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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玫瑰人生(民国)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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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韵当真和李元桐离婚了,两人秘密地到警察局做了个公证,然后李元桐施舍般丢给她几十个银元,便头也不回地坐上汽车,消失在马路尽头。
拿着薄薄的一纸离婚公证,余韵站在路中间,突然有些迷茫。
她根本不爱李元桐,当初嫁给她,也只是为了挽救病入膏肓的父亲和余家。她和李元桐成婚至今,也不过是半年时间,除了亲近的密友,根本没多少人知道她已嫁了人,又离了婚。
“嘟嘟嘟!”刺耳的喇叭声将余韵的思绪拉回现实。
既然李元桐不允许她再踏入李家半步,她对那个地方也没有半分留恋,那就当这段时间喂了狗,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吧!
余韵握紧手中银元,决定先回家看看。
余家住在南区,靠近一片工厂,环境又脏又吵,很是不好。
于是,当余韵穿着李家的丝绸旗袍走进工厂区时,路过的人露骨的眼神,直直地盯在她身上。余韵冷着脸走进了弄堂。
然而,当她走到熟悉的角落时,破旧的大门紧闭着,一点人气都没有。
余韵不信邪地把门敲得震天响,惹得旁边的胖婶从窗户露出个头来,冲着她大喊。
“你谁啊?别敲了,他家搬走了!”
“搬走了?”余韵喃喃重复道。
“对啊。”胖婶也是新近搬来的,从未见过余韵。但她知道,这个年轻女人身上的旗袍可都是好料子,心中嫉妒,撇撇嘴故意刺激她。
“听说那户人的女儿嫁得好,拿了不少礼金,这不,马上就搬去好地方了,听说人家都不在上海呆了,你省点力气吧!”
不在上海了?
拿着她的卖身钱?
一时间,余韵脑子里乱糟糟地,身体不自觉地滑落到地上,一屁股坐在了灰尘扑扑的地上。
在两三年前,余家还不是这般光景。
从余韵的爷爷的爷爷那一代开始,余家便是书香世家。几代的书香气沉浸下来,却是将余父养成了个书呆子,虽写得一手好字,但也对人情世故一概不通,最后更是被所谓好友骗走了家里唯一的存款,被气得患上了精神恍惚的毛病,既不记事,也不认人。
一下子,偌大的余家跑的跑,散的散,只剩下余夫人、余韵和余庭君三人。
余父的病要治,余家其他人也还要活下去。
靠着白天去工厂打工,夜晚回来缝补衣服熬过两年的余夫人,终于在一个夜晚,熬不下去了,哭着跪在余韵面前,求她接受李家的婚约。
这是余夫人第一次求余韵。
从小到大,她就极度厌恶生着蓝眼棕发的余韵,觉得她像极了她那个短命的交际花老妈,媚眼如丝,不守本分。
可偏偏李父看中了余韵,还愿意在余家中落的时刻伸出援手,以五百大洋买下余家剩下的女孩,要为新贵李家添个书香世家的好名声。
为了给父亲治病,余韵不得不应。
出嫁前,余韵只带走了母亲留下的镯子,本以为剩余的东西可以保留在家里,可没想到,现在,连家都没有了。
这样想来,她好像有些可怜。余韵坐在地上发呆,湛蓝的眼睛抬头看着天空,一下子竟分不清是天空蓝还是晶莹剔透的眼睛更蓝。
***
密斯吴说过,若是无人怜惜,便要自己怜惜自己,在任何逆境中,都绝不能放弃。
鼓起勇气,余韵离开南区,在靠近法租界的地方,找了家小旅馆安顿下来。
在房间里歇息片刻,余韵起身,准备出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份工作——李元桐给她的银元估计撑不了几个月,她还是得找份工作养活自己。
现时的上海繁华极了,外贸商店、洋装店和工厂交织林立,路上的黄包车和小汽车你追我赶。不少时髦女子穿着西洋杂志上的最新款时装,出入咖啡店和影院,娇艳欲滴。
余韵两手空空走在街上,不断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只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用的。
她早已盘算好自己的小日子:她在学校里也学过些打字技巧,幸运的话应该能在外贸公司里当个小文员;再者,她跟着密斯吴学了好几年的法语和德语,去应聘家庭教师也应该不错。
现在招聘员工的方式除了登报,就是在电线杆上贴小广告。于是,余韵时不时停下来,专注地阅读电线杆上的广告纸条,寻找着适合自己的工作。
然而,忽然之间,从她身后传来越来越急的鸣笛声,“让开,让开,刹车失灵了!”
余韵被巨大的喇叭声吓到了,下意识地回头一看,黑色的福特车像失控的野马一般朝人行道撞过来,眼看着就要撞倒她。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从余韵身侧扑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她从死神的轮子下挽救过来。
救人后男人连忙站起身,绅士有礼地站在旁边,伸手想要将受惊的美人扶起来。
然而,下一秒,他便看到美人的身体下流出一滩红色的鲜血,拥有着天空一般蓝眼棕发的少女抱着肚子,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救救我,我痛!”余韵两眼一翻,痛晕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头顶的白灯闪烁着刺眼的光芒,让她的眼睛一下子流出泪水来。
“你醒了?”门口处传来一把温柔的女声。余韵揉了揉眼睛,循声望过去,一个穿着白袍的护士推着小车走了进来。
余韵挣扎着要坐起身,却被护士温柔地制止了。
“女士,你现在需要卧床休息,刚刚你差点流产了。”
“流产?!”余韵惊呼出声。
“对啊,你不会还不知道吧?”护士小姐不可思议地看着余韵,不明白这个年轻的母亲为何如此粗心大意。
可过不了几秒,她的脸上迅速挂上怜悯和安慰,“小姐,你不要害怕,这种事情一定要跟家里人说。你还年轻,还有美好的未来等着你。”
余韵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却感觉护士小姐这话说得怪怪的——她不会把自己当成什么失足少女了吧?余韵苦笑起来。
余韵的膝盖受了点伤,需要换药。换完药后,护士小姐推着小车离开,还不忘贴心地告诉她,“小姐,不用担心,刚刚送你来医院的男士已经支付了足够的医药费,你可以好好地在这里休息。”
可余韵呆不下去了,在确定自己肚子没有任何不适之后,她拿起检验单,走出医院大门,打了辆黄包车,径直朝李家大院驶去。
门口的小厮说什么都不放余韵进去,无奈之下,余韵直接在李家门口等待。
许是她的运气不错,等到傍晚,便从街口看见李元桐晃晃悠悠走来的身影。
正好,余韵也不想在李家众人面前谈论这件事,她迎着李元桐的方向走过去,直直地站在她面前。
李元桐喝得醉醺醺的,衣服上全是熏人的劣质花露水味道,余韵闻着,突然有些恶心想吐。
但现在不是吐出来的时候,她将检验单递给李元桐,直截了当地问,“我怀上了,怎么办?”
“你……你干嘛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都离婚了!”李元桐醉眼惺忪,根本无心听余韵说的话。
他双手一甩,拨开余韵就要往前走。
“你站住!”余韵再次挡在他面前。
虽说半年来两人没有在清醒状态下同过房,但余韵记得很清楚,先前不久,李元桐带她去舞会的时候,两人在旅馆房间醒来,她全身酸痛。算算时间,孩子应该就是那时候怀上的。
可现在,李元桐竟然还狡辩跟他没关系?这还算个男人吗?
余韵一下质问出声。
谁知道,李元桐仿佛被人点到了死穴,酒醉熏红的脸上突然变得狰狞,直直地将余韵逼到巷子墙角。
“贱人,老子不是男人?老子就是因为是男人所以才不想要别人的破鞋,你就是个被人玩了不要的烂破鞋!”
“你什么意思!”余韵一时间理解不了李元桐的话。
“听不懂是吧?”李元桐突然嗤嗤地笑起来,“行,老子今天就告诉你,那天晚上,我是故意带你去舞会的,但是跟你睡的人不是我,你就是双根本不知道被谁搞了的烂破鞋!”
说完,他推开余韵,摇摇晃晃地朝李家大院走去。
余韵瘫倒在地,眼神甚至失去了焦距。经过一下午的折腾,她的旗袍上已经沾满了泥土和灰尘,也就不在乎更脏一点了。
像她的身体,只是李家往上爬的工具,从始至终,肮脏无比。
想到这里,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天空适时地下起了零星小雨,昏黄的夜色,冰冷的雨滴,绝望的哭声的巷子中传来,吓得路过的行人下意识地走快两步,不敢随便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