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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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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勒克兰坐到老位子上,扔给吉布里隆一小袋钱:“最好的。你慢慢加吧。”
忘忧骑士亭不是什么高档酒场,“最好的”酒不过是没有兑水而已。味道也并不高明,辛辣苦涩,但那股瞬间烧穿胃袋烧上头脑的劲头,为买醉的人所钟爱。
周围的客人有志一同地暂停了交谈,窃窃私语在几秒钟后才再次蔓延开来。
波勒克兰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国家对外闭塞,内部的消息就传播得格外快,在这个各家族骑士们聚集的酒馆尤甚。在座的人或许都听说了那桩丑闻,对于丑闻主角的亲自登场自然表现出非比寻常的兴趣。
群众们期待的戏码,他也清楚。所以他顺着这份期待,拿出最后的钱,点了最烈的酒,准备表演一番跌落底层的丑陋挣扎。
尽管,他的心底实际上还和往常一样,平静无波,毫无感触。
有时候,波勒克兰也觉得自己缺了点东西。具体是什么,说不上来。毕竟生来拥有的东西太少,看什么都觉得必须,看什么都想要。没有父母——这个是彻底没办法,就随它去了;没有家——前一项没有,想必没有这个也是必然,也随它去了;没有钱——倒是个大问题,但并非没有解决的办法:或抢,或卖。
抢会招致责罚,他年少力薄,被坚甲利器的骑士们围殴,疼得要命,他不喜欢。
那就卖吧。
成本是身躯,风险是死亡——他开始卖命。
说来骇人,放眼四周,倒是个常态。但凡四肢健全又穷得吃不起饭的,走上的都是这条路。上位者以爱国心为饵,咬钩的看上的却不是那点吃食,而是提钩一瞬能够借力,就此离开苦难的深潭。为此而主动经受痛楚,比被动遭受唾骂要好得多。
他去杀龙,也去杀人。前者是国恨家仇,杀得理直气壮;后者是异端邪说,也杀得毫不留情。战况并非全然有利,自军遭到屠戮,也时常发生。什么事情见的多了,都很难再生出感触。杀来死去中长大,他对生死的分界也麻木起来。某日他见战友奔逃时被巨龙咬下脑袋,身子却仍在往前跑,觉得奇妙无比,竟在这骇人的场面里笑了。
真有意思。
脑袋知道已经死了,身体不知道,还想活呢!
自那时起他就隐约注意到,自己的意识和本能也像战友的脑袋和身体一般,很多时候不愿意待在一起。
吃喝拉撒,不用思考;生死相搏,也是肌肉记忆。他不领军,只需服从指令,猎鹰般游走战场,拿人头数换新一轮吃喝拉撒的资本,越发没了动脑的机会。想来也是上天眷顾,活得如此机械,他倒没死没残,还得到了一纸推介,脱离了最低级的卖命身份,可以去名门的骑兵团卖得高级一些了了。
人命只有一条,于己无价,于收购的上位者却又有。出生入死,不过是为把人命升值,然后把自己卖得贵一点、再贵一点。
再贵一点以后呢?
波勒克兰从不想以后。那些想了以后的人,脑袋想着,身体先一步死了。白想,浪费。
他的存在像给沸水里投了块冰,让向来喧闹的忘忧骑士亭陷入一种温吞的氛围里。
话题都各自回归到波勒克兰进来前的那些,酒客们却不敢再高声阔论,怕被这失意人当成出气筒,寻衅收拾一番。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人,各个都懂得失去的可怕,和一无所有之人孤注一掷时的疯狂。
波勒克兰喝得一派怡然自得,心底发笑,面上冰冷。
人人都知道痛打落水狗爽快,人人又都怕落水狗咬了自己的棍子。
他看得清楚是怎样,但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座各位亦是如此。大家保持着一种清醒的糊涂,各喝各的,相安无事。
直到酒馆的门被猛地踢开,一人一斧,旋风般落座在他面前。
忘忧骑士亭彻底死寂了。
丑闻如人,也分三六九等。波勒克兰的那份,因具有些香艳成分,属最下等;面前这位的,则饱蘸血腥,属最上等。下等那种,大家尚可落井下石一番;上等这位,却是不用出口就已经让人噤若寒蝉。
公然行凶、明摆着面临绞刑的犯罪者,如同没事人一般耀武扬威地进来。不用他说闭嘴,人人都知道不闭嘴会有什么下场。
寻常人杀人偿命,他不用;寻常人遵守条律,他和他的家族本身就是条律。犯法会死,犯他们,也会死。
大贵族有自己的矜持和脸面,恃权而骄的事能不做便不做。家风开放如福尔唐与艾因哈特者,在平民中来更是以包容仁厚著称;对血统阶级极为重视的泽梅尔与狄兰达尔家,也是至少要在明面上保有大家风范。
格里诺·德·泽梅尔,是大贵族中的异数。
他是高尚环境中长出来的毒花。原因无他,只因泽梅尔伯爵无止境的骄纵。伯爵爱这个侄子,像爱自己豢养的猛兽,爱就爱那份蛮勇和野性,驯养得顺从反倒是一种折辱。人将活兔子丢给圈养的兽,寄望它们以此磨炼自己的捕食天性,到格里诺这里,活兔子便成了活人。
没人敢说什么。没人能说什么。不平大不过权势,愤懑硬不过战斧。格里诺两样都有,两样都登峰造极。
酒客们沉默着,一边用余光战战兢兢地打量那身份尊贵的暴徒,一边假装如常地继续饮酒。只是,食不知味,再也喝不出什么意趣来。
波勒克兰早就认得他。
以格里诺作风和武力的高调,想要不认识反倒难。早前听说他的名头时,波勒克兰第一直感是此人定是如同疯狗,见谁咬谁。他亦有好奇心与好胜心,但与这份心相比,“胜”所能够换来什么才是根本,心什么的,又哪里要紧呢。
风闻泽梅尔与狄兰达尔两家骑士团对于平民出身的骑兵也多有刁难,不过当今教皇是狄兰达尔家远亲,两大家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连带着门下骑兵团也像是高出另外两家一等来,应征者络绎不绝。
波勒克兰虽然年少,却很不以为然:地位是虚,命是实。在城中的高人一等,在战场并不会变成保命符。
福尔唐家看出他的天赋,额外许诺了些好东西,他也就顺势当下了这份差使。大家族的骑兵团,人数众多,管理起来比之雇佣兵团要严格不止一星半点,但好处也随之显现,首当其冲的便是安定。
他居有定所,有了个“家”。
因为不是从小受训的骑士,亦没有被分配到外部驻地,福尔唐骑兵团便没有为他安排集体住宿,而是按例补助了安居的费用。团中自有专人负责此事,没经多少波折,他就在基础层有了间小房子。
同一街区,住的一半是和他一样半路出家的年轻骑兵,另一半是做着各种营生的平民。平,而非贫,由贵族看来或许没有差别,由自己看来,已经是体面了不少。
坐在前一位租客留下来的床上,波勒克兰有点恍惚似的环视四周。
没有的时候也没觉得什么,有了之后反倒很不现实,很……让人害怕,怕到了手的东西有一天会消失。
他向来没怕过什么,尤其不怕死。旁人生命的消逝在他看来也只是丧失了回应的机能,变成肉块或灰烬而已,联想不到自身。正所谓无知无畏。他不明白死,所以不怕死;他一无所有,所以不怕失去。
现在有了,他开始怕了。
没人教育过他,他也就像走兽一样活过来,一点点去体悟社会的法则,活出一个人样。卖命归卖命,这命有可能卖没,却是不屑亦无暇去想。现在想到了,想得害怕了,又开始后悔,因为一旦知道,就再不可能变成不知道。
房间不冷,为迎接新住客,房主早就在壁炉里添好了柴,但波勒克兰却开始哆嗦。
今后,不仅“卖”,还要“保”,保这些拿命换来的东西,保这条能换来更多东西的命。
格里诺要来一大匝酒,很自然地开始跟同桌的波勒克兰胡侃。
他根本不认识面前人,也不晓得对方背负的骂名。这桌有空座,他便坐了,就是如此简单。人群的寂静是环绕他的常态,格里诺却只道是众人敬仰他,而非惧怕——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可怕,甚至还很帅,因为觉得人虽然是死在他手上,却不等同于是他杀的。他可一点都没想杀人,谁叫那位骑士十分不禁打呢。弱是死者的罪,不是他的呀。
以此为牢骚的开端,格里诺对着陌生的波勒克兰进行起单方面的倾诉。波勒克兰在听,整个忘忧骑士亭也都在听,无数双拳头暗自攥紧又松开,骑兵们的心亦是从凉转到更凉。从战狂的叙述中他们都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个人,这个格里诺·德·泽梅尔,完全没有任何悔意和抱歉,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做了错事。他谈那死在自己手上、只因意见不合就丧命的不幸之人,像谈一个赤手空拳去撩拨猛兽的愚者,态度极为轻蔑——活该。
可他并非真的猛兽,这里亦是人的社会啊!
却无人能、无人敢改变什么。
人的社会里出了猛兽,猛兽不识道义,人就只能避开,否则又是一场“活该”。
波勒克兰听着,又像没在听。他从来没有多余的义愤去关心别人的事,因为觉得对他人的感情都是极为珍贵的东西,轻易不会给出,给出了,又一定会要求换回同等或更多的东西。
毕竟,那都是“我的”,我拿命换来的。
进入福尔唐骑兵团的波勒克兰,逐渐对“我的”产生了病态般的执着。
我的命,我的家,我的桌椅板凳,我的柴米油盐。常人将这些过成生活,他将这些过成清单。依旧是看什么都觉得必须,看什么都想要。只不过以前只是想,现在要得起、要得到了,就绝对不肯再离手。
略显空旷的小房子很快被填满,波勒克兰心里还是怕,怕得发虚。以前以为是没有,所以空荡;现在什么都有了,依然是空的。
知道变成了确定。他确实是少了点什么,少了点感知的能力。
缺这个东西并不耽误他精进枪术、完成任务、以及和同僚战友们相处。猴子尚能模仿人,波勒克兰自然不比猴子蠢笨,但那些仅止步于程式化的反应。别人笑,他也笑;别人是因为高兴而笑,他却是因为该笑而笑。
“害怕”的感觉,他知道;喜怒哀乐,却统统像隔着一层。做得出反应,不知为何做出如此反应。
他又想起那个头都没了还在跑的战友,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也把头给丢了,摸了一摸,好好地连着呢。
如此固然是不影响生活,但也不怎么舒服。他呆在满满登登的小家里,想着人生缺失的三大项中剩下的那一项,认真琢磨起是不是该去弄一对父母回来。和队内的年长者说起空虚的感受,他们却都笑,是波勒克兰从没见过的笑法。入夜后他们带他去一处温柔乡喝酒,第二天,他有了第一任情人。
情人很小,还是少女,眼神怯怯的,明显不是出于本心选择的这份营生。波勒克兰与她相处,很快就感到了厌烦。年长者们认为他缺失的是一个她,事实证明,不是她,或者,也许,不是这个“她”。
战事吃紧起来,波勒克兰的部队被派遣去增援。待到回归皇都,温柔乡中的女孩们已换了大半,怯懦的少女也不见了。
第二任情人看上去是颇具风韵的女人,细问之下却比他还小一些,是故作成熟的少女。波勒克兰因此有了错误的认知,以为少女非得来此历练一番才能变身为女人离开。
年长的队友们对此大笑,又揶揄他:“倒也没错啊。”
他们不知道波勒克兰是真心实意地如此以为,只当年少的战友开了黄腔,这在满是雄性的队伍中是十分受欢迎的行为。队友的兴高采烈中,他也跟着兴高采烈了一阵,背过身后,那张脸上又立刻满是漠然。
再几次外派后,成熟的少女也不见了。
波勒克兰队伍里也有不见的人,双方都不以为意,立即着手另觅新欢。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男人丧命于战场,女人消失于街巷,都是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常态,波勒克兰更是不可能有什么感叹。他立了一些军功,又有了经验,目标明确无比:他要一个真正的女人。
卖命的男人,卖身的女人,是相互依附各取所需的关系,除此之外不必有其他。情感缺失的人,更是不需要其他。小女孩们填补不了的,也许女人可以吧。
格里诺已经从杀人谈到了女人。
波勒克兰没给过他回应,也没叫他停下来,格里诺便自得其乐,滔滔不绝。他从杯沿抬眼看对面人,觉得像是面对一匹聒噪的神驹:油光水滑,马力好,懂人话,却是个畜生。
畜生对女人的见解自然高妙不到哪里去,也不知是发言人如此,还是在本能问题上无分阶级。宗教治国之下,骑兵们自是有严格的规则要遵守,对未婚女性要守礼,对已婚妻子要忠贞,对自己女儿要爱护。这些基于礼教和情感的契约,卖身的女人签不到,也就不在被尊重的队列中。一位女性,若是不幸走上这条路,转换身份的唯一道路,就是“成为母亲”。甚至不需要奢望婚姻,只要成为母亲,她就会自动失去自己的代号,转而变成“某人的母亲”。
母亲在伊修加德是很受尊重的。
他们在打一场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的战争,战斗力与劳动力既是永远的不足,母亲们就成了珍贵的供货商。淫/秽是写进教典的罪孽,淫/秽的结果却成了被写进教典的奉献。
温柔乡的女孩子们明白这点,想着早早摆脱□□的名头的同时,却又无法放下心中那点被呵护的向往。她们的希望让波勒克兰觉得自己被占了天大的便宜,差点就能做到真心实意地愤怒了。
她们想要关心,他没有,给不了。就算有,又凭什么给她们?那可是自己都没享受过的好东西啊。
他是有点朴素的等价交换思想,觉得卖春少女们光是躺着就赚钱还奢望这么多,而他出生入死流血流汗也没摸到“关心”的边,实在是不公平。
和女孩比,女人应该就会好很多,而且要比他大的女人。她们的幻想早就被现实掐灭,刚好就是先天缺失的波勒克兰的同类。
这回,他如愿以偿。
新情人美艳而冷漠并且昂贵,将自己明码标价,除此之外,不多话。
男男女女,都是苦中作乐,自己的苦尚克化不过来,又哪来闲心去关心别人的苦。
她不说,他也不说。旁人都以为是很快会无疾而终,波勒克兰却出人意料,将情人买回了家。
他的独占欲并不带感情,是像对待锅碗瓢盆一样,觉得自己的东西放在自己家才安心。但活人终归不是物件,他在外忙碌时,情人也要有自己的生活。
所以当他回家,看到情人做朴素装扮在外面与邻居一起洗菜时,颇有种看到椅子自己跑出家门的惊悚感。
“你为什么在外面?”他奇怪。
“给你做饭啊。”她更奇怪。
“衣服呢?”
“穿在身上啊。”
“漂亮衣服。”
“那不是做菜该穿的呀,甚至以后也不必穿。”
“为什么?”
“因为已经不做那份营生了。”
“可我买了你。”
“买我,不就是为了让我独属于你吗。”
波勒克兰觉得和她说不明白。如同他买一个罐子,肯定是拿来装水,但罐子却跟她说不愿意装水,还当起了锅一样,荒谬至极。
情人阅人无数,冰雪聪明:“该不会你只想把我摆在家里吧?”
他很认真地点头。
她也很认真地哭笑不得。早前因他的寡言,觉得对方是比实际年龄成熟很多的人,没想到是思路险峻,近乎于傻。
波勒克兰不是真的傻,却是真的不能理解。人与物件,共性虽然是各有用处,但前者有感情、有思想。波勒克兰没有感情,看人也觉得是物件,只按用处划分。卖命的人、卖春的人、做饭的人、洗涤的人、建设的人、治疗的人。卖春的人去做饭,让做饭的人怎么办,去卖春吗。
情人问他:“我来之前,洗濯一类的事情你难道不是自己做?按你的道理,那不也是搞错了职能。”
“不一样。”他说,“我负担这些,是因为这些是‘我的’事,但你为我做饭,并不是‘你的’事。”
情人决定顺着他的思路一起陡峭:“你买了我,你的事就成了我的事。”
波勒克兰没能被说服:“不对。是我买了你,你变成了我的,我的事也还是我的,不会变成你的。”
“那么,我需要吃饭,这是我的事,还是你的事?”
波勒克兰转动脑筋,发现答案指向的结果让他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你既然是我的,你的事就该我来负责。”说罢准备出去做饭。
情人被他的逻辑逗乐,拉住他:“你还真是老实。”
波勒克兰长到二十多,前半人生坑蒙拐骗偷,被打过骂过羞辱过;后半被夸也是夸他下手快准稳狠,从没听过人说他老实,几乎觉得这不是句好话:“老实?”
“买卖是给自己谋福利,哪有把人买回家侍奉的道理。”情人谈及自身,仍是有种置身物外的淡然,“你以前说过,我们的关系是相互利用,那不如继续如此好了。我要吃饭,你也要,你出饭钱给我,我来做我们俩人的饭,就等于是你付钱给做饭的人,换取你和‘你的’的饱足,怎么样。”
波勒克兰把这句在心里过了一遍,觉得又在理又不在理,最后还是决定随她去了。
毕竟,他是真挺烦做饭这事。
然而两个人的日子过久了,利己如波勒克兰者也觉出了一点意思。
小房子因为多了一个人,比以前暖和许多;他回家之后也不用再为自己张罗琐事,自有情人为他准备好饮食;夜里身边有具带点香味和温度的身体,也是堪称美妙。
生存变成了生活。
他和她仍是不谈情说爱,只讲买卖,过得倒比大部分家庭还和谐。有时候波勒克兰外派回来,看到小房子的一点灯光,心里甚至有点六神归位的高兴。他那么努力地去补全自己天生缺少的那些东西,眼看着逐渐和别人一样,成就感可谓非凡。
但另一方面,他更怕了。
拥有得越多,失去的就越多。他听人这么说过,深以为然。器物破损可以替换,可这个她就不是那么好找到同样的。人命的脆弱与轻贱,他每天都有体会,以前怕丢了自己的,现在还要加上怕她丢了她的。
听波勒克兰这么说,情人仿佛很高兴:“第一次见你这么关心我。”
这是关心?
他摇摇头,认为自己只是务实。对于不好获得、不好修复的东西,多注意一些是必然的,并不是关心她。
这些话,他没出口,因为看到她笑了,他也模仿着笑了一下。
格里诺以为是自己拙劣的荤笑话逗乐了同桌的酒客。
出身高贵,家族手握实权,自有前呼后拥的“朋友”给他捧场。他虽蛮勇,却不是痴呆,知道这些人巴结他是想谋些好处,并非真心。不然为什么他问谁能陪他活动筋骨时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家里的酒要好很多,他来忘忧骑士亭自然不是为此。哪热闹,他去哪,猎艳一般寻衅滋事。问他为什么乱打人,他还要委屈:“没人陪我玩啊!”
没人敢陪他玩。陪他玩会把命搭上。
格里诺一直没有真正的朋友。
他在这点上确实是感到了寂寞。越寂寞,越着急,火气和脾气也就越大,恶性循环一般,更是没人敢靠近。皇都崇拜他的女性不少,各个都怀着欣赏角斗士的心,是只敢远观而不敢亲近。何况在格里诺看来,女人算不得人,更论不上朋友。
所以面前这个白头发,没吓跑,没吓尿,还应和了自己,他觉得很难得,决定停止单方面的胡扯,关心一下对方。
“诶,你那眼睛怎么搞的?”
波勒克兰左眼上有道新伤。血虽止了,肉还翻着,从额角延续到颧骨下,长长的骇人一道。远远看去,像流了一滴血泪。
波勒克兰懒得细说:“撞门上了。”
“你家门上插刀片啊?”格里诺凑近些端详,“明显是利刃伤。”
“就当是吧。”
格里诺最受不了别人敷衍他,当即不满:“什么叫就当是,到底是怎么搞的。”
“怎么搞的关你什么事。”
这话一出,全忘忧骑士亭都紧张了起来。
光顾酒馆这层的,无一例外是受雇于各大家族或神殿骑士团的骑兵,对于开战的烟火味嗅觉灵敏,加之有格里诺这个自燃体,没有火星都能强行引爆,现下有这么挑衅的一句,大爆炸正是迫在眉睫。
格里诺缓慢地站起来,居高临下:“我给你重说一遍的机会。”
波勒克兰放下酒杯,仰头看他,眼睛看不太清,身体也能感受到那股剑拔弩张的氛围。
以前,他会避其锋芒,觉得对上这种人划不来;现在,无所谓了。
波勒克兰复又低下头,喝一口酒,口齿清晰地说:
“我就不。”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