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的金玉良缘[红楼]》南山莲

45、第 45 章

　　贾宝玉随着人流一边往里走，一边打量府中的景致。

　　一路过来，他也心下暗惊，这长安大街他倒是常来，这薛府颓败的只剩下门口这个镶金的匾额，是几乎全京城人都知道的事实，没想到昔日枯草挂墙，颓废衰败的府邸，竟然在这短短的一月光景竟像是变戏法似的焕然一新了。

　　贾宝玉盯着屋檐上新做的如意纹铜滴漏上一滴圆润晶莹的冰珠被日头照的将化不化，颤巍巍降落不落，后面一只小蜂鸟要啄冰珠底下的一粒花籽，被人群声惊的一抖又一抖。他正看得有趣，就听见嘈杂的人群中，夹杂着一个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不大，却是如清泉溅玉一般，却很是夺人心魄。

　　看着小蜂鸟扇着小小的翅膀一伸脖子连同整个冰珠都叼走，贾宝玉眼睫微动，没了兴致。今日人群中的女人，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了。

　　定然是她。

　　听着那清清雅雅与人有说有笑的声音，贾宝玉摇头嗤笑一声，明晃晃一个为功名利禄而奔波的俗人，白糟蹋了一副好女儿的身躯，更是白可惜了这把好音。

　　宝钗这边完全不知道贾宝玉对自己的看法，她正忙着招待宫里来的传旨太监和礼部，户部的几个官员。

　　“公公请与诸位大人到前厅就坐。”

　　今日来传旨的是天成帝身边外出办事的一个大太监安华庆，他今日是送来天成帝亲手书写的恒舒楼的匾额。他们在金陵见过一面，也算熟络，方才更是帮着各部的几个大人引荐了宝钗，是以他笑眯眯的向宝钗一拱手，笑道，“薛大人请自去忙。”

　　宝钗一拱手，“诸位请。”

　　让管家送走了安华庆等人，宝钗才有空喝了一口茶。

　　从前面厢房出来，恰巧与贾宝玉碰了个面对面。

　　一袭天色的广袖长袍，深蓝色的大氅，同色的丝络坠百宝腰带，行走间腰间的环佩叮当作响，与步调和谐成音，宛若仙人。

　　精致小巧的粉白琉璃水晶冠将一头鸦青色的长发束了一半上去，两鬓几颗晶莹的东珠错落的点缀在期间，随着步伐将一段日光润润的佩戴在发间。

　　贾宝玉盯着那琉璃冠上的彩色水晶流苏上，细细碎碎的各色华光就迷了眼。

　　只这女子一举一动的体态，都仿佛受了是天地造化的独宠，美的让人心惊，牵人心肺。更别说那容貌，就是传世的美人图上画的，戏文里唱的美人，全加起来也难抵她那眉梢那一段的风韵。

　　贾宝玉看痴了，竟然连手里的羊脂玉双鱼把件掉了都未发觉。

　　这……不是那天他看见的洛神吗？

　　宝钗喝了口茶出来，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半垂着头沉思，这个时辰了，差不多该来的客人都到了，怎么他却没来呢。

　　前日里听说是今年年节万国朝贺，也听说是宋凌轩这次战功赫赫，像是要封王。

　　唇角不自觉的就勾起，抬手握住腰间的龙形玉佩轻轻的摩挲，她近来可忙，都只是传闻，具体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正想着就听见前面一声清脆的玉石碰触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抬头望去。

　　她其实也料到了，今日或许贾宝玉会来，特别是刚重生后那会子，她甚至回想过千千万万遍和贾宝玉重逢的情景。

　　开始，她想她得时时备一把刀，见面就直接捅在他的心口。她要问问，他要成仙成佛他自去，为何要踩着她的声明。她也想看看他那满口阿弥陀佛下的那颗心，到底是什么颜色，等等等等。

　　甚至就是昨晚，她都以为今日见面，她都会恨不得将他扫地出门。

　　“原来是贾府的公子，久仰大名。”

　　这一刻看见贾宝玉，对着这张脸，死前的景象像看戏一样在她的眼前展现。

　　她甚至还看得清自己磕磕绊绊往寺庙赶时，路上跌倒时，溅起的那些泥水花打到草叶上，草叶被压的起起伏伏。

　　看见那小沙弥立起来的眉毛，抬起的脖颈上一颗豆粒大小的黑痣上那根毛随着他的嘴巴开合，一抖一抖。

　　她看见自己瘦骨嶙峋的身子像枯叶一样跌下台阶，自己的金锁从眼前划过，从背后重重跌在泥地里，她知道自己被磕破的嘴里的味道。

　　腥甜……

　　“你，你……你竟是，竟是……认得我？”

　　贾宝玉顾不上去拾玉把件，他听见眼前女子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她竟然认得自己！

　　宝钗听见他这话笑了，眼前的容貌与看见前世的容貌相互结合，她看见那火红华美的袈裟抖动，那声断喝仿佛就在耳畔。

　　“前尘旧梦不必再提！我早已看破红尘，施主何苦纠缠与我。”

　　她记得即使是十几年后贾宝玉的声音听起来还不错，只是那是声断喝却是刺耳，她至今都记得那声断喝惊的她的耳朵疼，连同整个心都是生疼，那是秋日，却是比此刻寒冬还要使人寒冷。

　　“自是认得，”宝钗还未说完，就听对面激动异常。

　　“你竟真的认得我，是不是月前……”

　　看见他向自己走来，宝钗眼眸办垂，盖住了眼里闪过的厌恶，她一拱手，“宁荣街贾国公府，衔玉而生的小公子，京城谁人不识。”

　　贾宝玉眼里的光暗了几分，赶紧摆手，“不是，不是的，我是说……”

　　“璟王到。”

　　不远处大门口小厮的一声唱喏打断了贾宝玉的话。

　　宝钗正纳闷这璟王是那号人物，转脸望去，就见七珠紫金王冠下，那张脸棱角刚硬冷漠，分明有几分肃杀，宝钗却是觉得迎在这冬日的暖阳里异常的使人温暖。

　　“我来迟了。”

　　少年音色清润，却是一声一声铿锵有力，不怒自威。

　　他犹如一杆枪，一把剑，即便是立在那里都使人不得不瞩目于他，明明是别人眼里的利器，却是温暖了她两辈子的人生。

　　她记得前世她临死前也是看见了这么一张冷峻的脸，戴着玉珠冕旒，身着玄色龙袍，庄重威严。

　　自己泥泞的手指在华美的袍角印下点点的泥水印，他却只是眉眼轻轻一皱，挥退侍卫，甚至伸手要拉狼狈不堪的自己。

　　前世临死前，长安大街上，她拦住天子车辇，她看见的也是同寺庙门口被小沙弥推下台阶一样的情景：自己的金锁从自己眼前划过，又从自己身后跌落。

　　但是与寺院不同的是，小沙弥和众僧们口中对她的是呼喝，长安大街上是一声掷地有声的——

　　“查。”

　　此刻，前世今生的两种情景交融在一起，眼前两人的声音交织在耳边，无论是神情还是面容。贾宝玉那带着几分稚嫩的脸与他此刻结结巴巴软弱无骨力的声音显得尤其的好笑。

　　宝钗握紧手中的玉佩，抬头看了看金灿灿的阳光，看着男人朝自己一步步走来，轻笑。

　　与他相比，之前对贾宝玉的恨仿佛都入不了眼了。

　　既然上苍让她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就该好好把握住，好好对待对自己好的人。

　　至于其余的，自然是要报复回去，只不过那却不是自己这一世的人生，只不过是顺带的事罢了。

　　“一点都不晚，王爷来的不早不晚，刚刚好。”

　　宝钗笑着迎上前，微微俯身，对男人轻笑。

　　不知道为何，宋凌轩看见宝钗眼里那盛得满满的情意，比这阳光都要浓烈几分，他想许是月余未见，她想他了吧。

　　宋凌轩如是想，冷峻的嘴角终于也染上了一丝笑意，勾起一抹温柔上去。不禁抬手要去刮她圆润小巧的鼻子，就见宝钗旁边站着一个人。

　　“王爷安好。”

　　宝钗见他不识，便开口道，“这便是贾国公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我的表弟。”

　　贾宝玉平日里最是烦这些应酬上的礼节，但是此刻与宋凌轩遇上，就是心下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上前见礼。

　　贾宝玉平日里接触的几个戏子，年头节下都是在官员王府里唱过戏的，他的消息倒是比宝钗灵通些。

　　眼前这位新封的王爷风头正盛，这次收复西北，铲除霸占西北近百余年的拓拔氏，甚至连前朝都未曾收服的马家寨都招安了，最近那戏文里唱的那个飞燕将军据说就是马家寨的头目。

　　贾宝玉垂眸思忖，只是听闻这朝廷乘着这次西北大捷，最近都在忙着举办万国朝贺的事宜，就连这位的封王仪式都是今早朝上匆匆才举行的。

　　贾宝玉再是不济，平日里只和姐妹们厮混，也是身处世家，耳濡目染，自是听闻大人之间的谈话，加之这次封王，怕是未来摄政王的位子属他无疑了。

　　却是没想到他倒是来得这般早，只怕是朝上那边一封王，就匆匆赶来了薛家这边。

　　近来只是听闻璟王与薛家走得近，端端璟王这举止，怕是传闻不假了。

　　莫非平日里老太太说的可是真的，这位长得洛神似的姐姐真的在西北时真的出谋划策，助璟王度过危机？

　　贾宝玉一边垂着头思忖万千，一股冷风吹来才慌得惊觉眼前的两人早已经走远。

　　看见是对面是贾宝玉，宋凌轩就不由皱眉，就是眼前这人，他险些与宝钗错过了这段姻缘。

　　宝钗好笑的看着他屈尊打量了一眼贾宝玉，眼里闪过一丝不屑，却是转瞬即逝，竟连个轻哼都不带的。

　　等走远后，宝钗不解的问他，“我方才看见了你眼里的不屑，只是竟是一瞬而过？”

　　宋凌轩走近她，半个身材挡住风向，不着痕迹的替她压了压被风吹起的大氅。

　　耻笑一声道，“就那么个败家纨绔，就是一瞬也是给他脸了。”

　　“……我竟无语反驳。”

　　她笑着捏了捏宋凌轩伸过来的手指，他的观念竟然和自己不谋而合。

　　人的一生，时光荏苒，干嘛要分给那些不值得的人，哪怕是一个眼神。

　　少女生在江南长在江南，这肌肤本就比这北方的女子要白嫩，尤其这葱白的手指迎着日头，倒像是玉雕的一般莹润了起来，宋凌轩刚要捏住，就见女子狡黠一笑，早已抽出手指，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王爷轻便，小人忙的很呢。”

　　宋凌轩无奈的摇摇头，声音虽轻，王爷这两个字咬的极重，这是在怪他没有告诉她呢。

　　轻笑着，宋凌轩跟了上去，别看他铁血无情，但天下偏偏就有这么一位看着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脸上尤带些许稚嫩的小女子，让他是毫无招架之力。

　　两人渐行渐远，独留贾宝玉一人在风里怅然若失。

　　他方才看见两人靠近似乎是说了句什么，虽没听清说些什么，但看那神情却很是亲密。

　　他和风月场里的人也厮混过，自是看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他捡起地上被摔断鱼尾的把件，怔怔的道，“我莫非是错估她了？”

　　随即又想到母亲说起姐姐在宫中的不易，又摇摇头，“不，不能让这么样一个女子深陷泥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