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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玉面飞狐 ...

  •   一连跪至月上中天,衣轻尘都有些瞌睡了,脑袋一歪一歪险些撞上回廊的柱子,院中的江止戈同朝雨还在跪着,一阵穿堂风过,冻的衣轻尘一个激灵,睡意去了大半。

      他倚着廊柱,心中纠结。

      不说大半夜让一个女人跪这般多时辰,就单说江止戈这些年对师父的帮助,他便不能够坐视不理。可他二人此行目的不明,师父避而不见,多半会是件麻烦事,他亦不能出卖师父。

      半个时辰后,随着气温越来越低,衣轻尘彻底坐不住了,他走到跪着的二人跟前,摊开右手掌心,对朝雨道,“令牌给我,我拿去给师父。”

      朝雨却不予理睬。江止戈显然觉得衣轻尘此举乃是二人的机会,不可错过,便劝朝雨,“衣兄弟是仗义之人,也是禅机先生的唯一门徒,由他出面去劝自是再好不过,我等已是跪了三个时辰,再这般跪下去多半也是徒劳,不如就交给衣兄弟......”

      “谁人都可,唯他不可。”朝雨冷冰冰地瞥了衣轻尘一眼,“这件事你莫要插手,这是看在长公主面上对你的最后劝诫,否则这次死了也没人给你收尸。”

      料他衣轻尘是菩萨托世,遇上这般不识趣还恶言相向的,心中好不容易酝酿的一腔怜悯也彻底消散了,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谢姑娘劝诫,长夜漫漫,便不打扰姑娘雅兴了,衣某这便去歇着。”

      江止戈头疼道,“你二人先冷静冷静,眼下当以明珠为重。”

      衣轻尘心中愤懑,“我自是想帮忙,某人却让我别去送死。”

      朝雨淡淡道,“我很冷静,收尸也是实话。”

      “你!”衣轻尘暗自握拳,却碍于实力悬殊不好动手,江止戈又在跟前拦着。“你”了半晌,只得悻悻作罢,“罢了,不同女人动手。”朝雨还想开口,屋里却响起了机关转轴声,衣轻尘率先明白过来,师父终于肯见这二人了。

      房间门从里边被打开,黑洞洞的屋内传来几声咳嗽,紧接着便是咯吱咯吱的轮椅声,衣轻尘三两步迎了上去,将柳师父推了出来。

      此时的柳师父已是一脸疲态,靠在椅背上不言不语,木质轮椅衔接处的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凛凛寒意,夜风撩动树梢沙沙作响,倒影被月光拉得颀长,院落外有巡逻捕快稀疏的脚步声。

      待到脚步声远去,朝雨这才开口,“恳请禅机先生......”

      “不必多说,我都晓得了。”柳师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该来的终归是来了......你祖父如今身体可还安好?”

      朝雨不可置信,“您这是......原谅祖父了?”顿了顿,“祖父已位居国宰,身体无恙。”

      “国宰,国宰......好啊,很好......”柳师父意义不明地笑了几声,“你同他性子像,眉眼像,连求人时样子都一模一样......我记得你叫,虞昭?”

      朝雨点头,“是。”

      柳师父沉默片刻,转头看向衣轻尘,“轻尘,我同二位有话要说,你且去后厨将晚膳热一热。”

      衣轻尘心中明白有些话自己听不得,便乖乖撤去后厨热菜,四道素食很快便热气腾腾,柳师父却还没来,衣轻尘在原地徘徊一阵,决定先回屋中美美地睡上一觉,大事小事军机要事都同自己无关,自己只需要好好养精蓄锐,明早上山寻一寻活血草便可。

      衣轻尘的卧房离后厨只有百步,中间隔着一片荷花池,池中的淤泥已有好些年不曾翻新,好在没有活物,只有一方池心小岛,小岛上种着一株有些年岁的枇杷树,这树是院中其它枇杷们的祖宗,早在衣轻尘来到渭城时便存在于此,比师父堆出的木甲山还要高大,如同一面巨大的华盖。

      柳师父空闲之余便会坐在房中靠窗位置,临着一扇窗,一直盯着这株枇杷树出神,可以看出此树对于师父意义非凡,背后估摸着会有一段很长的故事,不过师父既然不肯说,衣轻尘也不会不识趣地去问。

      他弯腰捡起一块铁片朝水面扔去,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一共溅起五个涟漪。

      衣轻尘得意之际,一块不知从哪飞出的石子,以极为巧妙的弧度在池面上起起伏伏,一共溅起了十个涟漪,衣轻尘愣了愣,循迹望去,枇杷树顶正站着一人,白衣猎猎,逆光而立,腰间别着一柄长剑,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

      衣轻尘转瞬便反应过来,这人应当便是官府宣称的闯入渭城的贼人,也就是说,自家遭贼了。

      他见来人有剑,自己手无寸铁,自是不敢轻举妄动,“这位......大侠?你莫看我行事潇洒,实则穷得可怜,三餐皆素瘦成了骨头,家中尚有一位腿脚不便的老者须得养活,委实余不出银钱来孝敬您老人家,您若是看得上,这身衣裳拿去也无不可。”

      “......”那人沉默良久,从腰间掏出一个锦囊丢下,落地发出清脆的金银声,听得衣轻尘心中咯噔一震。那人开口,嗓音温凉,“这些银钱应当够用一段时日,若觉得吃紧,小......在下改日再来一遭。”

      衣轻尘狐疑地望着丝绸面的白色锦囊,迟迟不敢动作,生怕有诈,白衣之人见他不捡,只是轻笑一声,而后纵身一跃没入夜色,身手之快连衣轻尘都忍不住赞叹。

      确认四下无人,他这才捡起锦囊。

      锦囊比想象中沉上许多,解开袋口的金线绳,衣轻尘只消一眼,便晓得至少千金,其中还夹杂着白玉宝石,更是难以估价。

      飞来横财令衣轻尘有些无措,这是自他有记忆以来经手最多的一笔,不知是该坦然收下还是该上交官府。自私些说,他确是想留下的,可这钱来路不明,许是一人一生的积蓄,亦许是达官贵人的零花,收下前者是不厚道,收下后者会惹上麻烦。

      可若是交给师父定夺的话,他定是不会收下的。

      衣轻尘想了想,回到卧房,将钱袋藏在了床板下的机关匣中。

      一番天人交战令衣轻尘失了睡意,屋外月色皎好,掐算时辰,朝雨同师父也该谈论完毕,便揣着白日里偷来的药草往师父卧房赶去。

      待得卧房近在眼前,才发觉商讨仍在继续。

      衣轻尘欲意回避,转身之际,“衣轻尘”三字堪堪撞入耳内。

      只愣神的功夫,他便将朝雨接下来说的话悉数听了,“衣轻尘......不,衣白雪曾为鲛珠死过一次,公主授意切不可将其再次卷入。可朝廷的意思却是,衣白雪曾为天下盗首,最易调查明珠下落,若是发现其行踪,无论如何都要带回面见圣上。”

      柳师父意味不明的笑道,“所以你身为朝廷命官,却想做抗命之举?”

      朝雨坚定道,“我确是朝廷的命官,可我更是长公主的侍从。公主与衣白雪曾为知己,交情颇深,也是为数不多知晓衣白雪还活着的人,她的命令便是我一生追随,所以哪怕为了追回鲛珠用尽天下手段,我也不会违抗公主的话语。”

      柳师父道,“你同你祖父一般刻板,极端,认死理。”

      江止戈似是局外人,听得有些莫名,“方才你们说盗会之事时我还很明白,可这会儿又说起这个衣白雪,他是何人?”

      “一个故人。”朝雨如是说,“十一年前,我尚且不满十岁,‘明月之乱’爆发,南疆惊现一个名为食髓教的组织,搅扰得民不聊生,盗匪横行,后被镇南王强行平定。陛下为庆贺此事,相邀镇南王入宫,共享上元之宴,当时有一少年,轻功卓绝,轻易便入宫中盗取了国之至宝,长公主的玉琅头冠,由此一举成名,被天下人誉为盗中之首,天才少年。”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便不一一说了。直到数月后,国师用来为长公主续命的鲛珠突然被盗,朝廷顺着线索追查下去,发现一切竟是食髓教的惊天密谋,衣白雪出于情义,深入食髓教中盗回鲛珠,却被食髓教人给谋害,坠崖而......受了重伤......”

      “当时被衣白雪所救的人中有一名灵山弟子,那弟子医术卓绝,动用生死人肉白骨的医术将衣白雪最后一口气给吊住,并恳请知情的几人相帮隐瞒,对外宣称衣白雪已死,暗中将衣白雪送入渭城友人手里,一晃便是十年。”

      江止戈听后大惊,“那时我已十五六岁,竟是闻所未闻,着实惭愧。那这故事中所说的衣白雪便是衣兄弟?”

      “‘明月之乱’牵扯秘辛诸多,朝廷自会下令封锁消息,渭城偏远,不知亦是情有可原。”朝雨叹了口气,“其实......在县衙门前我便认出了衣白雪,但碍于公主授命,只得佯装不识。可如今禅机先生年岁已高,祖父又叫我莫要劳累先生,若是禅机先生也不肯出面震慑,眼下捕快数量恐挟不住那帮匪寇,他等若要兴风作浪,渭城必定民不聊生。”

      “小妮子莫要威胁老夫。”柳师父轻轻地敲了敲扶手,“时移世易,如今盗匪之首已移于他人,与其叫老夫这个古董出面,不若请来如今的盗首更为妥帖。”

      江止戈却突然开口,“这恐怕......不行......”

      柳师父,“哦?”

      江止戈尴尬地笑了笑,为方才的唐突做出解释,“衣白雪死后,很长一段时日盗匪内部都无人管辖,各家为争盗首之名,动乱很久,分化出了无数派系,其中最大的两个实力相当,也各有追随之主,至今未能竞出第一。”

      “两位盗首?”柳师父作吃惊状,“这倒是古往今来闻所未闻。”

      朝雨补充道,“据朝廷消息,如今身为盗首的二人分别是白衣玉面飞狐与黑衣鬼面郎君,玉面飞狐擅易容、轻功与巧取,一柄碎花玉剑斩尽宵小,劫富济贫,少有谋财害命,谓之侠盗。而那鬼面郎君性子狠戾,不盗钱财而以取人性命为乐,自他手下几乎无人生还......因他二人脾性迥异,所以很难聚在一块儿。”

      柳师父敲击扶手的节奏慢了下来,“原是如此,难怪连你这鹰王的孙女都会无法。”

      朝雨点头,“如今朝廷聚义令已发,纵然这黑白二人素来不睦,也不敢不给朝廷面子,眼下多方势力已入城中,人数大大超出预期。大会于明夜子时举办,衙门中的人手却远不足以镇压这些势力,还望禅机先生指条出路。”

      柳师父沉吟许久,一时无人敢出声说话,连站在屋后阴影中的衣轻尘都屏住了呼吸。好半晌,柳师父终于松口道,“明日,我会让轻尘替我去。”

      朝雨讶异,“这......”

      “老夫自有老夫的定夺。”柳师父给出了三个理由,“其一,老夫已是半身不遂之人,这般荒唐模样自是镇不住那群刀口舔血之徒。其二,老夫当年是以机关偃甲之术闻名江湖,纵然是在全盛时期,能镇住那群人也不过是凭借这一身偃术,明日老夫将操纵偃甲的口诀告知轻尘,便也等同于老夫亲自前往。至于这其三......”

      “老夫觉得,轻尘的路该由轻尘自己来选,不必遵循旁人的意愿,故而为师为父老夫都不应瞒着他,你觉得呢,轻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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