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转十二季》微雪半晴

34、尾声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黑暗地没有一丝微光？虚无？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虚伪的存在吗？还是，已经到了冥府？

　　红光一闪，眼前出现的身影陌生又熟悉。

　　“你是……”她叫了起来。

　　“想起来了吗？”涅槃问道，眼神充满了悲切。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么，就让我听听你下一世的许愿吧。”涅槃身上的红衣如同燃烧的火焰，散发着奇异的光芒。

　　她迟疑着，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了？”涅槃的语气仍然很平静，背地里却暗藏波澜。

　　“不用了，就这样顺其自然吧。”她抬起头，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是吗，你打算放弃吗？”明明是探询，涅槃的口气却听起来不像问句。

　　“是的，这样就够了。那些，美好的愿望，我已经不需要了。”她欲哭无泪。

　　“看来我没有让你满意。”涅槃微声叹息。

　　“不是你的关系，而是……”她犹疑了片刻，又说，“我已经明白，我是没有办法逃避这样的结局，所以，我只好选择屈服。”

　　涅槃仰着头，看不清表情，半晌。“对不起。”他突然发声道，“是我的无能，让你反而更加痛苦。”

　　“不需要道歉，真的。其实我应该感谢你，能让我在茫茫人海中，在几千个轮回中，和他再度相遇，度过难忘的一生，即使很短暂，但，这样已经足够了。”反倒是她安慰起了涅槃。

　　“最后问你一句，真的不反悔？”涅槃平视着眼前憔悴的身影，冰冷的语气难掩眼底的温柔。

　　“不反悔。”她说得斩钉截铁。

　　“我知道了。”涅槃露出一丝难以言状的微笑，“那么，按照契约，我不再受到你的束缚，这一次，我要永远地离开了，这样也可以吗？”

　　“当然。”她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其实该说抱歉的是我，莫名禁锢了你千年，到头来却仍然没有任何意义。”

　　“不，经历过的一切决不是没有意义的。”涅槃纠正道，“所有的经历，不论是痛苦还是欢乐，不论是大事还是小事，都是为了导向最终的结局而做的准备。君王将相也好，平民百姓也罢，不论多么伟大，最后也只是历史的一枚棋子。”

　　“但是，你是不同的，不是吗？”她眼里的光芒一闪，而后又隐了下去。

　　涅槃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我是神，可是，我不能改变命运。”

　　“可至少能够预言吧。”

　　“不，不是这样的。”涅槃微闭了眼，想要把某种情绪压抑下去，仿佛过了很久，他才终于开口，“我没有预言的能力，抱歉。”

　　“如果连神也不能预知未来的话，还有谁能够呢？”

　　“有的。”涅槃忽然说道，“只有命运选定的人才会拥有这个能力，很可惜，那个人不是我。”

　　“他是谁，在哪里呢？”她好奇地问。

　　涅槃专注地看着这个柔弱的倩影，一字一句道：“她已经永远地封印了这个力量。而且，恐怕这个世界上不会再出现第二个她了。”

　　“是吗，不过这样也好。”她并不觉得失望，“果然，命运还是要自己来开拓，哪怕那是已定的结局，因为不知道，所以总是还有希望。”她的眼睛里又恢复了光芒。

　　“这样想也不错。”涅槃伸出了手，“那么，现在，就让我送你上路吧。”

　　“嗯。”她笑得很舒怀，渐渐隐没与红光之中。

　　四周再次恢复成死一般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的深处，好像出现了一个人影，渐渐地显出了整个轮廓，优雅的黑发似乎和黑暗融为了一体，使得白皙俊逸的脸庞格外显眼。

　　“刚才的对话，你也听到了吧。”涅槃幽幽开口。

　　“是的，一字不漏。”来人的语气冷淡地听不出任何感情。

　　“那么，就像我一样，你也得到解放了。”涅槃没有在乎，接着说，“但是，为了对于代替我降临人世，沉浮于世间洪流，操纵历史的你表达我的感谢，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不必了。我是什么样的性格，你应该清楚，要不是当初为了她，我也不会求助与你。”冷冷地声音，仿佛带刺一般。

　　“我是好心……”

　　“我说了不用了。我早就安排好了。”他不耐烦地打断。

　　“那就好。”自始至终，语气平静的涅槃，还是维持着这种淡漠，“最后问一句，你还没有放弃吗？”

　　“当然，我是发过誓的。”他闭上了眼睛，喃喃道，“即使天地消失，宇宙回归混沌，我觉不会破誓的。”

　　“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美德。”涅槃无奈地说。

　　“你好像没有资格说我吧。”他冷笑。

　　“也对。”涅槃的身体突然变的更亮了，“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你也是。”

　　伴随着“啪啪”地拍翅声，红色的羽毛宛如红雨般撒满异界，沉寂，而后，一切再次归于虚无。

　　转瞬，真正的夏季不急不徐地来临了，就连北方的大地都受到了烈日的眷顾，草木充分地吸收着阳光，尽情地为并不遥远的漫长严冬储备力量。

　　日暮西沉，炽热的大地慢慢开始冷却，费罗那宫的圆顶在夕阳下闪着微光，仿佛在叹息时光无情地流逝。

　　冷清的宫闱，曾经的辉煌如过往云烟。百年来，这样的情景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费罗那宫那长长的回廊，灰白的墙壁和高大的柱子，无声的诉说着过去的回忆，只是谁也听不到罢了。远远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缓慢却坚定，在空旷的长廊里显得格外响亮。渐渐地，脚步声越来越响，终于在御书房的门口停了下来。

　　没有犹豫，门被打开了，室内的情景一览无遗。

　　“你来了，亲爱的王姐，我已经等你多时了。”琉克维希半倚在窗框上，背对着阳光，一条腿优雅地搁在窗台上，有些张狂，完全不像一个国王该有的举止。

　　“你已经失败了，乖乖被擒吧。”卡特琳娜冷冷地说。

　　琉克维希垂眼低笑，“我当然知道，其实我可以离开的，在王姐到达这里之前。”

　　“是吗，那有为什么留下了？”卡特琳娜不动声色地绕到旁边一扇窗前，用眼角扫了一下窗外，没人。

　　“我是想最后再见王姐一面。”

　　“现在你见到了，然后呢？”卡特琳娜不明白这个曾经相处了多年的弟弟到底在想什么，眯着眼睛问。

　　“对不起，王姐。”琉克维希忽然放下了脚，站直了身体。

　　卡特琳娜一惊，睁大眼睛呆呆看着琉克维希，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一直都非常喜欢王姐，”琉克维希笑着说，“和王姐一起度过的岁月，是那么无忧无虑，我直到现在还常常回想起，所以，做出了让王姐困扰的事情，我非常抱歉，可是我不后悔。”

　　卡特琳娜双手抱胸，用非常怀疑的眼神看着琉克维希，如果他是想靠这个来逃脱的话，那可是想错了。

　　“那天，我遇见了他。”琉克维希半侧着头，夕阳照在他的脸上，半明半暗，“和他对视的一瞬，明明是不认识的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清楚地可以看到他眼底的绝望和坚定，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不论要我做什么，我都要帮助他，了却他的心愿，”他直视着卡特琳娜，语气轻柔却不容反驳，“即使要牺牲我自己，和这个国家。”

　　卡特琳娜微张着嘴，好一会儿才终于说道，“原来是这样。”她轻轻摇着头，“原来你和他渊源竟到了如此之深的地步。”

　　“渊源？”琉克维希突然是想到了什么，停了一下，“是这样啊，原来我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

　　“是的，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卡特琳娜嘴角一弯，苦笑道，“可是你又何苦呢？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你，他只是完全在利用你而已。”

　　“我知道，但是即使是这样，也没关系，只要他觉得好，就足够了。”琉克维希慢慢走到卡特琳娜的面前，注视着她。

　　“真傻！”卡特琳娜的语气完全是姐姐在和弟弟说话的样子，充满了温柔。

　　“王姐也是和我一样啊，怪不得我们是姐弟。”

　　“你知道了什么？”卡特琳娜吃惊地说。

　　“12岁那年，王姐意外坠马后，就变了，变得常常陷入沉思，变得总是一个人眺望远方，虽然你隐藏的很小心，但是我还是注意到了。”

　　“为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有说过，一直都小心翼翼。”

　　“因为我是你弟弟啊，我们以前一直都是在一起的。”琉克维希转过身，遥望着窗外，声音却有些悠远，“本来，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直到我认识了他，才豁然开朗，这是因为有了想帮助的人。王姐和我一样，都在为某个人思量着，纠结着，不是吗？”

　　“是啊，所以我们都是傻瓜。”卡特琳娜微笑地看着比自己还高出一个头的弟弟，已经变得那么成熟稳重了，眼底的关爱不言而喻，她再也不能做出冷淡的样子了。

　　“我就知道，王姐一定会原谅我的，因为我们都在做着相似的事情。”琉克维希说得很肯定。

　　“但是，我们都失败了。”卡特琳娜无不惋惜。

　　“是啊，但是我一直都没有后悔过。”琉克维希倒是很介怀，“可即使这样失去了目标，王姐还是要登上帝位吗？”

　　卡特琳娜直视着琉克维希，“即使这样，我还是打算做什么，在我有能力的时候，因为我不想在将来后悔。”

　　“我明白了。”琉克维希放心了，他看到王姐的眼神并没有黯淡下去。

　　卡特琳娜轻拍琉克维希的肩膀，“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想留下也没有关系。”

　　“我要出去旅行。”琉克维希好像心意已决。

　　“你打算去追寻他吗？”

　　“我是这么想的，可是……”琉克维希欲言又止。

　　“他是不会让你找到的。”卡特琳娜体贴地替他接了话。

　　“是啊，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要去。”无论如何，琉克维希得决心还是没有动摇。

　　卡特琳娜不忍看琉克维希失落的样子，“去东方吧，一直往东走，越过大海，直到尽头，你就可以找到过去的蛛丝马迹。”

　　“王姐？”琉克维希用意外的眼神看着卡特琳娜。

　　“不要问我原因，相信我就是了。”卡特琳娜没有透露更多。

　　“我知道了，我相信王姐。”琉克维希笑了，就像小时候那样开怀，不带任何芥蒂。

　　“那么，我走了，王姐，保重。”琉克维希朝卡特琳娜深深鞠了一躬，眼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钟，然后，从二楼的御书房窗户翻身跳了下去。淡金色的头发在风中飞扬，如同那策马扬鞭的人生正要开始一般，张扬着青春的热情，可不一会儿就隐于阴暗的树丛之中，不见任何踪
　　迹。

　　再见了，琉克维希，你也要多加保重。也许这一次是永别，可是我仍然衷心祈祷，能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和你再次相逢，那个时候，你一定会比现在更加出色吧。

　　卡特琳娜在心里默想。

　　5年后。

　　尤琴东南部的海岸，一直以来都是旅者们向往的地方，这里蓝天碧海，阳光灿烂，更重要的是，热闹的赛西港正位于此处，担任着贸易进出的重要职责，当然，这也是出海的要道。

　　在赛西港以西，有一片宁静的小海岬，零星地住着几户人家，大部分以耕作为生，虽不富裕，日子到也安稳。也许是由于没有什么特产，平日里鲜少有人光顾，当地的居民到也乐得安静。
　　这天，这里来了一位陌生人，是位身着黑色礼服，带着面纱的夫人。她缓缓地踏在松软的草地上，还时不时停下来四处看看。

　　不远处，有个小女孩，在草地上独自玩耍，好一派悠闲的乡村景象，女子心里感叹。她走上前去，和小女孩攀谈起来。

　　“小姑娘，你好。”走到了跟前，她打起了招呼。

　　“你好，夫人。”小女孩看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位贵妇，不由紧张了一下。

　　“别紧张，”贵妇摸了摸女孩的头发，温和地说，“我只是想问你件事而已。”

　　“夫人有事请说。”女孩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十分乖巧可人。

　　“这附近有没有住着一位种花的老人？”贵妇犹豫了一下，问道。

　　“啊，您是说住在百合海岬的叔叔的事情吧，他种了一大片百合花，因此那边就被叫做百合海岬了。”

　　“那位叔叔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名字，我就叫他叔叔。”

　　“没有名字？”

　　“是啊，反正也没什么人去找他，夫人您倒是第一个呢。”

　　“请帮忙给我指个方向吧。”

　　“我带您去好了，反正我也没事。”

　　“那就谢谢你了。”

　　小女孩一蹦一跳地在前面领着路，黑衣贵妇缓缓地跟在后头。穿过一片树林，眼前豁然出现了一大片百合花田，一色全是白百合。时直初夏，白百合开得正盛，微风拂过，白浪阵阵，空气里弥漫着百合特有的芬芳。花田的尽头海天一色，白帆点点，海鸥的鸣叫混合着海浪声，时不时传入耳中，蓝色的海浪和白色的花浪连绵成片，简直是梦中才有的景色。

　　“那边就是叔叔住的地方了。”小女孩指着远处的小房子，说，“不过这个时候，叔叔通常不在家里，我带你去他应该在的地方吧。”

　　贵妇跟着小女孩，穿过花海，走到了海岬的尽头，果然有个男人面朝大海坐在那里。

　　“叔叔，有位夫人找你。”小姑娘跳着跑了过去。

　　“谢谢你，米兰达。”男人转过身，冲名叫米兰达的小女孩微笑，“这朵百合就送给你吧。”男子从身边放在草地上的一捧百合中，抽出一朵，递给了米兰达。

　　“谢谢你，叔叔，这朵百合真漂亮。”米兰达开心地接过了百合，又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男子的肤色显示出的是一种被南方的阳光和经常被海风吹过的黝黑色，却看上去很健康，眼角和额头有些皱纹，就像历经沧桑的渔夫，由于常年种花，双手也早已粗糙不堪。他穿着普通的白衬衣和黑裤子，就更当地人没有两样。他得眼睛却很明亮，就像夜空里闪闪发光的明星。

　　贵妇看着米兰达远远离去的身影，开口说道：“真没想到，你会沦落到在这个偏僻的乡下种
　　花，你的支持者如果看到了，一定会绝望得想去自杀的。”一张口，就是一窜讽刺。

　　“那样也不错，至少能让他们看清现实。”男子不吭不卑地说。

　　“你变了。”贵妇感慨。

　　男子并没有理会，直奔主题，“女王陛下来此有何贵干？”

　　“当然不是来看你落魄的。”贵妇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我是来看她的。”她指了指男子的身后。

　　男子的后面有一块墓碑，没有任何署名，不仔细看还会以为那是一块普通的大理石而已。

　　贵妇走到墓碑前，跪下身，用手轻轻抚摸着，仿佛倾注了自己全部的感情一般，轻柔，仔细，一遍又一遍，恋恋不舍。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站了起来，又走到男子身边，坐下。

　　“你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种一辈子的百合吗？”贵妇问。

　　“是啊。”男子看着蔚蓝的天空，淡定回答。

　　贵妇不语，低头沉思。

　　“也是该轮到我来陪她一辈子了。”男子忽然开口道，“我欠她的实在是太多了。”男子从怀里掏出了贴身佩戴的吊坠，久久凝视着。

　　吊坠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扭曲得像一块废铁。

　　“那样也好，不过，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做出补偿了。”贵妇不客气地说。

　　“我知道，我没想我的举动能够补偿什么。”男子忧郁地说，“我只是想陪她而已，在她生前，我没能做到，但至少现在，我终于能够做到了，可是已经迟了。”

　　“是啊，已经迟了。但是，她不会介意的，看到你这么痴情，她一定会在那个世界高兴地傻笑吧。”贵妇抹着眼睛，说道。

　　“直到最后，还是让她挺身保护我，为我解决一切难题，把我从深渊中拯救了出来，明明以为终于可以和她在一起了，却又阴差阳错，从此阴阳两隔，我是不是，很失败呢？”男子的眼里满是悲伤。

　　“确实，你是个很糟糕的情人。”贵妇半捂着嘴，停了好久，才终于又说，“但是，有一句话你说错了，你现在不是正和她在一起吗？在同一片天空下，每一天，每一夜，共迎朝霞，同看星空。你让她最爱的花开遍大地，让她能够每一刻都沉浸在浪漫的喜悦里，这才是她的心愿，而你已经帮她实现了。”

　　“是呢，谢谢你，我觉得舒服多了。”男子露出了微笑，“能和她心意相通，真是一件绝妙的事。如果能够早一点明白，就好了。”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贵妇又装出了冷漠的口气。

　　男子沉默着，笑容又隐去了。

　　“相信转世吗？”贵妇突然问。

　　“我想要相信。”男子拿起一朵百合，放到唇边，“那样的话，我就能够和她再次相遇了，而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让她哭泣了。”

　　“这句话，你可不要忘记了。”贵妇说着，站了起来，“我也要走了。”

　　“最后问一句，”男子放下百合，也站了起来，“克里斯他还好吗？”

　　“就这个样子，你也是知道的。”贵妇不屑的看了男子一眼。

　　“但愿他不要重蹈我的覆辙。”男子低声自语。

　　黑衣贵妇没有回答，径直离开了。

　　海风拂过的百合海岬，一如既往的朴素祥和，没有人知道，这里居住着一位曾经叱咤风云，撼动天地的英雄，而现在，逝去的英雄化身成一介凡人，为了他的爱人，永远地守候。

　　三年后，民主运动掀起了新的一轮高潮，处于风口浪尖的前帝国首相，现尤琴政府总统的克里斯•博格希尔被反对派列举50条罪名，送上了断头台，走过了他短暂又不平凡的一生。他的许多充满争议的政策，直到现今，还是在历史学家中引起广泛的争论，关于他的评价也是褒贬不一。

　　又过了两年，圣菲兰丁女王卡特琳娜二世，在行宫遭不明人士袭击，于次日驾崩，结束了她短短十年的执政，享年只有37岁，但是其在位期间的许多大刀阔斧的改革和具有远见的外交政策，则被永远地记录在了圣菲兰丁的历史上，至今都为人所称道。