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下凡》余如恩

10、敲响记忆的铃铛

　　“你这个船租一下多少钱？”兆蕙兴致勃勃地走到放船的地方，问坐在那里无所事事的船家。
　　“海钓三百一小时。”船家伸出三根手指。
　　“这么贵！”兆兰惊呼，拉过兆蕙就要离开，“我看那边还有船家，我们换别家去。”
　　“这海滩上所有的船都是我们四兄弟的，不二价，三百一小时，想坐就快点，涨潮的时候，鱼最多！”船家贼贼一笑，拍拍自己，“不过现在浪有点猛，这样，我找我兄弟来看着，我水性好，我跟你们一起去！”
　　“行，怎么付钱？”兆蕙听完，压根不理会赵兰的拉扯，直接应了，“怎么付钱。”
　　“xx宝，喏，码就在墙上。”
　　“好嘞！”兆蕙掏出手机，刷了码，问道，“蒋平？对吗？”
　　“对对对，就是这个，付完了我看一下，就可以去给你们弄船了。”
　　白玉堂恰好跟着展昭走到屋檐下，抓住了这段对话的尾巴。
　　蒋平……？
　　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白玉堂皱着眉头思索了良久，猛然想起什么，睁大眼睛去看那个麻溜干活的船家。
　　矮个子、瘦身板、病夫脸……跟那个人，好生相像！
　　久远的记忆散落了灰尘，显出了它原本的形状，被遗忘的故土和家人，又一一地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四哥！”白玉堂鼻子一酸，忍不住喊了一句。
　　“你喊谁呢？”展昭好奇地四处张望，“怎么，见到你的老熟人了？”
　　白玉堂这才想起，他没有显出形，除了猫儿以外，自然也没人能看到他。
　　但若是在这时候显出形来，必定会吓到人，他收回目光，点点头：“嗯，是看到熟人了，不过他已经转世投胎这么久，估计早就不认得爷了。”
　　“也是……神仙长生不老，人类才不过百年寿命，可惜……”展昭叹息着，灵光一闪，“我倒有个好点子。”
　　“什么？说来给爷听听？”
　　“你不是神仙吗，总会点法术什么，你试试能不能把他前世的记忆召唤出来？”
　　“这个……”白玉堂犹豫了。
　　“怎么，你办不到？”
　　“倒不是办不到，只是我答应了别的神仙，不能在凡间滥用法术……”想到包黑子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白玉堂顿觉不寒而栗。
　　“你的任务不是保护我吗？就跟他说我遇到海啸，你为了救我，迫不得已才用了法术。”展昭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只猫……鬼点子不少！
　　也是，那个时候，也就这猫敢忤逆包黑子，用了他的游梦仙枕，黑子连半句话都不会责怪。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怎么不说话？我说的不可行吗？”
　　“唔，也不是不可行。”白玉堂摸摸脑袋，打了个响指，“就按你说的办！”
　　“好，不过……”展昭犹豫了一下，“如果你成功了，可以告诉我他是谁吗？”
　　白玉堂有些不理解：“你知道这个做什么？”
　　“展昭，快走了！我们要上船了！”丁兆蕙在远方催促。
　　“就来！”展昭大声回完，转了个极轻的音量，生怕白玉堂会听见般，继续说道，“也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那么了解我，我也想……知道一点你的事。”
　　他说完，疾步往船的方向走去。
　　瞧这只猫说的如此委婉而小声，其实不过是关心自己嘛！
　　“猫儿，你是在关心爷吗？”
　　“没有的事。”
　　展昭耳根微红，小跑着迅速走上了船，撇过头去不看白玉堂。
　　“好吧，没有就没有。”白玉堂讨了个没趣，坐到船头看夕阳去了。

　　“钓到啦！”兆蕙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大海之上，显得格外响亮。
　　“我也钓到了！”白玉堂转过头去，恰巧看到兆兰收线，是一条肥美的大鱼。
　　“唔……我好像也要有收获！”那只猫皱着眉头收着鱼线，一路严肃，随后也拉上来了一条分量很重的鱼。
　　玩得倒很开心，却把你家白五爷忘得是一干二净。
　　不过……这样也好，刚才猫儿说的事，他很想试一试。
　　猫儿正好吸引住了那两个连体婴的注意力，他只要走到船家身边，把他的记忆召唤出来，就能跟四哥说说话了。
　　白玉堂从船头跳下来，坐到船家的身边，伸手覆上了他的脑袋。
　　被孟婆汤压制住的记忆就藏在身体的某个角落里，白玉堂很快就寻找到了那个角落，仔细地寻找起来。
　　究竟在哪里呢，白玉堂四下摸索半天，看到了许许多多支离破碎的记忆，却始终没能找到独属于他那份的记忆。
　　他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和四哥对话，因为他有太久没有能够想起那个朝代的事情了，他想找回那个肆意畅快的感觉。
　　找着找着，他突然想起某个神仙说的话：
　　“做人啊，爽就爽在，喝碗孟婆汤，就忘了一切。他要是喝得多了，那上百年，上千年的恩怨情仇，基本就能灰飞烟灭了！哪像我们，总是条条框框地放在脑袋里，想忘记都不行。”
　　也是……白玉堂失落地放下手，都十世了，十碗孟婆汤，十次冲刷，早就已经不复消失了。。
　　那么……只有他一个人还记得的话，这些记忆，究竟是存在还是不存在？
　　白玉堂看着眼前兴致勃勃地同丁兆蕙聊着天的船家，涌进脑海里的思念，一下子消失了。
　　神仙明明是闻不太清楚人间的气味的，他素来闻味儿也都是淡淡的，可就这一刻，钻进鼻腔里的味道，竟出奇地浓烈。
　　那股海水独有的咸腥气味，刺激着他的鼻腔，像是在嘲笑自己，只有他一人还如此清晰地记着那些悠远的故事。
　　不知为何，白玉堂觉得心口有些堵，又坐回了船头。
　　夕阳微倦，暮云叆叇。
　　天空即便疲软，也仍是这般艳丽。
　　抹煞了白日里所有云朵存在过的证明。
　　白玉堂想起了他不知在哪里听到的诗，低声念起来：
　　“夕阳万般好，奈何向晚霞。
　　晚霞映桑榆，行人早归家。
　　归家多唱晚，钟声敲山花。
　　山花落满地，知音散天涯。”

　　“你在念什么呢……”展昭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白玉堂摇摇头：“陈词滥调，或许存在过，或许不存在，爷也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了，你念来我听听，也许我知道。”
　　白玉堂想了想，便将自己念的东西说给他听。
　　“倒真没听过，是哪个诗人写的？海上没信号，等会回去替你查查。”
　　“不用了……应该只是一个无名小辈的烂诗，一不留神听到，就记住了。”白玉堂难得有些惆怅了，“猫儿，爷问你个事儿呗？”
　　“你说，我听着呢。”
　　“就像这陈词滥调，写他的人不在了，也没有人知道，独独爷替他记住了。可万一有一天，爷也忘记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人曾经存在过，那他究竟存在过没？”
　　“噗——”展昭听笑了，“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他既然已经存在过了，问他有没有存在过，岂不是一件很没意义的事情？”
　　“爷不懂，爷刚才去见了生前一个很熟很熟的人。”
　　“是那个船家吗？”展昭停顿了一下，打断他的话问道。
　　“嗯，的确是那个船家。”白玉堂点点头，“爷尝试用你说的方法，可惜过去了太长时间，他的脑海里早就没有那段记忆了。”
　　“倒是正常。”展昭指指自己的脑袋，“像我，九世前的记忆，估计也早已不翼而飞了。”
　　白玉堂被展昭的这句话，点醒了。
　　他转过头去，怔怔地看着展昭。
　　陈词滥调，忘了也就算了，四哥他们，本就有自己的生活，总归会变成两路人，也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坎。
　　可这只猫呢……十世了，他的脑海里，还会不会有，那么久以前的故事呢？
　　“你，想试试？”展昭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怎么，我也是你的老熟人？”
　　白玉堂没有回答。
　　他不想这么做。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一点也不——
　　“你若想知道，没必要纠结。”展昭拽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脑袋上，“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想知道。
　　白玉堂条件反射地施展了法术。
　　果然，记忆被孟婆汤的法力老老实实地压在身体的某个角落里，无法动弹。
　　白玉堂又开始寻找。
　　这是第九世，猫儿天生心脏病……命短，不过爷妙手回春，替他治好了，可惜他不承认喜欢爷，死活不跟爷在一起，孤独终老，但有爷的陪伴，最终走得还是很开心的。
　　这是第八世，猫儿是个军人，随军打仗，于某次部队迁徙时，不慎丧生在沼泽，幸好爷法力无边，救下他，还带他去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同他美滋滋地过了一辈子。
　　这是第七世，猫儿是个胆小鬼，被爷吓得屁滚尿流，死活不跟爷在一起！最后还给爷找了个小三儿，气煞五爷也！白玉堂鼻子里哼哼了一声，继续翻找起来。
　　这是第六世，猫儿是个女孩儿，是个官家的小婢女，本来是受尽虐待，可惜啊，啧啧，每一次都被爷救下来了，气死那个大小姐了。见爷第一面的时候，就要嫁给爷，嘿嘿，别说，这一世的猫儿，还挺火辣的！
　　白玉堂流了一把口水，继续翻着记忆。
　　这是……第五世，他愣了愣，有些不愿意去看。
　　那是唯一一次自己对不起他。
　　那一世的猫儿，太倔太倔，怎么劝也不听，甚至还觉得爷把他当他自己的替代品。
　　到最后要死了，还不让爷救他。
　　白玉堂扁扁嘴，瞥了一眼透明水晶里那张倔强的猫脸，把第五世的记忆丢到了一边。
　　第四世、第三世……找到了。
　　白玉堂将水晶捧在手里，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
　　水晶球很快就破碎了，里面的记忆四散而逃，很快就不见了。

　　完、蛋、了。
　　白玉堂盯着空空荡荡的手心，一脸尴尬。
　　他只是想看看猫儿还有没有这一世的记忆啊！
　　记忆这东西是这么脆弱的吗？随便一戳居然就碎了。

　　这还不是重点。
　　装载着展昭十世记忆的水晶球一个接一个、毫无征兆地裂了。
　　随后，白玉堂只听见“啪”地一声，所有的透明水晶，不翼而飞。
　　他一定要去地府跟阎王告状，孟婆汤没有用处，根本封不住回忆！
　　白玉堂彻底慌了手脚，一双手飞速撤离了展昭的脑海，抬眼，就见那只猫，也在看着自己。

　　“听说，有个天神，下了凡，守了展某，十生十世？”
　　记忆中熟悉的温润笑容绽放在少年的唇角。
　　“展某不才，竟得白兄这般厚爱。”
　　稚气未脱的少年站起身来，挥动鱼竿，将上钩的一条大鱼收了，放在桶里，转身，立在白玉堂身前。
　　“唯有余生相补，方能受之无愧。”
　　恍惚中，白玉堂似乎听见了铃铛响动的声音。
　　宛如钟声，敲响了前世所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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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事情发展的太快，作者也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