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簪花》凌郁

78、第七十八章

　　新婚夫妇在成婚后第三天，要回女方娘家探亲，称作回门。

　　采薇从宁王府出嫁，回门自然也是回宁王府，我早早令人预备好席面，全照采薇的喜好来。采薇和裕王到的时候，我和云柏已经在门口候了一会儿了，实在是我迫不及待，云柏也无可奈何，只好由我去。此时已是秋末冬初，天气不大暖了，来阵风都仿佛携着寒气，吹得人凉飕飕的。

　　采薇下车便朝我奔来，见云柏在我身旁又略微克制了些，与裕王一道过来见礼。我满心欢喜，赶紧将他们迎进府中。

　　府里人个个喜气洋洋的，比往日瞧着更灵活松泛些，恭恭敬敬地向裕王和裕王妃行礼，茶点果盘皆是选了采薇从前喜欢的，采薇自然又是惊喜又是感动，坐到我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

　　说来也怪，采薇出嫁的时候我千般不舍，这两日也是苦苦盼着她回门，可如今她就坐在我身边，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我太习惯采薇同我在一处的日子，少了她，总觉得生活完全变了样。夏荷和秋兰也高兴得很，脸上的笑意是掩都掩不住。

　　“我同采薇有悄悄话要说，一会儿再回来。”我瞧了云柏和裕王一眼，便牵着采薇出了正厅，回我的房间。

　　“小姐，我可太想你了。”采薇扑过来抱我。

　　我拍了拍她的背，实在说不出让她叫我“五嫂”这话，比起来，妯娌之间哪能有我们从前的关系亲密呢？

　　“这两日过得好吗？在裕王府还住得惯吗？”

　　采薇不住点头：“我都好，裕王府的人待我都很好，只是没人能同小姐相比。”

　　谁不爱听夸赞，我自然是很受用，笑道：“好啦，莫再一口一个‘小姐’，让人听了去可怎么办？”

　　“你本来就是我的小姐。”采薇皱了皱鼻子。

　　“如今你是裕王府的王妃，何处来的什么小姐？”我又笑。

　　“从前是，现在是，一直都是。”

　　我瞧着她，不禁有些鼻酸。从前的采薇何时这样倔过，那时我们主仆关系，她虽有想法有主张但总是事事都依着我，生怕什么事情拂了我的意，令我伤心难过。如今她与我身份地位皆是平等的，倒可以冲我撒撒娇，使使小性子，这日子再好不过了。想来裕王对她也是宠爱有加，加持了她的自信。

　　我倒了杯茶给她：“好好好，采薇说什么都对。”

　　她总算满意，乐呵呵地捧起茶杯，奉承我道：“我就知道小姐最好了。”

　　“我若是最好，那将十一排到何处？”我故意打趣她。

　　她略加思索，又牵起我的手，“无论如何小姐就是最好，他嘛，勉勉强强排个第二吧。”

　　我反握住她的手，“既然成了婚，那不论如何该将他排在第一，即便还有人排在他前头，那也该是你自己。”

　　采薇似乎不大习惯我与她说这些道理，她笑了笑，又看向我问道：“相爷和夫人可都还好么？”

　　我点头：“都好，你嫁入裕王府，父亲和母亲也都很高兴。”

　　“前日我露不得面，便也没见着相爷和夫人。”采薇叹惜一声。

　　“这有何难？你若是明日有空，便与我一道回去，若是没空，那就等你什么时候得空，咱们一起回去。”

　　采薇顿时笑得灿烂，“我怎么会不得空？日日都得空。”

　　“你才刚成婚，这几日忙成这样，还得空？”我又问她：“昨日同裕王一道进宫谢恩了吧？”

　　采薇正喝着茶，点头道：“去了，皇后娘娘真是和蔼。”

　　我也点头，皇后平日里看着就很和蔼，但跟她接触下来，总还是会觉得惊讶，一国的皇后，如何能这般平易近人，体贴细致。“太后身体好么？”

　　她忽地笑了，“太后昨日让我陪她玩叶子戏，我不会玩儿，被她笑话了。”
　　我对太后是着实不了解，见一回听说一回便新增一些印象，“太后向来端庄慈爱，是如何笑话你的？”

　　采薇瞥了我一眼，清了清嗓子，便像模像样地开口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这些玩儿啊闹啊的小把戏怎么还不如我？年轻时就这样，到老了可真不知道能做什么了。”

　　我看采薇模仿太后的语气，顿时老气横秋的，忍不住笑了，“太后从前不就是只侍弄花草，逗逗鸟儿，南巡一趟倒把叶子戏给学回来了。不过说得也有理，你得空便好好学学，无聊时才好打发时间。”

　　采薇点了点头，往门外看了看，又凑到我耳边低声道：“王爷说等过些日子带我去拜见淑太妃。”

　　成了亲携妻子拜见亲生母亲，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吗？什么时候？去哪儿？”

　　“王爷也不曾告诉我，也怕说了被旁人偷听了去。”采薇低头摆弄自己的衣角。

　　“不至于吧？去见自己的亲生母亲难不成还要偷偷摸摸的？”我质疑道。

　　采薇笑道：“淑太妃不就是图个清静嘛，若是让不相干的人知道了她的所在，岂不是又得另寻一处清静地？”

　　哦，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说起来这一家的太妃也都很神奇，个个都不愿待在深宫，各自寻找新生活去了。当初先帝后宫有一后四妃，便是昭思文皇后与贤、德、淑、容四妃，昭思文皇后为先帝育有云松、云桐、云槿、云枫四个孩子，可惜红颜薄命，只与先帝做了七年夫妻，当了三年皇后便病逝了。昭思文皇后过世后，先帝便立贤妃为皇后，彼时贤妃已经有云槐和云柏两个儿子，过了三年又生下云桦，虽未如愿得个公主，但后位坐得长久，直至先帝崩逝便成了太后。德妃先前育有云桧一子，后来接连生下七王爷云杉和九王爷云梓后便一直体虚，先帝驾崩时她精神又受打击便随先帝去了。而淑妃与容妃两个，先帝驾崩时才三十来岁，淑妃有四个儿子，正是云楠、云榆、云楮和云柳，容妃膝下有云梅、云杨二子。

　　新帝登基，将自己的兄弟通通封为亲王，各赐了府邸，眼看自己的儿子都有了着落，也不用操心，于是两位太妃便待不住了，结了个伴便离宫云游去了。云游二字虽用得欠妥，但二人行踪当真飘忽不定，从未肯给外人知晓。裕王能寻到淑太妃的确切所在，倒真是令人意外的。

　　我想着人情世故采薇比我通达，也不必我多交待什么，只道：“见着淑太妃与容太妃，替我问候一声。”

　　采薇点头，还欲说什么，却听夏荷提醒该去用膳了。我瞧着时辰不早了，也不好再拖延，便拖着采薇一起对镜照了照，瞧着没什么问题才往外走。

　　云柏和裕王显然已经等得久了，见我们过去，裕王起身来迎，望向我道：“我还当五嫂想把我家夫人拐跑呢！”

　　“倒是想了，可惜没成。”我回他道。

　　我坐到云柏身旁，冲他笑了笑，他也一脸柔和，默不作声地给我盛了碗汤。

　　“你与五嫂聊些什么？聊得废寝忘食，是不是都要忘了我了？”裕王凑到采薇身旁撒娇。

　　采薇笑着答他：“我们说好了明日回相府。”

　　“我与你们一道回去。”裕王看了看采薇，又看了看我，仿佛是要征求我们的同意。

　　我没什么可不同意的，若是裕王能去，父亲和母亲说不定会更高兴呢。

　　“那可不行，难得我与小姐单独相处，你去做什么？”采薇瞥了裕王一眼，拒绝道。

　　裕王便皱眉撒娇，“怎么去不得？你自小在相府长大，相爷和夫人也算我半个岳父岳母的。”

　　采薇只笑，不再答他。

　　他见采薇不理会他，便又来问我，“五嫂，难不成相府当真不让我进么？”

　　“那如何敢？堂堂裕王爷，要进皇宫也进得，相府怎敢不让你进？”

　　他知我有意揶揄他，却也不恼，只笑道：“那就是能去，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我与采薇过来接你。”

　　他又看云柏一眼，摇头道：“五哥要上朝，不能一起去，可惜了。”说的是可惜，表情是兴灾乐祸。

　　云柏抬头瞥他一眼，淡淡道：“告假一日也无妨。”

　　“相府日日都去得，何苦非要明日与你一道去？”我望向裕王道。本来裕王要去是好事，但若是耽误云柏手中的正事，那便不好了，裕王爷挂个虚职，做个浪荡纨绔，没人说他，但若还影响云柏忧国忧民，那我可不愿意。

　　“我只是说可惜，几时说了非要五哥同我一道去了？五嫂偏心也太过了。”裕王撇了撇嘴。

　　采薇用手肘推了推他，“怎么能这么跟小姐说话呢？”

　　他一时哑然，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世间就是有许多偏心，我偏心王爷，采薇偏心我，再有些偏帮和偏爱，才有了鲜活的感情。

　　裕王朝我举杯，“是我的错，向五嫂赔罪。”

　　“这可见外了。”我端起茶杯回敬他。

　　“五嫂连酒都不肯饮，这才是见外呢。”他望向我道。

　　被他发现了，我有点尴尬，放下杯子，不发一语，试图蒙混过关。

　　“我与采薇成婚那日五哥就不肯饮酒，今日总不能推辞了吧？”裕王又去找王爷的茬。

　　“不行。”我话音刚落，三个人齐齐望向我。

　　裕王愣了愣，再看向云柏，眼神中充满了同情和怜悯，“五哥，你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