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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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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来得大多是男客,北方男人好酒,非是江南文人间的那种带着或者是清香或者是余韵清甜的杏花酿,梨花白。
北方喝的酒如北方的寒风,凌冽,干脆。
上辈子宝钗来京后,喝的也是北方的酒,是以没怎么防备,哪里晓得只是席时敬的几杯,就觉头位热,脸发烫,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分明是几杯冷酒下肚,却是从嗓子眼到小腹火辣辣的烧了起来,越来越盛,甚至不一会儿那股热劲儿又顺着呼吸,又贯彻到头顶。
若不是提前喝了几口的醒酒汤,这个开场险些就支应不下来。
她扶着额头,接过文杏递过来的装在茶碗里的醒酒汤,袖口一遮住,狠狠喝了两大口,才觉略略好些。
这个烈度,分明不是前世后院妇人喝的酒,这才晓得北方妇人喝的酒,虽是比江南的有些许干冽,但比起男人之间喝的那是温柔了太多。
宝钗赶紧叫人去叫秦子游几人人,哪里知道这几个在江南有名的酒里常客,在这北方烧刀子下,几个回合都开始找不着北了。
宝钗看着秦子游提着个酒壶,面上飞红,对着一盆海棠树满口之乎者也,又是赋诗,又是作韵,抚了抚额,实在是哭笑不得。
薛蟠更是,光听着划拳的声音颇为大,好容易赢了一拳,却是自己提起酒壶,自己干了。
宝钗:“……”
无奈的摆摆手,宝钗让韵墨把薛蟠和秦子游扶到偏厅休息。
倒是没想到第一个替自己解围的是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李泽坤,却是让人意料不到。
非是他的酒量,而是他的拳划的好。
声音听起来如水一般温温润润,一把皙白的手指在北方一群糙老爷们的大手中间尤其的没有胜算。黑白分明的眼,手指勾划间,眼看干倒了三四桌人,这少年愣是没输过一回,那唇都未沾过丁点酒。
看着李泽坤屡战屡胜,势如破竹,宝钗溜达一圈,看着那些人倒得是心甘情愿,眼看着要醉死,还不忘赞叹李泽坤一句。
宝钗抖抖衣袍,高枕无忧的坐在秦子游和薛蟠旁,看着薛蟠大呼再喝三百杯,听着秦子游充满激情的从唐诗宋词背到了诗经,看着瘦弱单薄的李泽坤过五关斩六将,一路所向披靡。
“不成了,再不能划了,得拼酒了!”
被李泽坤吓到渐渐没声的席间,不知是谁吼了这么一句,顿时还未遭李泽坤“荼毒”,还幸存的喊声此起彼伏:
“不划了,不划了。”
“这位小兄弟的拳技,我甘拜下风。”
一个莽汉大着舌头,生出大拇指头,点头不伦不类的称赞,“就文人说的,李兄这是,是真正的酒中丹青手。”
“天下无敌手。”
“哎呀,娘哎,某算是怕了,这兄弟看起来瘦小,这拳划得他娘的贼好啊!”
宝钗正欲再忽悠一下,让李泽坤顶下来,就听有人直接问她道:
“我说薛大人,我的薛大人嗳,”他站起来,手指着划了一圈,“我的大人嗳,您看您若再让这丹青手来有意思吗?”
“对啊,我们对李兄是甘拜下风。”
“对对对,这论拳技是我们输了,现在该拼酒了。”
“拼酒,拼酒。”
……
宝钗随着那人的手指划过一大片比薛蟠和秦子游还要醉的不省人事的一大片,抬手摸了摸袖口,有些讪讪。
也确实,几乎满满一厅堂人,被薛蟠干倒了两三个,被秦子游干倒了半桌,剩下的全是输在李泽坤的拳头底下的,关键是还清醒的就只剩下三两桌了。
眼开着这李泽坤的所向披靡,这样下去确实有些过分了。
“李兄——”有人等不及了,“来拼酒如何?”
就不信了,这么瘦弱一个江南小书生,拳技再是精湛,但喝惯江南甜酒的书生到了这北方,几杯烧刀子下去,绝对的醉死了,没看到那江南第一才子都在那开始背上了道德经了吗?
即便是他的酒和他的拳技一样好,就是灌也得给他灌饱咯。
“是啊,来拼酒!”有人摩拳擦掌。
李泽坤温柔一笑,随手缓缓举起一杯酒,“只要赢了在下的拳,自然是陪诸位喝个痛快的。”
听了这句话,刚兴致勃勃的几人都蔫了。
娘的,要不是怕你的拳技,我们至于要求比酒量吗?
宝钗朝宋凌轩那边看了看,一群人高马大的人把宋凌轩围得死死的,都看不见人,只见紫金王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一晃一晃的泛着润华的光晕。
宝钗只好叫文杏取来了鸳鸯壶,心下庆幸实在是早有准备,不然别看只剩这两三桌人,要灌醉她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宝钗拿过酒壶,取过桌上的一个酒坛,咕咕咕就倒了小半坛子进去,“诸位,在下不会拳技,不如就干喝吧。”
“好。”
“薛大人够爽快。”
“痛快,来。”
宝钗拱手一礼,提起酒壶,按不动声色的扣动了一下藏在手柄上缠枝花纹里的一个小莲蓬。
这把鸳鸯壶是薛蟠为宝钗特意琢磨出来的,与那种叫人一眼就看破的那种半边装水半边装酒的普通鸳鸯壶不同,否则在坐的都是酒场上混惯的,就方才宝钗倒酒的多少就能看见名堂来。
在众人的视线中,宝钗悠哉悠哉的走过去。
“薛大人真是女中豪杰,我先干三杯。”
话说的冠冕堂皇,眼神却是不怀好意,那人拿起桌上的酒坛,就见里面没酒了,“薛大人可否将你的酒借我三杯?”
席间有人面面相觑,这明显是砸场子,他们是在花楼里喝过酒的,那盛名的晶花娘就是用鸳鸯壶,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宝钗再惊世绝才,但到底是女子,这西北的酒估计是喝不惯,何况方才那薛大人倒酒时众人也都看见了,就是平常的酒壶的量,即便是用鸳鸯壶也无可厚非,这王大人显然就是拆台来的。
“王大人,”有看不过去大男人为难一个小女子,“我这里有酒。”
“不用,”那人摆手拒绝,盯着宝钗,眼里全是挑衅,“薛大人这里不就有酒嘛。”
一角的贾宝玉心情复杂的看着那个男人,眼神暗了暗,拳头握紧,那人是金陵王家的旁支,他跟着贾琏和这人吃过一次酒,他认得,如今在兵部,官居六品。
贾宝玉紧紧捏着拳头,看着那人说完后,还朝着宝钗古怪的笑了一声,“莫非薛大人这酒王某喝不得?”
贾宝玉几欲站起来,但最后却无可奈何的坐在那里厌恶的看着那人,手背上的青筋冒了几根。
这月来,宝钗因开张的事忙的脚不沾地,只来得及在册子上认得了一些京里有头脸的大人物,至于像王家旁支,非是正经科举,只是靠着别人巴结王家,放的一个六品的小吏,这种身份的册子连第十轮都上不去宝钗的书案。
宝钗虽不认得此人,但是得了翎儿真传的文杏却是功课做的足够,自然不会叫自家的主子难堪。在此人上前挑衅时,她就上前,借着端茶,在宝钗耳边几句就道清了来历背景。
以这人的身份,莫说是薛家的请帖,就是连薛家的管家也接近不了。可他偏偏就是拿到了请帖,还进了薛府,只因他今日是代表王家人的。
宝钗轻笑一声,看来她的这个好舅舅还真是没把她们母女放在眼里啊!
“哦,原来是王家舅舅家的,失敬失敬,我这府门大开,迎八方来客,更何况是亲戚呢。”
见宝钗只说话,那酒壶上的手指握得可紧,那人干笑一声,刚要说话,就听宝钗不咸不淡的开口:
“我舅舅为人处事自是礼节周全,我们小辈更是敬佩,只是他常年在外做官,一年也见不了面。我若没记错的话,这论起辈分,王大人是我舅舅的重孙辈,”说到这,她略有些停顿,看着对面的人——
“我的孙子辈。”
这句话说完,就听见席间有几声压抑不住的耻笑声响起。
看到这,贾宝玉握紧的拳头慢慢松了开来,胸中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有了发泄口。
说完后,宝钗就一副长辈的姿态看向对面的人,大有一副年节长辈拿着压岁钱笑眯眯,只要你磕头,我就给你钱哦。
“呀,”有人不怀好意的朝王大人道,“原来是九省提督的重孙,失敬失敬。”
“原来这薛大人的孙子啊。”
压抑不住的笑。
这京城虽大,但细细论起来,少年给长胡子的当爷爷的多,但辈分是一回事,这席间这么提出来说的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分明是薛大人在反击了,“可喜可贺,原来是一家人啊,这王大人以后又多了一个靠山。”
“是啊,是啊,”看不惯王子腾之流的嚣张的附和,“羡煞旁人呐。”
……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显然是这位已经不惑之年的王大人没有想到的。
只见他一手紧紧扣着桌子沿,另外一只握着酒杯的手指骨节都泛了白,方才那挑衅的风姿不见半点,立在那里,一时不知所措。
贾宝玉此时站了起来,拔步走到宝钗身边,对着宝钗拱手,陪笑道,“宝姐姐,我看这位王大人也年纪不小了,不如就让他自罚三杯罢了吧。”
宝钗眼眸微垂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再抬头时,已经恢复神色,满脸疑惑的望了一眼众人,不轻不重的的道,“莫非我因年纪比这位王大人小就不配做他的长辈?”
贾宝玉赶紧摆了摆手,额上都起了青筋,他只是觉得女子如水,寻常姊妹间拌嘴倒罢了,这大庭广众之下,道明了缘由就好,一个女子这样大刺刺的咄咄逼人不好。
宝钗不着痕迹的躲过贾宝玉过来攀扯她胳膊的手,有些不耐烦,“还是贾二爷觉得我身为女子,不配给人做长辈?”
贾宝玉看着从手边滑过去的衣袖,有些怅然若失,她怎么就不领情呢?他明明是为了她好啊!
面对宝钗的这句问话,谁都不敢说个不字,此次大理,西北大捷,马家寨招安,薛家功不可没。
薛家长子尤在,当今却直接给这位封了官,足见对这位薛大人的重视,再何况当今皇后,太后尊贵至极,莫说是皇后太后,即便是哪家的老太君大寿,那相熟的晚辈男丁都要去给磕头,谁敢诋毁女子。
场面一时寂静,众人都望向这位王大人,贾宝玉一时呐呐,只垂头唉声唉气。
明明此时没人说话,但是王大人却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之感,他不得不抖着唇,磕着牙开口:
“……晚辈给姑奶奶请安。”
“哎——”宝钗落落大方的点点头,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甚至嘴角还带着一抹笑意。
在那王大人愤愤的目光中,她笑眯眯的伸出手,把酒壶举到前面,“呶!”
宝钗留意到对面的王大人眼中闪过一抹狠色,她笑道,“可小心,酒喝了壶要还给我,莫要因为刚才我们祖孙之间的误会使性子摔了我的壶哦。”
就在宝钗话说完,酒壶刚递到王大人手上,就见酒壶上流光一闪,接着“嘭”的一声,酒壶已经被摔在地上,四分无裂。
文杏一个闪身,挑起旁边薛蟠脱下的披风,将宝钗护了个严严实实,就连鹿皮的靴子上也未见沾上半点酒泽。
众人随着还木着脸的王大人的视线伸头去瞧地上的酒壶碎片。
完完整整的碎片,胎体均匀,不是鸳鸯壶摔碎时壶壁露出薄薄的胎体。
众人心里默默称奇,倒是发自内心的佩服这位女官,居然真的是平常的酒壶,心里对这位女官也有些怵。
莫非是和李泽坤一样深藏不露,其实这位薛大人实则是个千杯不醉?
观察到众人的神色,宝钗望向对面手脚都无处放的王大人,叹息道,“哎,无妨无妨,毕竟我年纪轻,又非是个男子,你觉得有辱你颜面也常理。”
天下最是孝道的帽子不好扣,没听说过一句盼望家里子嗣繁盛的俗话,玩泥巴的爷爷拄拐棍的孙子嘛。
王大人差点就跪下,方才那酒壶明明就是宝钗自己撒开手的,只是自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面对着众人的目光,王大人干脆咬牙跪了下来,“……晚辈不敢,还请姑奶奶不要怪罪。”
宝钗垂头抚着衣袖上方才被披风弄乱的褶皱,天蓝色的上等缎子,上面用银色的线浅浅勾勒出大团的祥云,抚动间银色的纹理泛起白色的光亮,那云像是被惊了一下,徐徐飘了开去。
慢条斯理的抚平袖口,宝钗才淡淡开口,“那如果我要怪罪呢?”
那王大人猛然抬头怒视着宝钗,“那姑奶奶想怎么样?”
一句话咬的极其重。
宝钗还未说话,就见贾宝玉上前拉住宝钗的衣袖。
“宝姐姐,他既然知道错,又一把年纪的,就算了罢!”
他方才就在宝钗的斜对面,他分明看见那酒壶是宝钗自己摔得,大庭广众之下,何必要为难一个年纪和父辈一样大的人呢?
何况说出去,对宝钗的名声也不怎么好听。
贾宝玉看着跪在地上遭众人嗤笑的王大人,得饶人且饶人罢。
作者有话要说: 姨妈来串门了,肚子疼。就更到这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