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下凡》余如恩

1、楔子

　　1
　　公元某年。

　　市第二人民医院。

　　产房。

　　护士将婴儿轻轻贴在母亲的胸口，感受着他来到世上的第一个心跳。

　　“给他取什么名字好呢？”父亲在病房踱步，眉头微微地皱着，时不时还要看一眼玻璃摇篮里的小婴儿。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帷撒进昏暗的室内，小心翼翼地抚过这个依偎在小小的温暖被窝里的小婴儿。

　　初春的太阳是柔和的，同这个孩子一样，都是崭新而美好的存在。

　　“有了。”父亲转过身，看向病床上因虚弱而难得安静下来的女人，淡淡地笑道，“展昭，你看怎么样。”

　　“都听你的。”女人在被窝里轻声应着，即便浑身疼痛，虚弱无力，还是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那个熟睡的孩子，旋即绽放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展昭……是个好名字啊。

　　2.

　　入冬。

　　这是展昭来到这大好人世的第四年。

　　彼时，他还只是一个刚刚迈进幼儿园大门的小屁孩。

　　幼儿园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也是……可怖的。

　　每一次上幼儿园，展昭都要抱着爸爸的大腿，死活不撒手。

　　可即便他一哭二闹三上吊都使遍了，爸爸还是会板着一张脸，毫不留情地将他交到幼儿园老师的手中。

　　渐渐地，徒劳无功的事情，展昭也懒得再去做了。他每次都会乖乖地跟着老师进去，连声再见也不愿意同爸爸说了。

　　幼儿园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要把我扔在这里。年幼的展昭站在滑滑梯后面，一脚踢飞一颗粗糙的小石子，心中愤愤不平。

　　“哎哟！”身边突然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疼死我了！”

　　展昭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从滑滑梯后面探出头来，一双眼睛东瞧瞧西看看，却发现身边早就没有一个人影了。

　　“是谁在说话？”展昭顿时产生了警惕心，抱着胳膊小心翼翼地离开滑梯，往教室的方向挪去。

　　“小兔崽子！休想逃出你白爷爷的手掌心！”

　　奇怪的声音再次出现，明明近在咫尺，却看不到任何人。

　　“是谁！”展昭虚张声势地大吼道，然而声音里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哭腔。

　　微风吹过，并没带来只字片语的回答，却让他毛骨悚然了。

　　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混在这阵微风里，正飞速地朝自己跑来。

　　脖颈一凉，展昭这才猛地回过神来，脚底仿佛生了风似的，一溜烟儿就往教室的方向跑远了。

　　“该死的小娃，跑得这么快！”奇奇怪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却离展昭越来越远了，“也罢也罢，白爷爷今天有要事，暂时先饶了你。改日再来找你……”

　　最后的话展昭没有听见，因为他已经跑回教室去了。

　　“这是怎么了？展昭没有跟大家一起进来吗？”老师走过来，安慰般的拍拍他的肩，“是老师错了，没有发现展昭走丢了，希望展昭不要生老师的气，赶紧回自己的位置坐好，好不好？”

　　展昭缩缩凉嗖嗖的脖子，环顾四周，只见教室里，所有的小朋友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认认真真地等待老师继续讲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只有自己委屈巴巴地站在教室门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眼眶里的泪水似乎下一秒就能倾盆而下了。

　　他看了看不远处的镜子，里面那个人楚楚可怜的样子连自己见了都有些心疼，只好尴尬地摸摸脑袋，点点头，找到自己的板凳坐下了。

　　“乖~”老师赞许地冲他点点头，又继续讲起了她的故事。

　　3.

　　展昭所在的幼儿园，其实是没有宿舍的，为了方便起见，学校把原本的大礼堂改成宿舍，以供小朋友们睡觉用。

　　于是这样一来，所有的小朋友，都在这个超大的宿舍里面一起睡觉。

　　所以每天大伙儿都会悄悄地跟要好的伙伴说好，今晚我要跟你睡，然后在夜晚来到，老师一声令下的时候，迅速而果断地看对方一眼，随后默契地跑向早就约定好的床铺。

　　当然，朋友多了，也有不好的地方。

　　会有很多小朋友争着吵着要和某人一起睡，甚至大打出手，最后只能找来老师调节。

　　睡在这样的大房间，也有很多不好。

　　夜半起床的时候，会听见很多小朋友做梦发出的声音，窸窸窣窣，令人害怕。

　　展昭现在就面临这样的困境。

　　这是一个冬天的夜晚，偌大的礼堂十分寒冷，虽然门窗只开了一个小口，空调也打得又大又足，但展昭还是被冻得浑身发抖。

　　更令他无奈的是，傍晚喝的水在此刻都充盈在他的小腹下面，让他快要崩溃了。

　　宿管阿姨早就睡着了，如果想起夜的话，只能自己下床，离开这个很大的房间，走到对面的厕所去解决。

　　夜晚的楼道又黑又暗，幼儿园节省得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那盏灯正对着窗口，远远看过去，阴森且恐怖。

　　谁叫他只穿了一条小裤衩就从被窝里溜出来了，导致现在站在礼堂的门口，出也不是，进也不是。

　　展昭探出头去看了一眼那盏可怕的灯，又缩了回去。

　　他转过头去，只见身后的阿姨躺在小床上，睡得香甜，伸手想要推醒她，想了想，又不忍心收回去了。

　　算了，不就是一个走廊吗，爸爸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什么都不害怕！

　　于是他打开礼堂的大门，眼一闭心一横，迅速冲上了通往厕所的小楼梯。

　　其实楼梯只有五阶，但也许是太过害怕吧，小小的展昭一个不留神，栽了上去。

　　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自己的是什么，但他却没有办法，只好慌乱地捂住自己的头，以免摔破脑袋。

　　可接下来的那一秒，等待他的却不是钻心的疼痛，而是一个柔软的怀抱。

　　展昭有些奇怪，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昏黄的灯光下，似乎有一团模糊的白影，正小心翼翼地包裹着自己。

　　一瞬间，劫后余生的喜悦消失殆尽，比刚才更加强烈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没等展昭做出什么反应来——那团模糊的白影竟然开口说话了！

　　“阿姨！有鬼啊！！！！！！！”白影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了一阵尖叫。

　　只见面前的小男孩恐惧地捂住眼睛，再然后，一股温热的液体一点一点地滴上了白影的衣裳。

　　“喂！小鬼，你给我憋住了！我还有话要说！”模糊的白影慌了，一把推开展昭，弹到一边去，撩起衣摆检查了一番，抬头却不见了那个始作俑者。

　　此刻的展昭自然明白刚才自己做了什么，但他没有时间丢脸了。

　　他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跑回礼堂，砰地一声关上大门，疯狂地摇着睡得昏天暗地的阿姨，一边哭一边继续吼道：“阿姨，你快出去看看，走廊有鬼，有鬼啊！”

　　“……死小孩，就不能听我说完。”白影没好气地说着，低头继续检查被沾湿的衣角。

　　“活该，谁叫你老是吓唬他。”凭空中显出一团青影，递给他一个什么东西，淡淡道，“包大人叫我给你的，说是展大人这一世的简介。”

　　“包黑子做了神仙以后越来越不靠谱了，这家伙哪里那只猫，根本就只是个同名同姓的小破孩罢了！”白影虽然嘴上抱怨，还是老老实实地接过那东西，一边翻看一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要是猫的话，才不会见了我就跑！”

　　“五爷平白无故地给他卖这么多年苦力，他居然敢骗我，气死我了。”

　　“我相信包大人不会骗你的。”青影道，“你也知道，这个时代同咱们那会儿多有不同，大人多宠孩子，就算是展护卫转世也不能避免，你就多担待些吧。”

　　“可不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屁孩么，五爷什么都没做，他就吓得屁滚尿流了。”白影气鼓鼓地说道，“哼，这该死的猫，竟然连他家五爷都认不出来。”

　　“轮回转世，记忆被一次又一次洗涤清空，他不记得也是正常。白护卫若是觉得愤愤不平，就多想想当初展护卫替你舍身挡下的那一劫吧。”青影宽慰道，“若不是如此，凭展护卫的侠义，怎么也能在这天宫混得一官半职，再不济也能同学生这般，被包大人点去做个神官，而不是打入轮回，经受这番劫难了。”

　　“公孙先生说的话，白玉堂自然是明白的。”白影愣了愣，道，“我会努力让他再次想起我的。”

　　“这就对了。”青影赞许地点点头，“这才是我认识的白五爷。”

　　“多谢公孙先生提点了。”

　　“你我相交多年，这些恭维客气的话，你压根不愿意讲，就别来这套了。”青影笑笑，“时候不早了，公孙策先回天宫去禀报包大人展护卫的现状，这里还请你多看顾了。”

　　“自然。”白影挥挥手，遁去了形状。

　　青影随之消失，昏黄的灯闪了闪，又恢复了原状。

　　公厕门口的走廊安静如初，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

　　只有那四处散落的淡淡水迹，印证了刚才事情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