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1、第一章

　　西城理工大，日落时分，天边滚过几道烫金的云翳。
　　薛铭抱着书本，从图书馆走出来。行至教学楼时，只见一圈人都围在楼下，嘈杂的声音交错，混乱不堪。周边人都长长地伸着脖子望着楼顶，神色虽紧张，却透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有两个人热切地交谈起来。

　　“听说是个大一的，真是的，大一跳什么楼啊？”
　　“说不定是为情所困，好像是被女朋友甩了。”
　　“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瞧着挺好看的一小帅哥。”
　　......

　　薛铭习惯性的抬手推眼镜，却落了个空，看来把眼镜忘在图书馆了。他抬头看向楼顶，一抹模糊的白色身影，摇摇欲坠。抬头看了看手表，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往图书馆方向走去。
　　“哎！薛铭！”有一个人突然冲过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快上去劝劝贺少吧！”

　　薛铭的脚步陡然停住，他回头看向李哲，又抬眼望向楼顶，一颗心猛地悬在了当空：“你说上面是贺天毓？”

　　“可不是嘛，咱们班上，你也算跟他关系挺好，要不你......哎!你等等我！”李哲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薛铭已经拔腿往教学楼跑去。
　　他赶紧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在一个名为“西城三少”的群聊中发了一句：注意！上去了！然后一路小跑，紧跟上了薛铭的步伐。

　　教学楼顶的南北角各有一处红砖砌成的小阁楼，外墙上已经被腐蚀的朽迹斑斑，还刻着各色鬼画符的涂鸦，其余地方则是一片空旷的天台，散落着当初施工时留下的三脚架，一片旧式的荒凉。

　　此时正值深秋，晚风带着寒凉的潮气迎面扑来，贺天毓坐在天台边上，狠狠的打了一个喷嚏。他夹烟的手指冻得微微颤抖，哆哆嗦嗦地将烟送到嘴边，猛吸了一口，然后冲着旁边的小阁楼喊道：“来没来啊？再不来老子要下去了！下面那么多人，耍猴似的。”

　　阁楼的窗口中伸出一个理着寸头、尖尖的脑袋。袁炎炎咧出一口白牙：“李哲说已经上来了！贺少，待会看你的了！”
　　“什么玩意儿！”贺天毓低骂了一声：“整人的招一个比一个损，狐朋狗友。”他被冻得忍无可忍，刚站起身想走，就对上了匆忙跑上来的薛铭心急如焚的一张脸，便只好硬着头皮又坐了回去，忍着寒冷，装作神色颇为颓废地吸了一口烟，笑道：“来了？”

　　“你干嘛？”薛铭看着他坐在地上，天色已经有些发暗，他手里的烟头在风中忽明忽暗，偶尔飘起几缕烟灰。
　　“跳楼啊，看不出来？”贺天毓缓缓地吐出烟圈，扭头看了看楼下，大概是他迟迟没有跳下去，围观的人少了很多。

　　薛铭一时被堵住了话头，他慢慢的靠近贺天毓，轻声道：“有什么想不开的？下去再说吧。”

　　“就是觉得没人爱我。”贺天毓忍住胃里泛起的酸水，努力回忆起袁炎炎给他写的台词：“没有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说不定我死了。她还能一辈子记得我。”

　　“别犯傻。”薛铭皱了皱眉：“怎么会没有人爱你，你想想你爸妈......”
　　“那你呢？”贺天毓急切地打断道，他将烟头摁灭在地上，反复碾了好几圈，直到跳跃的火星焦黑，他才又重复了一句：“那你呢？”

　　黑色的夜幕拉了下来，薛铭的心上流过一汪初春的雪水，极寒又极暖。
　　他避开贺天毓的目光，扭头看了看空荡荡的天台，突然就瞥见了那处依稀闪着手机荧光的小阁楼，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番话，不会是贺天毓说得出来的。

　　“你想多了。”再抬眼时，他眼神平静，声音比夜风更冷清：“走吧，别闹。”

　　“你！”贺天毓被气得够呛，一口气死活没顺上来，他腾地站起来，两步就跨到薛铭面前，不甘心地问道：“那你平常对我那么好干嘛？”

　　薛铭面无表情：“日行一善。”
　　贺天毓正想骂两句娘，阁楼里突然响起了“你挑着担，我牵着马......”的铃声，他已经没空再去吐槽袁炎炎的审美了，只能有些心累的抚着额头，伸手在裤兜里掏出烟盒，想抽根烟冷静一下。

　　“少抽烟，容易早死。”薛铭一把夺过他的烟盒，用力一掷。烟盒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稳稳地掉到了楼下。
　　“你有病吧？”贺天毓一时被气笑了：“关你屁事？”

　　“还有。”薛铭自顾自地说道：“上次袁炎炎那件事，是我的错，他报复我也没关系，但是，以后他要是再带你去那种地方，就不是把他送进警局关几天那么简单了。”
　　说完后，他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赶时间，先走了。”

　　贺天毓望着薛铭的背影，眼角不自觉地抽了抽，都是十七八岁的大一学生，跟谁充大爷呢？

　　“你挑着担......”的铃声又响了起来。贺天毓转身，一脚踢开了阁楼的门，咆哮道：“你有完没完了，明天就给老子换个铃声！”
　　“滚滚长江东逝水行吗？”袁炎炎缩在门框边：“本来还想录个他出柜的视频，他是真对你没意思啊？”

　　袁炎炎给贺天毓递了一根烟，自己也叼上了一根：“那他怎么对你那么好？你看大一开学到现在，我见他就主动跟你说过话，上次我不过就是带你去.....咳！也没想干什么，就是去看看是吧，他居然打电话举报，还提前把你喊出去，怕你受牵连，老子这几天的牢饭吃的真是憋屈。”

　　“人家说了，日行一善！”贺天毓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
　　一直躲在楼道口的李哲也跑了过来，他拍了拍贺天毓的肩膀：“也可能你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贺天毓将抽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脚尖踩了上去：“以后别跟我提这个人了，成吗？”

　　“成！”袁炎炎给李哲使了个眼色，继续说道：“晚上去喝一杯？文远街新开了一间酒吧。”
　　贺天毓不吭声，只黑着脸往楼梯走过去。李哲冲袁炎炎尴尬的笑了笑，两人正进退两难，贺天毓停在楼道口，侧身扭过头，皱起的眉头挤到一起：“走啊，愣着干嘛？”
　　“走走！”剩下的两人欣然跟上。

　　晚上十点，薛铭穿着侍应生的衣服，正用一块黑色的布擦拭着橱柜上的玻璃杯。酒吧刚开业，时间还早，所以没什么人。他拿出手机，略一思索，在备忘录里敲下一行字：11月29日，恶作剧，未遂。
　　一阵清脆的门铃声响起，薛铭抬头望向门口，一眼就看见了贺天毓：他走路的时候，腰总是挺得笔直，大概是因为腿长，步子习惯性地迈的很大，把李哲和袁炎炎远远地甩在身后。

　　热情的酒吧女郎贴上贺天毓的身子：“小帅哥，喝什么呀？我们酒吧今天开业，全场八折哦。”
　　贺天毓嫌弃地将女郎挽着自己的手指一一掰开，然后沉着脸，坐到了吧台上，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看酒水单，随意点了一种酒。

　　对面的调酒师低着头，将一杯用宽口窄底的蓝色玻璃杯盛装的酒递到了他面前。他回头看了看跟女郎热聊的李哲和袁炎炎，然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等一下，他砸吧了两下嘴，怎么没尝出酒味？兴许是自己喝的太急？他对着面前一直低头擦杯子的调酒师说道：“再来一杯。”

　　又一个蓝色的酒杯被推到他面前，他伸出舌头舔了一口酒，这不就是糖水吗？为了确认，他又喝了一口，眼角立马抽了起来，如此光明正大的兑水，还兑的连一丝酒味都没有，真想认真做生意吗？
　　他举着酒杯，神色颇为复杂对着面前的调酒师说道：“大哥，造假也麻烦认真点好吗？”

　　“不好喝吗？”薛铭头也不抬，顶部的柜子投出一道阴影，正好打在他的脸上，藏起了他微微翘着的嘴角。
　　“这是好不好喝的问题吗？”贺天毓气不打一处来，他正要好好跟他掰饬掰饬行业道德的问题，却突然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仔细地打量了眼前人好几圈后，他将酒杯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薛铭，你耍我呢？”

　　“白糖加水，死不了。”薛铭轻笑了一声：“喝完快回去吧，明天还要上课。”
　　“我不！”话一出口，贺天毓便觉得这话说的不太对味，对着一个大男人，他这是什么鬼语气？
　　“哦。”薛铭浑不在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进了后间，那是工作人员的专用通道，贺天毓进不去。

　　他看着薛铭的背影，只觉得自己从没有恨一个人恨的如此牙痒痒过。

　　在长脚凳上坐了半晌，薛铭还是没有出来。贺天毓招呼着李哲和袁炎炎过来坐，正想着再点杯酒。

　　酒吧中央的舞池中，有个穿着十分清凉的女郎走了上去，她甜甜腻腻的声音通过话筒无限的放大：“各位帅哥美女，本店刚开业，有招待不周之处，欢迎大家提意见，另外呢，有一个小要求，希望大家点酒的时候能出示一下身份证，防止有不乖的小朋友混进来哦，谢谢大家的配合！”

　　“我！操！”贺天毓忍不住骂出了声，他怀疑薛铭一定知道：他一个多月后才满十八岁，太阴了！

　　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