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四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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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微微燥热的风吹得水手们的领子微微飘起，一片片蓝色的褶皱从衣服上荡开，就像是石头荡过海面的涟漪一般。正当盛云在甲板上清理昨日宴会留下的杂物时，一个陌生的水手忽然笑眯眯地到了他的跟前。
“船长叫你去船首舱那，他有话和你说。”
在这好几天了，他从来没有见过什么船长，但想了想，他还是跟着那个水手去了船首舱那。
那个水手显然很健谈，一路上说个不停自己的事情，盛云不太感兴趣，只是偶尔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一进去，就看见船长眉头紧锁地坐在皮质沙发上出着神，他见盛云来，便让盛云坐下。
“詹姆斯是吗？你的姑姑来信说你的父亲死了，让你赶快回去。对此，我感到非常遗憾，你要知道，我是很关心船上的每一个船员的……希望你不要太难过。毕竟，生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话说回来，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明后天就能到下个港口停住了，到时你就可以下船去，工资我也会结给你，如果你要再回来，发电报就行，这儿随时欢迎你。”船长的皮肤微微皱起，他年事已高，但身板依然强壮，他此时慈祥地注视着盛云，就像一个不折不扣的好老板一样。
盛云道谢，将要离开，那船长又招了招手，把盛云唤了回来：“这两天你就不用做工了，好好收拾收拾东西，和要好的人告个别吧。”
要好的人？
盛云似乎在这儿除了那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少女外，再没人认识了。
如果她知道他要离开，她会不会有一点遗憾？
——算了，不想了。
他在大厅那儿转了一圈，此时大厅里只有打扫卫生的船员，并没有什么小姐。
白天的大厅没有什么光，阴阴暗暗的一片，还带着些腐烂的味道。盛云到钢琴那儿站了一会儿，手指在琴键上敲击出几个零碎的音符，脑海里又想起前几日女孩儿在这弹琴时的模样，忽然有些觉得失落。
如果今晚，明晚她都不在，也许他就不会再见到她了。
他会下船的。
回到甲板上，今日的海上依然晴朗如昨，风和日丽，阳光洒满了甲板，而这甲板上时时吹来阵阵的海风，这儿处处充满着海水的味道，咸咸的，带着些湿热的意味，盛云闭着眼，站在栏杆边，心情却有些茫然。
下了船，该向哪儿去？
一直在这儿站到黄昏已至，站在日暮西沉，没人来打搅他，知道的也只道他是伤心过度，便也不多言。
盛云在这儿等着她，却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星星已经出来了，而她还是没来。
他望着远处慢慢驶来的船只，那上面灯光耀眼，甲板上站着些靠着栏杆的人儿，人声沸腾，在这儿都可以隐隐听见，似乎那船上正在举行着某个盛大的宴会，也许那是某个夫人的生日宴，也许是某个老爷的女儿在庆祝新婚，但无论那璀璨的带着金色光芒的灯光再美丽，那与他毫无关系。
他有些灰心地转过身，却见一身绿裙的少女正神色紧张地站在他面前。
“我要走了。也许在明天，也许在后天。”没有等眼前的少女先开口，他先说出了他想告诉她的话。
“这么快吗……”少女似乎找不到话来说，只是说了些简单的词眼来回答他。
“嗯。你会想念我吗？”盛云笑，神情之中带着些疲倦和失落。
少女微微侧过身，目光投向那一望无际的海面，上下唇微微张了张，但还是沉默了。
“祝你以后开心啊，我先走了。”他笑着，打算转身离开。
该说的话他已经说了，没什么再好解释的，他已经看到了她的反应了——他以为那个吻意味着什么，可她连一句话都没有提。是的，其实他们认识不久，他就这样被冲昏了头，这样的表现真是太傻了。
他走向门廊，推开门，脚步却拉得不快。
“可是，以后再没有人陪我了。只有你，才能感受到我的存在。”
她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
“我很遗憾。”他说。
接着，他回了房间，把他的东西都收拾在箱子里，那个箱子破破旧旧的，还是他从那堆杂物里翻出来的，擦拭了好一会儿后，他把他的衣服都放了进去——他没有别的东西，甚至连一点积蓄也没有，衣服放进去，那箱子还是空了一半。
他似乎生活得很拮据，生活对他来说好像只是进行着简单而繁重的工作，其他的，再没有了。他没有朋友，没有相熟的人，夜晚就是蜷缩在这个小小的杂物间里睡着一张单人床，船上歌舞依旧，那些达官贵人们的奢侈而缤纷的生活于他而言仿佛是空中幻境一般。生活于他而言，就像是在受难一般。
盛云也不想再待在这船上了，也许是因为在这儿太无聊，也许是因为自己厌倦了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但不管怎样，他都要离开了。
敲门声忽然响了。
他打开门，却没有看来人一眼。
是她。
他低着头收拾着床边的杂物，不发一言。
而她也不说话，只默默地低下身子帮着他整理。
“这些不用你来。”他说。
她看了他一眼，他似乎还是不愿理睬她的模样。
她垂着眼，说：“你就不想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房间的吗？”
“不想。”
说完这话，他忽然又笑了，嘴角微微牵起——他自己也觉得他说这种话的样子太傻了。
可她却没有看见他的笑，她听见的，只有刚刚他那冰冷的语气。
想到他即将要离开的事情，她忽然有些心慌：“你是真的要离开吗？那之后呢，还会回来吗？”
盛云停下手里的动作，见她神情忧愁，身上的绿裙子也沾了些地板的灰尘，忽然心下一软。
“你想跟着我一起离开吗？虽然……我也许照顾不好你，但是如果你和我一起下船，我们彼此都可以作个伴，你也不必再一人了。”他发出他的邀请，言辞甚至有些口拙，他说得很快，仿佛是想说出来让自己快点忘记此时的尴尬一般。
她低着头，不说话，盛云也有些觉得自己莽撞了。
“我想想，我在这儿太久了……我都快忘记外面是什么样了。”
这儿……就像是她的家一样，如果她愿意，她大概可以一直待在这儿，这儿的一切她都很熟悉，她知道船上有些什么人，知道船里有多少房间，知道那些房间的作用都是什么……在这儿，她似乎是很安全的。虽然她对这儿的了解是谁也不知道的，她就像是这船上的一个隐秘存在一般，虽然这儿没人能够感受到她看见她，但是这儿啊……是她的复生地，她又真的能够离开吗？
如果她离开了这儿，父亲有一天又来到船上来怀念她，她是不是就不能看见了？
她半跪在地上，手还压在裙摆上放着，而那一张微红的唇微微开着，脸上还带着些病态的苍白，身形纤瘦，宛如海风中的桅杆一般挺直。
“选择都是由你做主，随心就好，不必考虑太多。”他神情温柔。
“真的吗？”她抬头问，一双碧眸带着夜的色泽，有些泛黑，宛如一汪深潭。
他笑。
“你不必问我，但是你如果问我，我会愿意是‘是’的。”
她的心中似乎因为这句话生出一点勇气，她看着盛云，微微一笑，起身，向着盛云行了一个标准的淑女礼，说道：“明天我会告诉你我的选择的。”
言罢，转身而去。
“一言而定。”
见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盛云靠在单人床边，有些出神——他真的对她说了正确的话吗？
他不想影响她，但看样子，他的话好像是对她起到了作用，如果这使她错失了什么，他是不是应该为这一切而负责？
脑海里又是刚刚少女行礼浅笑的模样，忽然又觉得对少女多了些信心。
她会知道该如何选择的，无论是留在这儿，还是跟他一起走，他都尊重她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第79章 第四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