。
内容过于少，而且没跟去现场了解情况，她要怎么根据这几句话编出一篇完整的总结报告？总不见得凭着想象进行创作，这又不是小说。伊都见忍不住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这就是全部了吗？”
“没错。”
格外认真的表情，年轻男性的态度从恭谨的坐姿中就能看出来。不知道是他天性便如此，还是这段时间里被国木田和织田先生联手教育的结果。
总之，他的郑重回答叫伊都见难以继续下去。
“呃，好吧。我先根据芥川先生刚才说的那些撰写试试，有兴趣的话可以在旁边看一下，反正现在还没有其他的委托。万一我有哪里写得不对，芥川先生直接指出来就好。”
她让似乎有些拘谨的年轻男人坐到自己边上，一个稍稍侧头就能看清屏幕的位置。伊都见多年赶翻译稿子死线的经历使得她的盲打准确率和速度都很不错，虽然手部锻炼出来的条件反射分散于各个异能体，但反正撰写报告这种需要思考时间的工作，也不用那么快的手速，能够流畅地把脑中想到的词句实时反映到文档中便足够。
……而且，伊都见敲击键盘的速度已经让旁边的电脑盲芥川龙之介佩服。
从小到大都为了苟延残喘而厮杀的贫民窟出生的男人，过去的历史中自然极少接触到电子产品。国木田刚开始盯着芥川完成报告的时候，还吐槽过很多次他的打字姿势简直不如小学生。
现在经过几次练习总算比以前好一点，但看上去仍旧非常古怪，就和小鸡啄米似的。
芥川龙之介旁观了伊都见写报告的完整经过，并且从头到尾都没有吱过声。
本来女性还对有个人看着她打字感到微妙地不太适应，结果一进入思考状态，伊都见不知不觉地就把芥川先生的存在给忘了。等到最后一个标点符号落下，往椅背一靠伸了个胜利的懒腰，她的余光里才出现了芥川龙之介貌似根本没动过的身影，宛如一尊栩栩如生的雕像。
他的神情很认真，仿佛在拼尽全力地思索该如何才能将报告改得更好。
“芥川先生有什么要补充或者更改的内容吗？”
伊都见问道。
过了几秒钟也没听见回答，芥川龙之介还是仿佛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的姿势没动过。
「……不会吧。」
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非常无厘头的猜测。
该不会，他看着在认真思索，实际上早就神游天外在发呆吧。虽然国木田早就说过芥川对文书工作的排斥，但是伊都见着实不想将其落实在瞧着认真严肃的芥川先生身上。
“芥川先生……？”
满井伊都见伸手轻轻拍了一下芥川的肩膀，轻得和掸走灰尘似的接触，后者的反应却极其剧烈。
良好的警戒意识让芥川龙之介以伊都见看不清的速度反手扣住她的手腕，眉毛稀疏的侧脸更显其进入战斗状态时的凶狠狰狞。一个眼神的对视，让伊都见差点以为他要在‘起床气’的状态下继续动手。
“……抱歉！”
气场一下子发生一百八十度大变化，适才仿佛被鬣狗盯上的感觉如影随形，把满井伊都见吓了一跳。
刚刚还是一个对着报告发呆的‘文盲’，转变之大犹如灰姑娘穿上了水晶鞋——「呃，用这个比喻芥川先生是不是不太好？算了，反正他也探知不到我的脑内活动……」
倒不是说她没有面对过类似的杀气，只是没想到会出现在她觉得耿直里带了些可爱的芥川先生身上。并且那种危险的气场不是侦探社的大家，比如织田先生在紧要关头会展露出的严肃凝重，而是更接近于伊都见在港口黑手党接触到的一些人物。
「所谓的‘贫民窟出身’就是这回事吧，充满了暴力纷争的生活……」
思及此处，伊都见对芥川产生了怜悯，但很快她又觉得对于挣扎着生存下来的芥川先生而言，她的怜悯大约很不礼貌，于是便收敛起来。
“没有关系，我没受伤。”伊都见阻止了芥川龙之介继续为此道歉，转而指向电脑屏幕，“芥川先生再看看报告有什么需要删减添加的吧。”
芥川龙之介正襟危坐地盯着屏幕，上头显示的满满当当的文字令他眩晕。彻头彻尾的武斗派惊愕道：“居然已经完成了？明明在下苦恼了两天也没能写出来……！”
为了一篇‘简简单单’的翁长，芥川龙之介甚至被国木田按着工作到夜里。可即便如此他赶出来的报告也着实不能称之为报告，简直和暑假观察作业没多大区别。在战斗中受了多大伤都不觉得有什么的狂犬，坐在电脑屏幕前就像个弱小无助浑身发抖的鹌鹑。
术业有专攻，芥川龙之介不擅长的书面工作自然有人擅长，他只能接受确实是自己在这方面太过弱小的事实。这令他感到耻辱，但是比起面对这桩耻辱后会受到的更多堪比酷刑的折磨，耿直的男人选择问心有愧地交给其他人。
“于在下看来，满井前辈撰写的报告非常完美，无须修改。”
他说道。
但这估计只是芥川对于‘报告’的要求过分低，才觉得伊都见的这份文件无懈可击。以他远低于正常人的水平，根本没法对伊都见的文书工作做出正确的评判。
女性默默叹口气，面上不显地说：“好的，那我交给国木田先生了。”
提交报告。
比起芥川对这份文件的信心十足，撰稿者满井伊都见心里很没底。如她所料，果然这份被芥川先生称之为‘完美’的报告书，国木田独步的评价是内容太虚。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无奈接受修改要求的伊都见，干脆把报告递给织田以求改进。后者和芥川出了同一场任务，所以能够在伊都见不足的内容上给予帮助。
最后报告是顺利完成了，但伊都见缺失的内容却不可能每次都找织田作之助补全，更何况芥川也总有一天会有自己完成委托的时候，到了那时，她又去找谁来帮忙呢。
“唉……”
与调查员相关的工作果然没那么容易，这个问题只能她先想办法解决。
回到宿舍的伊都见考虑了很久，在‘自己’的安全与完成芥川先生的愿望之间摇摆不定。最终，在某种愧疚心和某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的支撑下，她决定了接下去的行动方针。
“确定吗。”国木田独步认真地询问，“这件事只要你自己想清楚可能会承受的最严重的后果并接受，我这边不会有其他意见。”
伊都见点头：“嗯，我想清楚了。如果以后要一直和芥川先生搭档的话，这么做比较好。”
国木田独步隔着镜片打量了她一会儿，忽觉有些头疼。老妈子的秉性再次浮现，他真不忍心看着一直以来都做得不错的好员工踩进坑里：“我说啊满井，芥川那家伙的写作能力很差没错，但也不是必须要你来帮他。贤治一开始也不会，现在已经勉勉强强能写出像样的东西了。调查员的报告没有重要到值得你做到这种程度，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芥川，但是假如满井你想回到正常的文员职位，我会很赞成。”
他这番长篇大论清清楚楚地表达出对满井伊都见的担忧，以及从他个人出发并不那么赞成伊都见这么做的观点，尽管这样一来会省掉他们许多事情。
国木田说的那些情况，伊都见当然早就仔细考虑过。她在睡前还嘲笑自己为了这点小事就要出动异能体，甚至还得承担生命危险——到底图个什么呢？
此时此刻站在国木田桌前的女性点头微笑，对他也对自己承诺道：“谢谢。如果实在撑不下去，我不会勉强自己。”
“你明白就好。这件事情在执行之前记得和芥川说一下……真头疼，他最喜欢用武力解决所有委托，而且一打起来就不顾及旁人。”他扶住额头，一想起新人的作风就隐隐有点要反悔的意思，“果然你的申请我还是考虑几天再说。”
「啊。」
形势似乎有些不妙，她得说点什么来打消国木田先生的忧虑。好不容易她想以实际行动来消减负罪感，可不要在这种关卡滑铁卢。
“我们侦探社的委托，还能用纯武力解决问题的吗？就算叫武装侦探社，我们也不过是‘侦探社’……完全的暴力事件，不会找到我们头上吧？”
绿陵高中的事情确实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在‘破案’，然而短短的武力交锋期却是前所未有的地狱难度。如果没有太宰作弊般的异能力，仅靠她和织田两人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不过假使伊都见不作为调查员，而仅仅单纯地跟着芥川，那又另当别论。所以她现在才能大言不惭地对国木田说：“根据我上次的经验，真正需要武力解决委托的时候应该不多。”
“……上次是例外，我本来是要拒绝那种意义不明的委托的。”为侦探社操劳到面貌气质都格外老成的男人，叹了口气坦白回答，“反正你要跟着芥川，就要做好跟丢的准备。其他的我不多提了，你用异能体去跟，最坏也不过是异能体死亡。”
——最坏不过异能体死亡。
国木田独步之所以能轻巧地说出这句话，是因为他不知道在社长异能的加持下，伊都见的异能体死亡之后会将死前的记忆传回本体。
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就和知道她所谓的前男友是现□□首领一样少。得到国木田首肯的伊都见忽觉轻松，转而生出一个疑问。
“说起来，名侦探知道我和太宰之间的矛盾了吗……”
知晓她许多秘密的江户川乱步，在这近两个月的时间内有没有看出问题来……？满井伊都见不敢高估自己，所以姑且默认他已经从各种各样的微动作微表情里获知了这件事。
毕竟江户川乱步是位分得清本体和异能体的厉害角色，她因于太宰那里受到的冲击而在平时略有失态，现在想想好像也有过几次。
“知道了，但是没有说啊……”
不屑于和她谈论感情这种无聊的事情，还是名侦探大人独具一格的温柔？不知道，也没有必要去分辨，反正结果对她而言再好不过。
这样就好，让她一个人慢慢消化。
消化这些难啃的情绪，将它们变成养料，孕育出更好的自己。
——
国木田先生口中的‘很快你就会跟丢芥川’的意思，满井伊都见如今是彻彻底底体会到了。她还以为得等到需要武力的时候才会发生类似情况，结果在侦探社面对着电脑像具雕塑的芥川先生，一处理起委托就会完全按照他的脑回路疾驰。
不管在思想上，还是在行动上。
看起来分明只是一位瘦弱的男性，奔跑起来却能在眨眼之间将伊都见的异能体甩开。亏她在出发之前说过她会全程跟随，虽然也客气地讲了句‘不用在意我’，但这未免太过不在意了吧。
完美跟丢的异能体在街角处迷茫地停下，一时间不知道该继续追还是干脆打道回府。这次行动姑且还是和织田一起的，虽然他们两个分头行动了，但是事后应该能向织田问到一些细节。
“哈……以后还得学习跟踪的技巧和跑步的速度吗？”
伊都见倒是不排斥，只不过觉得她一介文员怎么就要学习那种古怪的技能，还要用在自己人身上。一瞬间的迷茫过后，她又坚定了决心。
“我提出来的方案，得要我自己努力才行。”
给自己鼓了鼓劲，伊都见朝着记忆中芥川可能跑开的方向追了上去。横滨的街头来来往往的路人不少，她穿梭在其中找寻并没有那么熟悉的身影，无异于大海捞针。
积极的心态不一定总能带来成功，这世界上努力到最后却仍旧失败的案例有很多，伊都见对此不意外。
彻底跟丢的她游走在横滨的街道，各式各样的招牌映照出五颜六色的灯光。大型商场的巨幅广告屏幕上正放映着她极为熟悉的人物，那是STARISH组合的新专辑宣传广告。普通偶像的专辑宣传顶天也不过是在楼前拉一幅巨大的海报，鲜少有哪个组合像他们一样直接在商场荧屏中投放的。
伊都见不由得站立在信号灯前看了一会儿，塞西尔和四之宫现在仍活跃并且如日中天的偶像生涯令她感到欣慰，心中决定工作结束后买一张专辑来支持他们。
异能体直到天黑也没再看见芥川的身影，反倒是在侦探社工作的本体先一步和他碰见——芥川龙之介后知后觉地发现身边没有文员搭档的踪迹时，两人已经失散好久了。
国木田和织田的教导颇具成果，自觉似乎做错事的芥川龙之介乖乖地回到侦探社向伊都见本体道歉。
他能够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满井伊都见心中的一丝丝小情绪也随之消退。
“出发之前我就说过不用在意我的异能体，芥川先生只是做了我告诉你的事情而已。”她温和地回答，看不出任何被丢下之后的恼怒，“芥川先生只要全心全意完成委托就好啦，该怎么撰写报告、跟上芥川先生的节奏是我的工作，不能因为我的工作需求而让更重要的芥川先生的工作受到影响。”
“可是、”
芥川在这方面十分有良心，似乎还对他今天的表现非常不满意。这时织田也过来劝他不要钻牛角尖：“既然泉说了她不在意，你就以自己的步调完成委托。快点解决，也算是减轻了她的工作量，这方面你更容易做到。”
“……是。”
他坚定地回答。
芥川龙之介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尽管满井伊都见非常希望他能在这件事上别那么说到做到，因为这又把困难难度的跟随变成了地狱难度。
她还是没法跟上突然行动的芥川，不过伊都见在数次失败后有了新的方案——监听设备和GPS。当然，是经过了本人同意才投放使用。
“科学社会还是应该用科技来解决问题，我真是傻子。”
伊都见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恨铁不成钢。
其实也不怪她一时半会儿没想到这么便捷的方法，毕竟监听器和GPS在某种程度上被先入为主地认定为作恶的设备，轻易想不到要运用在同伴身上。
上回满井伊都见使用监听器，也是用在了怀疑对象那儿。如果不是整理房间时无意中把那时候用过的音响翻了出来，伊都见可能还在傻乎乎地考虑着该如何在短时间内训练地能跟上芥川先生的脚步。
然而她于此之前刚刚向织田提出要学习跟踪技巧，也不太好意思立马反悔，姑且就当作学习一项大概用不太上的新技能开始了一对一课程。
满井伊都见一直都是认真的人，不管这件事她本身是否喜爱，决定去做了之后都为了能够做到最好而努力。
一切似乎都在步入正轨。
没有太宰，没有纯成，她回归了平静的生活。和侦探社的众人关系愈发紧密，逐渐地走进他们最中心的圈子。
她想过未来。
不是小时候期盼过的在舞台上大放光彩，也没有在某家公司麻木地工作，进行她根本不想要的社交。
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的选择，介于普通和异常两者之间的日子。
年轻时的人总是很难想象七八十岁的自己会如何，是不是仍旧会向往没见过的风景，是不是会被疾病害得动不了身子。或好或坏的想象，以当下为镜，照出的起码五十年后的自己——一种极不准确的想象。
但是伊都见知道她的想象一定会非常精准。
她想象着自己和现在一样，勤勤恳恳地在侦探社做着相对不起眼的工作直到死去。
因为满井伊都见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她未来的终点并不久远。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第69话 「愚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